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兒歸秦已有一年,後宮歸於平靜,她也終於重新入了冀闕。
這一日,晨議的內容全全圍繞秦趙之戰展開。
早前暗中出發的秦使,如今一直隱匿在王翦的軍營之中。
而身在邯鄲的秦使奉命與趙王遷和談,卻因各種問題無法達到共識而一直沒有結果。
秦趙雙方就這樣一直處在休戰卻不退兵的狀態,竟是一晃已過了兩個月。
“兩個月算什麼?趙國纔不急呢。”
晨議結束後,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官員剛一出冀闕就開始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
正在說話的男子一身文官打扮。
他年及弱冠,體態勻稱,白玉束髮,淺灰色的袍子,雖然年輕,氣質卻是不俗。
此人正是蒙恬。
“在趙國看來,李牧的固守王翦大將軍越不過,那麼楊瑞和將軍也攻不了邯鄲。秦若不退,這一仗就只能永遠僵着。”
蒙恬身旁的青年名爲李信。
二十三四的年紀,身穿藏青色衣衫,雖是武官裝扮,可眉宇間卻也不乏世族門閥的貴氣。
他接過蒙恬的話道:
“趙兵守在的自己的地界,他們吃喝生活,一切如常。換句話說,無論這場對峙的時間拖得多久,於他們而言都絲毫沒有影響。
此時,另一人也開了口:
“而且趙國覺得,秦國遠兵在外,糧草全部都要從秦境一車一車拉去趙境,長時間如此大量的消耗國力和財力,秦遲早會堅持不住,最終撤兵。”
這個人皮膚黝煙,身着玄衣,劍眉長目,亦是一名武官,較李信略微年長一些。
他繼續道:
“也因得如此,趙雖然是被攻打的一方,都城還被我秦兵圍了大半年之久,可關於秦提出的諸多和談條件,他們仍是一條也不肯讓步。”
話至此出,蒙恬不禁搖頭失笑:
“呵呵,趙想要在和談上拖延時間,一直拖到秦放棄攻趙爲止。可卻不會料到,我秦國比趙國更想要拖得久一點。將在外的時間越長,趙王對李牧才更容易生疑。”
“哈哈哈,趙國此時恐怕已覺高枕無憂了吧!殊不知自秦提出和談之日起,這場攻城戰便已變作了攻心戰!”
李信笑得冠英索絕,轉頭看向玄衣男子。
“王賁,依我看,再過不久,你就該準備給你父親接風了!”
蒙恬也甚是興奮,附和道:
“沒錯,王翦大將軍此番定能順利破趙而歸!立下滅趙奇功,對你們王家而言纔是真正光耀門楣的大事!”
王賁被兩位好友說得笑逐顏開,拱手一計深揖:
“王賁謝二位吉言,待父親大勝而歸,賁定當在家中設宴,好酒好肉招待二位!”
蒙恬一聽,有意鬧道:
“誒?還要等到王翦大將軍凱旋?我可等不及,我現在就要好酒好肉!”
王賁無奈,笑言:
“好好好,那晚些就相約大將軍府,如何?”
蒙恬“奸計”得逞,與李信相視一笑,深深一揖,挑眉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可別閒我們'太過叨擾'啊!”
“哈哈哈哈哈……”
幾人邊笑邊向宮門走去。
李信突然問道:
“對了,你們可知道方纔晨議站在大王身邊的女子是何人?怎得可以入得了冀闕?”
蒙恬答得很快:
“樑兒姑娘?她是大王的貼身侍婢,也身兼侍書之職,早在大王初繼王位時就已經開始隨大王入冀闕了。”
聞言王賁也插嘴道:
“此女我聽父親提過,據說她極受大王寵愛,只是不知爲何,五年前大王將她當做禮物送給了趙王,趙王亦是待她極好,可兩年前又不知發生了什麼,她竟身負着重傷又回到了大王身邊。”
李信忽然露出些許恍然的神色。
“你們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一些印象了,似乎以前聽父親和祖父閒聊之時曾經提到過這麼一個女子……”
蒙恬微笑點頭。
“那便是了,你祖父是秦隴西太守南鄭公,父親是南郡太守狄道侯,他二人這些年時有機會返回咸陽,自是應當知道樑兒姑娘的。”
李信卻又蹙起了眉頭,不解道:
“不過大王繼位是在近二十年前……你方纔說,這樑兒姑娘那時候就已經在大王身側了。可我怎麼看着,她現在分明也就只有十幾歲啊。”
王賁亦是點頭附和:
“是啊,我倒是見過有人生得年輕的,可這樑兒姑娘也太年輕過頭了些……不……應該說,她一點也沒有老!”
李信的眉蹙得愈發緊。
“難道這世上當真有長生不老之人?”
蒙恬也垂了眼眸,蹙眉道:
“是否長生我不知道,但我初識樑兒姑娘至今已有六年,這六年來她的容貌的確未有任何變化……”
“年輕人真是精力旺盛,就連閒聊起來也比我們上了年紀的熱鬧的多啊!”
忽然有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打斷了三人興致勃勃的八卦美談。
三人回頭一見來人,皆齊齊拱手施禮。
“國尉大人,廷尉大人。”
尉繚滿面和善,負手笑道:
“幾位方纔聊的是什麼?可否與我二人分享一下?”
蒙恬與尉繚最爲熟絡,自是毫不拘謹,直言道:
“我們在聊樑兒姑娘。”
誰知此言一出,李斯立即冷了臉色,嚴肅道:
“樑兒姑娘?那我勸你們還是快些閉口爲妙。”
“爲何?”
王賁不解。
“大王對樑兒姑娘用心之深,是你們絕對想像不到的。以你們幾人的身份,在這咸陽城內你們隨意談論誰都可,卻唯獨不能談論她,否則讓大王知道了……”
李斯一邊嘆氣一邊搖頭,看得三個無知青年面面相覷。
李信卻是更加不明白了。
“既然大王如此看重她,爲何還讓她只做一個侍婢?”
聞言,李斯恨鐵不成鋼的側眸睨向他:
“你看看,我剛纔那一番話算是白說了。”
王賁見狀忙替李信解圍,恭敬道:
“廷尉大人莫怪,李信他也是無心,我等小輩初入冀闕,對宮內諸多禁忌還不太瞭解,多謝二位大人提醒了。”
尉繚若有似無的一嘆,面上笑意未減,點頭道:
“如此,那我二人就先行一步了。”
三人一聽,齊齊拱手道別,目送二位前輩離開。
李斯走得不急不緩,樑兒多年未老也是他一直困惑不解的問題。
他默默看向走在自己身邊的尉繚。
方纔聽見那三個年輕人在議論樑兒,尉繚分明是有意上前去叉開話題。
李斯讀出尉繚之意,纔會出言提點幾人,要他們不要枉議此事。
說到樑兒,若她只是服用過什麼仙藥而單純的不老、甚至長生,那麼,當年樑兒向大王舉薦他時,又是如何知道他深藏於心底多年的“廁鼠”一事?
難道……世上真的有仙人?
尉繚,樑兒,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
秦王政十九年,趙王遷八年。
三月,秦趙和談仍未結束,可楚國卻是暗流涌動,陷入了一場更大的危機。
楚王悍突然病死,其任楚王共十年,諡號幽王。
他的同母胞弟、太后李環的小兒子、三十八歲的熊猶當即繼位,成爲新任楚王。
然而這個楚王猶命不好,剛剛坐了兩個月的王座,捂都還沒捂熱,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負芻就在晨議之時當衆揭發太后李環與春申君黃歇當年的隱秘,並以此爲口實發動了政變。
楚王猶當即被殺,諡號哀王。
而負芻則自立爲楚王。
這個負芻,終是不辜負這麼多年在楚的秦國細作不休不怠的散播李環和春申君之事,他厚積薄發,奪了王位,殺了楚王猶和李環,還將令尹李園滿門抄斬。
經過這樣一番巨大的動盪,楚國的內政陷入了一片混亂。
在外交上,幽王和哀王兩任血統都遭到質疑,新任楚王又是弒君上的位,這些都令楚國失去了在各國之中的威信。
楚,已走向衰亡。
而幾乎是在楚國政變的同時,魏國亦經歷了一場更新換代。
魏王增薨世,在位十五年,諡號景閔王,太子魏假繼任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