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九年,趙政終於讓樑兒再次入了冀闕大殿。,。
然而她重入冀闕的第一日,就聽到了她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過去一年多,秦國的內戰打得熱鬧非常,趙國見着近日秦又歸於平靜,便想着要把秦國的傷疤再揭開看看。
爲了唱得一出好戲,趙王偃專程跑去了饒城,大肆張揚,追封逝去的秦公子成蛟爲趙國長安君,以此羞辱秦國。
只是,如此作爲,又將屯留之戰由內戰升級爲聯趙反秦,成蛟也莫名被加了一條叛國之罪。
梧木亭中,樑兒的琴音較平時憂傷凝重。
成蛟一直以來都被夾在多股勢力之間。
因這些人的自‘私’互鬥而害他獲罪冤死。
在這戰國的宮廷之中,如他那般心思純淨的人,縱使心有七竅,也依舊防不住八面暗箭……
是否只有像趙政那樣,將心化作鐵石,拋下所有感情,才能換來生的希望。
樑兒眼神變得堅毅,指下力道驟然增大,琴聲霎時有如洪鐘長鳴,播散至鳳凰蓮池的每個角落,就連不遠處樹林中的數十鳥兒都振翅齊飛,在鳳凰池的上空久久徘徊。
“你聽,那琴音這般宏亮,可是來自田美人的'號鍾'名琴?”
一個年輕的宮婢興奮的問向身邊之人。
那人相對年長一些,她搖搖頭道:
“不,那是鳳凰池的方向,咸陽宮中能獲准在那裡撫琴的,僅大王身邊的‘侍’婢樑兒一人。”
“那琴怎會……?”
年輕的宮婢不解,當世又有什麼琴能達到“號鍾”那般。
年長的宮婢尋着琴聲望去,眼中盡是‘豔’羨之‘色’。
“那琴是沉世已久的周朝名琴——'繞樑'。”
轉眼已是三月。
距離趙政的冠禮只剩一個月的時間。
按照秦國祖制,冠禮之日,便是秦王親政之時。
因此,趙政需要提前去秦軍大營‘操’練兵馬,瞭解軍機事宜,以備日後掌政之用。
藍田在咸陽的東北方,這裡是秦軍的大本營,亦是秦國的核心之一。
藍田叢臺共有四層之高,登之便看鳥瞰整個藍田大營。
樑兒跟在趙政和呂不韋的身後,一步一步登上叢臺的最高處。
這叢**立於平原之上,其上的風極大,呼嘯盤旋,塵沙漫天。
剛剛登頂時,讓樑兒覺得很是不適。
然而當她與趙政一同俯望城下,眼前景象卻着實震撼到了她的心。
此刻在他們腳下的,是大秦國的主力軍隊,亦是除了邊關駐軍之外秦國的全部兵馬。
六十萬大軍,加上邊城的四十萬,這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中赫赫有名的秦國大軍剛好整整一百萬。
如此龐大的軍隊,且不說六國無一可比,就算是在世界歷史上,這都是少有的。
樑兒不免暗自唏噓。此時,在地球的另一端,亞歷山大大帝的軍隊就集結了可憐兮兮的5萬人,就算是到了後來最爲強盛時,羅馬軍團也不過幾十萬人而已。
秦以黑爲尊。
當六十萬秦兵統一身着黑‘色’軟甲,齊齊跪於趙政腳下,震天高呼“大王萬歲!秦國萬歲!”的時候,樑兒只覺血脈噴張,彷彿也被‘激’起了無限的愛國熱忱。
戰國七雄並立幾百年,各國征戰殺伐,大起大落,卻一直唯秦獨尊。
而樑兒,她就站在這樣一片讓人驕傲的土地上,就站在趙政那個值得信任值得追隨的秦王身後,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此時此刻,她不再有一絲遲疑。
從前在朱家巷的劫難、咸陽宮的明爭暗鬥、屯留戰場的生離死別,那些曾令她生出質疑退縮念頭的過往,都在藍田的叢臺之巔隨風而逝。
從今日起,她不再想只做一個歷史的看客。
她將真正視自己爲秦人,與大秦國共存亡,與秦王政同進退,六國之土,終歸於秦,一統四海,稱霸天下。
呂不韋身爲大秦相邦,掌軍政兩權,此番自是由他來給趙政介紹軍中詳情。
“我大秦兵士從不着戰盔,只依爵位等階以飾以玄‘色’頭巾、或頭戴黑帽。亦不着重甲,只依軍種着軟甲,而有的甚至連軟甲也無。大王可知此是爲何?”
呂不韋眸光炯然,問向趙政。
古時凡是男子皆好戰,如趙政這般雄心壯志的君王更是如此。
可他做了九年秦王,今日才終於登上這藍田叢臺,第一次親眼見到真真正正氣勢磅礴的大秦雄師,他此刻的心情亦是‘激’‘蕩’不已的。
趙政雙眼一刻也不肯離開他眼前的六十萬將士,卻也乖乖回答了呂不韋的問題。
“身上的防護越少,就越會‘激’起士兵的生存本能,他們會更加奮勇殺敵,在戰場上求以自保。”
呂不韋滿意點頭,繼續說道:
“孝公時,商君便已規定,大秦的士兵只要斬獲敵人一個首級,便可獲爵位一級、田宅一處和僕人數個。斬殺的首級越多,獲得的爵位就越高。而在軍中,爵位高低不同,每頓吃的飯菜也不會一樣。三級爵有‘精’米一斗、醬半升,菜羹一盤。兩級爵位的只能吃糙米,而沒有爵位的就連填飽肚子也難。軍士在戰前和戰後,也都要大量飲酒,使‘精’神亢奮。要麼戰死疆場、要麼加官晉爵……”
樑兒的眼也同趙政一樣,眼神始終落在城下的泱泱大軍之中,心中感慨無限。
世人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可這句話,在秦國應是沒有人信的。
諸子百家,秦是戰國七雄中唯一選擇尚“法”的一國。
儒家信“人”,道家信“天”,而法家則是信“自己”。
秦人相信,自己的雙手可以改變一切。
而男子上陣殺敵就是改變命運最佳的一條捷徑。
太多人也因此從一個無名小卒,一路官爵加身,甚至爲將封侯。
秦昭王時,著名的戰神白起就是從一個小小的陷陣士,靠着軍功最終成爲了秦國萬人敬仰的大將軍,統領四十五萬秦兵,在長平滅盡了趙國四十萬主力。他的戰功被千古傳誦,直至兩千年後依舊未絕。
也因此,別的國家都要費神徵兵,而秦國的男子卻都搶着投軍。
史書曾說,秦人聽說要打仗,就頓足赤膊、急不可待,根本無所謂生死……
也曾有人這樣描述戰場上的秦軍:
他們不戴頭盔不穿盔甲,奮勇向前,六國的軍隊和秦軍相比,就如以卵投石……
他們左手提着人頭,右臂夾着戰俘,瘋狂的追殺着自己的對手……
也難怪六國曆來都稱秦軍爲虎狼之師。
戰場上的秦人個個都似嗜血猛獸一般,哪還有半點“人”的樣子?
如此秦軍,敵軍豈會不怕?
時至辰時,呂不韋將趙政引至觀陣臺。
隨着戰鼓錚錚,不遠處巨大的玄‘色’的軍旗在空中揮舞,六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快速列陣。
“大王請看,軍陣的前後各有三排弩兵,前方的負責遠程攻擊,而後方的則用以防止敵人夾擊和偷襲……”
對於這些軍事陣法,趙政聽得認真,樑兒也是頗感興趣。
然而呂不韋站立的位置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得偷偷側頭,看向呂不韋所指的方向。
樑兒心下覺得有趣,那三排弩兵輪番‘射’擊,像極了歐洲火槍手的攻擊方式,如此一看,秦真是先進於他們太多。
“爲增加‘射’擊的速度,弩兵不穿盔甲,但在弩兵之中編制了身着戰甲手執長矛的步兵,可以保護弩兵,防止被衝至前方的敵人傷害。在軍陣的左右兩翼,也各有一列士兵面向外側。他們可提防大軍的左右兩側遭到敵人的突然襲擊……”
樑兒垂眸,定定看向下方的軍陣中央。
有前鋒,有後衛,有兩翼,在這四面圍繞之下的,便是整個軍陣的主體。
“我們的主力由三十八路縱隊組成,其中有戰車六十四輛,與步兵‘交’錯而置。值得一提的是,我大秦的戰車較六國窄小得多,卻仍備了四匹馬拉動,速度之快,堪79小說兵。戰車上除了一名馭官,還有配有兵器的士兵兩人,相較於騎兵,更可近身攻擊。”
至此,趙政‘脣’角微挑,眼神奕奕的問向呂不韋:
“這可是屯聚陣?”
呂不韋微微俯首。
“大王高見,正是屯聚陣。”
他復又舉眸望向軍陣:
“兵法有云,此陣未開,堅若磐石;此陣若開,利如萬刃。進可攻,無堅不摧;退可守,固若金湯……”
此時,有軍士呈了一支長矛上前。
呂不韋雙手接過長矛,將其‘交’到趙政手中。
“大王,這便是早前老夫與你提及的'物勒工名'。我大秦的每一件兵器,從最底層製造它的工匠、到丞、再到工師、直至最後負責審覈的相邦我,都要一個不落的將名字刻於其上,如此,無論哪一環出了問題,都能可以找到與之相關之人,往後便無人再敢缺工少料。”
趙政修長的手指撫在長矛上赫然刻着的“相邦呂不韋”幾個字,對他這個想法似乎極是認同,挑眉道:
“嗯,兵器乃爭戰之本,仲父大人此行甚好。依寡人看,往後不止兵器,我秦國所出所有物件,樽盞器具,絲紗錦布,都可效此之法,仲父大人覺得如何?”
聞言呂不韋淡笑俯身。
“大王英明。”
站在一旁的樑兒也將視線落在了趙政指腹下的那幾字上。
“相邦呂不韋”……
她暗自冷笑。
趙政即將冠禮,按照歷史,不出兩月呂不韋便會丟了他引以爲傲的相邦之位。
待他失權身死,刻於這兵器上的一個個名字豈不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