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秦國而言,這一年似是過得很快,轉眼已是歲末。,。
在這年裡,那顆不知從何而來的彗星主宰了太多人的生死,且全部都是趙政心中最爲在乎的人。
它先是出於東方,又現於北方,最後竟停留在西方天穹十六日之久。
而此後,居住於西北梁山宮中的夏太后病了許久終於殯天。
夏太后是趙政真正的親祖母,她出身低微,心思卻很是純善。
她心疼趙政幼年的經歷,一直以來都待他極好。
夏太后對他的每一分好,都印在了趙政心裡,可卻礙於華陽太后,他多年來都不得不對這位體弱多病的祖母冷漠處之。
如今就連她過世,趙政也無法給她一個像樣的葬禮,更不能在人前‘露’出過多悲‘色’,招致華陽太后不悅。
只有在午夜夢迴,他才能卸下僞裝,做回真正的自己。
‘蒙’獒,祖母,成蛟,樑兒……
爲何好似一夜之間,他便失去了所有……
伸手不見五指的寢殿中,趙政平躺於榻上,望着棚頂的方向,眸光幽幽。
樑兒……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寡人……就只有你了……
秦王政八年。
由於‘蒙’獒在秦國的地位舉足輕重,出於尊重和禮節,趙國將‘蒙’驁的遺體運回咸陽,趙政親自率領文武百官在咸陽城外列隊相迎。
趙使將遺體‘交’接給秦國後,便很快躬身請辭。秦人望着他時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神情他實在難以忍受,只怕再多停留個半刻,都會被他們拉回去剝皮‘抽’筋,以祭‘蒙’獒。
‘蒙’獒靜靜的躺在那裡,還維持着死時的模樣,全身上下‘插’滿了刻有“趙”字的竹箭。
此刻,趙政周遭百官的低泣聲四起。
這是秦國的大將軍,更是他趙政的大將軍。無論他的勢力有多麼微弱,‘蒙’獒都始終站在他的身後,從未有過一絲動搖。
他肅穆上前,緩緩附身,親手將那些竹箭一支一支的拔下,又將拔下的箭一支一支的折斷,以示‘蒙’獒此仇,他趙政不會忘,百萬秦人亦不會忘。
有朝一日,他定會帶領秦國東出攻趙,踏平邯鄲,以慰‘蒙’獒十萬大軍的在天之靈!
“報——大王!公子成蛟已反,現下正在屯留招兵!”
“什麼!”
“公子成蛟反了?”
“難怪遲遲不見他出兵都山,竟是早就打着要反的心思!”
衆人議論聲此起彼伏,趙政身形若有似無的一晃。
“大王……還有一物……”
前來通報之人聲音微顫,自腰間拽出一張錦布來。
內‘侍’上前,將其取了呈給趙政。
趙政看過後面‘色’突變,將錦布狠狠甩在地上,雷霆震怒。
“此物從何而來!”
“回大王,公子成蛟命人四處發放此告示,如今屯留城及周邊小城已是人手一份……”
趙政雙拳緊握,渾身顫抖,目眥盡裂:
“成蛟!枉寡人那般信你!……”
呂不韋無聲上前,將地上的錦布拾起,一看之下,卻哼笑出聲:
“呵,這公子成蛟爲了王位還真是‘花’了些心思,竟編出這等不像話的故事來詆譭大王與老夫。”
他轉身面向百官,舉起手中錦布笑問:
“列位同僚可要看看此上內容?”
衆人面面相望,都遲疑着不知該不該上前。
忽然一個年輕人自人羣中走出,出手接下了錦布。
此人年紀輕輕、儀表堂堂,正是郎中令王綰。
王綰拉開錦布,先是愕然一滯,卻又很快平復,大聲讀出其上內容。
聞之,衆人皆瞠目結舌,心知現下是到了需要站隊的時候。
是相信這上面的內容,與公子成蛟一同反了;還是隻字不信,支持平叛?
死寂片刻,王綰滿目截然,單膝跪地,大聲請命:
“公子成蛟先是悖逆承諾,害我大秦十萬將士慘死於趙,現又覬覦王位,起兵屯留,還散佈謠言,辱蔑大王與相邦大人。如此大逆不道,臣懇請大王即刻出兵,剿滅叛軍,誅殺反臣!”
在場的百官皆是身居咸陽,又是在呂不韋的眼皮底下,他們的祖業家眷幾乎都在其龐大的勢力掌控之中。
加之‘蒙’獒的屍體就在眼前,其死相悽慘駭人有目共睹,這又的確全是拜公子成蛟所賜。
倘若他只因一己之‘私’,就堂而皇之的害死國家重臣,還害得大秦無故折損了十萬大軍,誰又會期待這樣的人爲王呢?
只頃刻,衆人便理清了思路,齊齊躬身跪地。
一時間,請戰之聲四起。
“臣等肯請大王即刻出兵,剿叛軍,殺反臣!”
百官之後,就連幾千禁軍也齊聲高呼,聲震天際:
“剿叛軍,殺反臣!剿叛軍,殺反臣!剿叛軍,殺反臣!……”
趙政環視四周,劍眉如鋒,眸光凜然。
“誰願出戰?”
“大王!臣王翦請戰!”
趙政凝眸而視。
此人已是‘花’甲之年,之前長期駐守於秦國北境,幾乎從無戰績。
趙政對他的實力不甚清楚,但見他此番自請,便也應了下來。
“好!寡人就命你領兵十萬,即刻前往屯留平叛,務必要取得反臣成蛟之首級!”
玄金長袍的廣袖之下,趙政雙手成拳,指甲已然深陷掌中,竟刺出了血來。
剿殺成蛟……這是他此生,下的最艱難的命令。
趙政堅持親自將‘蒙’獒的遺體送至大將軍府。
‘蒙’獒的獨子‘蒙’武帶領全府上下近千人附身跪拜,叩謝大王的體恤之恩。
Www◆ttk an◆c o 趙政在此並未待得太久,心中卻對‘蒙’府子孫有了大致的印象。
‘蒙’武年約而立,身形高大健碩,行事間神似其父,早前一直駐守西境,在軍中歷練多年,往後爲將定是指日可待。
然而最讓趙政久久難忘的,是‘蒙’武的兩個兒子。
大一點的年近九歲,名爲‘蒙’恬;小一些的僅有六歲,名曰‘蒙’毅。
‘蒙’獒的家眷皆哭倒在其遺體跟前,就連‘蒙’武也是滿眼含淚,難以自持。
而這兩個孩子小小年紀,在祖父遺體之前竟能做到神思淡定,禮儀周全,眼眸炯炯,恭敬肅穆。
他二人第一次面見秦王,亦是看不出他們內心起伏,全然不似尋常孩童。
尤其那‘蒙’恬,更是生得一副適於習武的絕好身骨。
趙政垂眸思忖,不愧爲‘蒙’獒的後人,果真個個都是棟樑之相,爲將之材。
樊於期打着撥‘亂’反正的旗號在屯留招兵,竟讓他短時間內便增兵三萬,如今已然備出了八萬大軍。
史書上並未註明咸陽前來平叛的領軍將領爲何人,見樊於期日漸自負的神情,樑兒本還生出些憂慮來,可當她聽聞爲將之人竟是王翦,便瞬間定了心。
想來許是因爲王翦此時尚未成名,此戰又屬內戰,不堪被錄入史冊,便沒有記下他的名字吧。
而樊於期對於對手是王翦,盡是滿腹的傲然。
說王翦其人活到六十幾歲還只是一直駐守偏遠的北境,且從無絲毫戰績。一想便知定是個平平之人,毫不可懼。
樑兒卻是嗤笑不已。
大秦國未來的戰神王翦,又豈是他這等不堪的小角‘色’可比?
莫說他手中僅有屯兵八萬,並不及王翦的十萬,就算再送他十萬兵,湊個十八萬,怕也算不得人家王翦的半個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