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三年,秦國開始面對天下廣納客卿。。。
但凡有識之士,都可入秦來一展才華,謀求官爵。
稱霸七國的秦王招賢,至使各國學士全都蜂擁而至。
偌大的咸陽城,一下子變得擁擠許多,越發熱鬧了。
冀闕大殿上,趙政冠冕加身,端坐於王位之上。
“近日是三年一度的獄官大考,寡人聽聞,有人年僅十五便被破格錄取,能有如此少年俊傑,實爲我大秦之傲!”
聞言,殿中衆臣皆面目含笑、頷首稱讚,對於此事,他們也都早有耳聞。
“‘蒙’武。”
‘蒙’武起身出列,恭敬一禮。
“大王。”
“那位少年可是你‘蒙’家後輩?”
“回大王,正是小兒‘蒙’恬。”
話落,趙政面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笑意。
“不愧爲‘蒙’老將軍的後人,果然能人輩出。”
“大王謬讚了,小兒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
趙政笑意又深了幾分。
“‘蒙’卿無需謙虛。寡人早就聽說你這兒子天資聰穎,不止善文、善樂、甚至還更善武。”
話到此處,‘蒙’武作爲‘蒙’恬之父,終是忍不住‘露’出欣慰之‘色’。
“是,小兒生來便有一副絕佳的筋骨,極適於練武。先父早年也曾悉心囑咐,絕不能‘浪’費了這孩子的天份。”
說到這,他又轉而無奈一嘆。
“只不過他不知何時起‘迷’上了研習獄法,竟揹着臣……偷跑去參加了獄官考試……”
趙政輕笑。
“呵呵,聽你如此說,寡人對他真是愈發有興趣了。明日聽事之時,你將他一同帶來讓寡人見見吧。”
‘蒙’武稍作遲疑,卻也只得應了聲“諾”。
兒子年僅舞勺便能得到大王的賞識,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光耀‘蒙’家亦是指日可待。
可自古禍福同出。
他這般惹眼,恐怕也會招致不少人的嫉恨,就如當年的神童甘羅……
第二日一早,冀闕之中果然多了一位紫衣少年。
他‘玉’冠束髮,品貌非凡,‘玉’樹臨風,丰采高雅。
第一次見到‘蒙’恬,樑兒沒想到,他的形象竟全然是個文裡文氣的翩翩公子,與她心目中那個抗擊匈奴的大秦名將形象相去甚遠。
趙政興致極好,叫人試探了他的武藝,他不蠻鬥,很擅於取巧,會快速分析對手的弱點,選取捷徑,集中攻之。
他滿目英俊,天生神力,功法又漂亮,看他武鬥竟很是養眼。
趙政又對他提出了諸多問題,無論是有關治國、爲臣,還是爲家,他都能一一作答,並且頗有建樹。
樑兒不禁暗歎,‘蒙’恬不愧是後世人人皆讚的著名秦將,果然在少年時代,就已是文治武功樣樣‘精’通。
因爲‘蒙’恬的琴藝在咸陽頗有名氣,趙政還命他當衆撫琴一曲。
給他那張琴甚是普通,他竟也能撫出氣勢如虹、扣人心絃的曲子,實屬難得。
就連樑兒,也並無把握能將一張如此平凡的琴奏出那般張力,這與‘蒙’恬自身的武學之氣也是分不開的。
曲畢,趙政大喜,一張口便令四下皆驚。
“‘蒙’恬,寡人對你很是欣賞。長公子如今已有五歲,就由你來做他的老師吧。”
此言一出,驚得最厲害的便是‘蒙’武。
“大王!這怎麼使得?小兒纔剛滿十五歲,怎會有資格做長公子的老師?只怕會耽誤了長公子了啊!”
“大王,‘蒙’恬可以勝任!”
豈料‘蒙’武話音還爲落,‘蒙’恬就決然應了下來。
氣得‘蒙’武心中直罵這熊孩子年輕氣盛、不分輕重。
“恬兒!休得胡鬧!”
趙政挑眉,‘脣’角勾起。
他對這樣既有膽有識又自信的‘蒙’恬很是滿意。
“好!寡人拭目以待。”
“大王……”
‘蒙’武見大王與‘蒙’恬二人一唱一和甚爲合拍,便更加有些急。
而趙政卻輕輕一笑,勸道:
“‘蒙’武,你無需擔憂。難道對於你兒子的能力脾‘性’,你還不夠了解嗎?至於此事是否合乎情理,寡人都不甚在意,你又有何在意的?”
‘蒙’武一嘆。
大王做事,一向都是不問常理的,而恬兒文武全才,確有過人之處,做長公子的老師也並非全然不可。
於是,他斂頭一禮。
“大王所言極是,臣定會勤加督促小兒,不會辜負大王的期望。”
昭陽殿中,趙政仍是意猶未盡,跟樑兒反覆叨唸着‘蒙’家之事。
“多年以前,寡人就曾見過這‘蒙’恬。那時他還是個小娃娃,他與他弟弟‘蒙’毅,皆是不同於尋常孩童。寡人當初就料定了他二人將來會是我大秦的棟樑之才,卻未想到他竟這麼早就展‘露’了頭角,真是令寡人分外驚喜!”
樑兒見一向極少多話的趙政今日竟那般欣喜,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誇讚‘蒙’恬的話,可知他有多麼看重‘蒙’恬之才。
同時,他也一直對‘蒙’家心懷愧疚,打從心底盼着‘蒙’家可以人才輩出,永伴君側,屹立不倒。
無論如何,趙政開心,樑兒便陪着他一同開心。
“若如大王所說,‘蒙’家兄弟皆才智過人,那豈不是在‘蒙’恬之後,‘蒙’毅遲早也會一鳴驚人?”
趙政笑意甚深。
“‘蒙’毅如今還小,往後會不會一鳴驚人寡人還說不準,但寡人將來定是會尋個機會將他引爲近臣。‘蒙’家兩代忠良,到這第三代,也絕不會差了。”
樑兒點頭,在心中默默附和,趙政沒有看錯。
未來的大秦帝國之中,這‘蒙’氏兄弟一文一武,‘蒙’恬統兵在外,‘蒙’毅輔政在內,是秦始皇最爲信任的兩位忠臣。
正當殿內趙政與樑兒二人心情大好之際,忽有內‘侍’入內通報。
“大王,已故長安君的夫人帶了府上的小公子前來,說是小公子如今已年滿七歲,希望大王能爲其賜名。”
成蛟的妻子和兒子來了。
趙政面上笑意瞬間煙消雲散,樑兒亦是傷懷之情驟起。
是啊,趙政的長公子已經五歲,那成蛟的孩子自然也到了該正式取名的年紀。
趙政許久未語,內‘侍’便也只得杵在那裡低頭等着,不敢催促。
樑兒緩緩轉頭看向趙政,見他神‘色’複雜,不動不語,便輕聲喚他:
“大王……”
“那個孩子……寡人今日不想見他……”
樑兒心中一痛,她知道,趙政不想見那孩子,不是因爲討厭,而是因爲他太在乎成蛟,至今仍接受不了成蛟的逝去。
“至於名字……”
趙政頓了片刻,方又緩緩開口:
“他的名字,成蛟曾叫他子嬰,往後他便繼續叫這個名字吧……”
內‘侍’應“諾”,打算退出覆命,卻被趙政叫住。
“此事不需你去。”
他轉頭看向樑兒,眼中隱有悲慼。
“樑兒,去待寡人見見子嬰,可好?”
趙政這樣的神‘色’,總是會讓樑兒‘胸’悶難耐。
“大王寬心,奴婢這便去。”
樑兒起身步出殿外。
前殿之中,一‘婦’人打扮的‘女’子領着一個孩童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那‘女’子生的極美,樑兒想到當年成蛟曾幾次與自己提到他的這位夫人,往事一幕幕又閃入腦中……
樑兒近前施禮。
“奴婢拜見夫人、公子。”
“你……是樑兒?”
樑兒見她視線停在了自己腰間的紅‘玉’蕭上,便知她是憑此而認出了自己。
“回夫人,奴婢正是樑兒。”
‘女’子淡淡一笑,似回憶、似悽楚、似釋然、似自嘲……
“公子生前經常說起你的事,我早就想要見你一見,卻不想終於見到了,竟是這種情境……”
樑兒見她如此,心中亦不是滋味,左右思量,還是將腰間‘玉’簫解下呈給了她。
“當年事發突然,公子便將此‘玉’簫‘交’於奴婢保管。如今既然見到了夫人與小公子,那這‘玉’簫也算可以物歸原主了。”
‘女’子定定看向‘玉’簫,眸光悽悽,柔荑在簫上反覆輕撫。
“曾經,我多想將這‘玉’簫搶來把玩,可他什麼都依我,卻唯獨這‘玉’簫怎樣也不肯讓我碰……如今總算是‘摸’到了……終於……‘摸’到了……”
霎時間,淚水大顆大顆的落下,很快便掛滿了她蒼白的面頰。
樑兒也不由淚溼了眼眶。
原來,竟連她這結髮妻子也未曾碰過這‘玉’簫……
“母親,您別難過了……父親不在了,可子嬰還在。子嬰會一直陪着母親,永不離開……”
子嬰……
樑兒低頭看向那個孩子。
他雖也是皮膚白皙,可那張水嫩的小臉‘肉’嘟嘟的,倒不似成蛟那般的鵝蛋臉,五官也不及成蛟‘精’致。
不過那一雙圓圓的杏眼中水‘波’涌動,純淨非常,竟與成蛟有九分相像。
“子嬰……”
‘女’子蹲下身子,含淚望着孩子。
他很乖,伸出小手,將‘女’子的淚一點點拭去。
樑兒斂眸,此刻,她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得心中隱隱化出一‘摸’憂傷,越放越大……
忽然,‘女’子似是想起什麼,她起身,面‘色’慌張。
“瞧我,只顧傷情,竟忘了要面見大王之事,樑兒姑娘,若是大王等的急了……”
“無妨的,其實,奴婢來此,就是奉大王之命傳話於夫人……大王國事繁忙,暫時沒有空閒召見二位……”
聞此,‘女’子失落的低下了頭,大王終是介懷當年之事,不願見到他們。
樑兒見狀忙又繼續說道:
“夫人不必多想,大王當年與公子手足情深,他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平復傷痛。至於小公子的名字,大王說,既然當年公子已爲小公子取名'子嬰',那便繼續叫這個名字吧。”
‘女’子斂了憂傷,再擡頭時,她神情誠摯,將赤‘玉’簫又遞迴樑兒手中。
“多謝樑兒姑娘告知我這些。這赤‘玉’簫……既是公子臨終所託,它便應該歸於你所有,而且,怕是也只有你,才吹得出他喜歡的曲子……”
說到此處,‘女’子眸中再度黯然……
樑兒不知如何勸她,便只得跟二人請辭回去覆命,走出很遠後又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剛好碰見那孩子也回頭望她……
樑兒心中一顫。
那雙眼……真的像極了成蛟……
“他……像成蛟嗎?”
昭陽殿中,趙政聲音低沉,努力壓抑着情緒。
“眼神很像……”
樑兒的眸悠悠的,彷彿又見到了那孩子的臉。
趙政緩緩閉眼,重重一嘆。
“還好,寡人沒有見他,否則恐怕……”
話到一半,他卻斷了言語。
否則恐怕,他也很難控制住情緒,若是讓人見到他落了淚,那可如何是好?……
“樑兒,寡人還沒準備好見他……”
趙政聲音沙啞。
樑兒感受到了他的痛,她邁近一步靠在他身前,任由趙政抱着,而她的手,始終都放在腰間的‘玉’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