秦國,金璧輝煌的興樂宮中,絲竹悅耳,琴瑟昇平,鐘磬齊鳴。
這場酒宴是專爲給趙政接風而置,出席的都是身份品階較高的一些文臣武將,還有幾個十歲以上的公子公主。
十四歲的長公子扶蘇首先起身,雙手執着一隻爵杯,揚聲道:
“恭賀父王凱旋歸來!”
“恭賀父王凱旋歸來!”
其餘幾個公子公主亦齊齊站起,舉杯賀着。
樑兒淡淡望向扶蘇,默默驚歎父子二人竟是可以相像至此。
面容精緻,五官如琢,氣質沉穩,高挑俊挺。
無論是相貌還是身形,扶蘇都與當年的趙政分毫不差,令她瞬間憶起了十四歲的趙政。
那時的趙政還被呂不韋牢牢掌控着,又有強大的楚系對他虎視眈眈。
那段步履維艱的日子,趙政時刻都要僞裝,卻就在那一年,第一次在樑兒的面前展露了自己在咸陽宮中的真實面目。
從此,他二人便相互信任,越走越近,愈發親密,直至心連着心,成爲彼此唯一的摯愛……
樑兒下意識的挑起了脣角,轉眸看向側前方坐在王位上的趙政。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的肩背已是那般寬闊,那裡容的是天下,容的是霸業。
當年堅強隱忍的少年君王,如今已是可令各國覆滅的一方霸主。
政,此生能得到你這般絕代之人的垂愛,我亦何求?
樑兒悠然而笑,起身行至趙政案前,對着他盈盈跪拜。
“大王,今日甚歡,奴婢有些技癢,想爲大王獻上琴曲,不知可否?”
趙政心情大好,喜笑顏開。
“甚好。樑兒的“繞樑”之音,寡人有些時日沒有聽到了。”
宮人將“繞樑”取來置好,樑兒徐徐落座。
她面容沉靜,裙踞粹白。
她悠悠擡手,撩動琴絃,那般指法音調,卓乎高古,至神至秒,無以加茲。
如歌的琴音自她纖白柔美的指下飄出。
悠揚清澈,如青巒間嬉戲的山泉;輕柔綺麗,如百花中翩然的彩蝶;清寒高貴,如大雪中傲然的紅梅……
委婉質樸的旋律,流暢多變的節奏,宛如一般令在坐的每一個人深深沉迷其中。
趙政擡袖飲了兩杯酒,他面上怡然,如水的眸光始終只落在樑兒一人身上。
這等美好的女子是他趙政的女人,是隻屬於他一人的。
趙政鳳眸微彎,勾脣淺笑,卻不曾注意到,席間的扶蘇望向樑兒的神色已然癡了。
而另一邊,還有一個少女亦是正在呆呆的看向扶蘇,許久,又轉而看向撫琴的樑兒,沉默間,竟是滿目豔羨……
今日趙政飲了很多酒,故而當酒席散去,他的興致仍然未減,突發奇想拉着樑兒與他夜遊竹林。
可臨近竹林之時,卻聽到林中傳出了幽幽琴音。
樑兒不禁自語。
“現下已經入夜,是誰還在此地撫琴?”
“一見便知。”
趙政覺得此事有趣,便勾了脣角,擡步走了進去。
月光下,竹林中,一個水色羅裙的少女背對着他們的方向,正在認真的撫着琴。
立於她左右、掌燈的兩個宮婢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回頭竟見是趙政,慌忙施禮,齊聲道:
“大王。”
少女一聽,忙止了琴音,起身一拂,語聲恭順又不失甜美。
“陰蔓拜見父王。”
樑兒眸光一動,想不到竟會是呂美人的女兒——十二歲的二公主陰蔓。
趙政微微頷首,淡聲問道:
“爲何這麼晚還在此處撫琴?”
陰蔓眼眸微斂,盈盈道:
“陰蔓琴藝不佳,故而想要勤加練習。”
“你方纔所操,與樑兒今日在宴上的那曲相同?”
趙政半垂着眼淡淡看向眼前青澀的少女,語氣之中毫無起伏,令人無法猜出他的喜怒。
陰蔓雖幾乎從未與樑兒接觸過,卻早早就自母親口中得知了樑兒的諸多事蹟,也知這樑兒在父王心中有着怎樣的地位。
見父王如此問,她不明父王言下之意,唯恐觸怒了父王,連忙緊張道:
“陰蔓自知與樑兒差之千里……”
“你喜歡撫琴?”
趙政又問。
“是。”
陰蔓依舊畢恭畢敬,在父王面前,她不敢有絲毫差池。
“你指法雖顯笨拙,卻可聽出有些天份。也難得你這般勤勉,寡人就準你在閒暇之餘可去梧木亭向樑兒討教一二……”
聽趙政如此說,陰蔓驚喜擡頭,雙眸奕奕。
自她懂事起,父王幾乎從未與她說過話,沒想到今日竟會準她去那禁地學琴!
“謝父王!”
“寡人的話還未說完。”
趙政又是極淡的一語。
陰蔓怯怯斂頭,洗耳恭聽。
“你可以去找樑兒,但前提是,不可擾她過久,惹她心煩。”
“諾。”
陰蔓的聲音弱弱的。
作爲一個不受寵的女兒,父王待她如何,她都不會難過。哪怕是,嫌她會惹得一個侍婢煩憂……
樑兒此刻不免倒吸了一口氣。
趙政今晚恐怕是真的喝多了。
方纔那話說的太失分寸,令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旁人聽了這話,還以爲她是公主,陰蔓是奴婢呢……
“大王莫要如此說,公主一心習琴,奴婢又怎會……”
樑兒剛要給陰蔓和她自己都找個臺階下,可趙政卻突然擡袖制止了她。
“無論如何,寡人都不想讓你勞累。”
趙政望着樑兒,目若秋水,柔思滿溢。
只瞬間,樑兒面上就隱有微紅浮現。
誰知這一紅,竟令酒意靡靡的趙政怦然心動,俯身吻下,絲毫不顧及陰蔓還在一旁。
年少的陰蔓從未見過男女行如此親密之事,而眼前之人又是平日裡她最爲懼怕的父王。
她雙頰一紅,傻傻愣住。
身後的宮婢尷尬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方纔反應過來,慌忙收拾了琴具施禮退去。
樑兒亦是覺得尷尬無比,可趙政的大手緊緊扶着她的後頸她動彈不得,只得一邊被趙政吻着,一邊側目偷偷瞥向陰蔓的方向,卻剛好見着那小丫頭帶着兩個宮婢灰溜溜的越跑越遠。
樑兒汗顏,被趙政的女兒看到如此情景,她覺得自己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而那廂,趙政終於結束了那失神的長吻,將她鬆開,卻在她耳邊低聲道:
“樑兒,我想要你……”
那聲音滿滿都是氣音,性感魅惑到了極致。
樑兒一顫,臉騰的燒了起來。
她頂着一顆柿子般紅彤彤的臉,低着頭,音若蚊蠅。
“那……我們回去……”
趙政的脣輕輕貼在樑兒粉嫩的耳垂上蹭了蹭,那蠱惑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我等不急。我現在就想要……在這……”
樑兒全身一熱,彷彿下一刻就要自燃了般。
她紅着臉滿面慌色,支吾道:
“不……不可……”
“爲何?”
趙政的鼻息熱熱的,就繞在她的頸間。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是竹林……”
“我知道。”
趙政的語聲越發輕柔,彷彿一個紹澤,直令她彌足深陷。
她卻仍是苦撐着道:
“此處並無牀榻……”
“地爲榻,天爲被……你是我的,天地可鑑……”
趙政將她收得緊緊的,那般話語,那般霸道,彷彿已容不得她再次拒絕。
她的氣息愈發凌亂,可理智卻還殘存。
“呃……有……有人……”
方纔來時,趙政的身邊是跟了一衆掌燈宮人的,而此刻,那些人亦是還在不遠處守着。
聞言,趙政倏的睨瞪向他們,眸色驟冷,似是要取人性命一般。
幾人頓時渾身一震,驚恐得如觸電般匆忙施禮退下,僅留了一隻紙燈用於照明。
所謂翻臉快過翻書,看回樑兒時,趙政的眼中已再無厲色,只剩得滿腔柔情,意欲一泄而快。
“樑兒,你可知曉,我待你之情,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
夜月幽幽,竹影條條。
趙政的聲音極是好聽。
那句句情話自他口中而出,就如一個美夢,瞬時吞噬了樑兒的意識,只無骨一般癱軟在他溫厚的懷中,與他雲雨溫存、癡纏顛鸞……
第二日,陰蔓果真抱着自己的琴來了梧木亭。
樑兒覺得她小小年紀便對琴藝追求頗高,心下有些好奇,不免問道:
“公主爲何如此喜歡習琴?”
陰蔓低下了頭,神色有些悠悠的。
“我乃罪臣之女所生,自小便無人願與我玩,很多人都在我的背後指指點點,避我唯恐不急……除了母親,唯有扶蘇哥哥會對我笑,會哄我開心。這幾年,我見扶蘇哥哥總在鳳凰池附近駐足。他似乎很喜歡聽琴,我便也想要自己的琴藝能精進些……只盼着有朝一日,也能撫出一支絕世之曲給他聽……”
這些話,陰蔓從未與任何人說起,哪怕是母親,她也未曾與其提過。
今日卻不知爲何會說與樑兒聽。
或許,是因爲昨日見到了扶蘇哥哥看樑兒的眼神吧……
“公主喜歡長公子?”
樑兒略施停頓,柔聲問道。
陰蔓一滯,笑得有些不自然。
“扶蘇哥哥性情溫厚,待所有人都極好。弟弟妹妹們都喜歡他,我自是也不例外。”
聞言,樑兒牽了牽脣角,但笑不語。
方纔陰蔓提及扶蘇時的神色,分明是對男子的癡戀,而非對兄長的仰慕……
這個傻女孩,女子生於帝王家本就是一種悲哀,如今她又偏偏愛上了自己的親哥哥……
陰蔓啊陰蔓,往後,你當如何自處啊?……
陰蔓斂頭,稚嫩的指尖緩緩撫上琴絃。
她喜歡扶蘇哥哥,很喜歡……
可是,她卻註定只能做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