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坊間相傳,上郡出了大事。
曾名動一時的長公子扶蘇竟突然被皇帝一旨賜死。
而曾經爲大秦驅逐匈奴、奪回了河南之地、設立了九原郡的長城守將蒙恬則疑心旨令真僞,堅決不肯赴死,請求復訴,被押去了上郡羅川縣縣邑陽周的大牢囚禁。
威震天下十幾載的長城蒙家軍,暫時交由曾經的戰神王翦之孫——將軍王離掌管。
再後來,便是出了更加駭人聽聞之事。
皇帝的巡行車隊自直道返還,卻在剛回到咸陽宮時,由左相李斯宣佈,皇帝其實早在七月丙寅之時就已在沙丘平臺薨世,並在臨終前立了身邊的公子胡亥爲太子,令其繼承皇位。
而皇帝駕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李斯與符璽令趙高才最終決意暫對此事秘而不宣,且爲防止旁人疑心,以“魚分龍臭”,瞞天過海。
直至入了咸陽宮,才得以將實情公諸於衆。
爲安天下,二十一歲的公子胡亥即刻繼位,是爲秦二世皇帝。
這一年,也便成爲了二世元年。
趙高曾爲二世之師,深受信任,故而他繼任符璽令的同時,又升爲郎中令,統領禁軍。
因始皇暴死,太醫令夏無且無法詳解其死因,唯有自盡以謝天下。
他死前將當年舊魏公主無憂送來的醫書和自己多年所學、所看、所總結的醫理寫爲一書,整整齊齊放置於桌案。
內容之衆,廣納陰陽五行、藏象經絡、病因病機、診法治則、預防養生,引用了自古以來的、、、、、、、、、、等上百部醫理之書。
許是此書爲衆多醫書所合,故而夏無且並未在其上署上自己的名字,僅託上古黃帝之名記下書名——
。
二世認爲此書乃集醫學之大成,着令廣傳於世,造福民間。
然,這種種都還算不得最使天下人震驚之事。
最驚天動地的,是那二世登基之後掀起的一系列腥風血雨……
始皇入葬皇陵,隨葬的奇珍異寶無數,陵中明燈不滅,固若金湯,機關重重。
得二世之令,爲防止皇陵的機關之秘被人泄漏,所有參與制造的工匠數萬人都被一併封入陵墓,沒有一人再活着出來。
後宮之中沒有生育過的女子共九十九人,無論等階身份,亦全部被處死殉葬。
而後據傳,始皇過世突然,諸公子及大臣皆對二世登位心存懷疑。
而二世爲始皇最小的兒子,諸公子全都是他的兄長,按理,是比他更有資格繼位之人;
衆大臣又都是先皇所置,皆是或多或少心生不服。
二世認爲自己根基未穩,朝堂之中卻是如此狀況,他唯恐生變,便趁衆人還未有所動作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令趙高率領禁軍將所有可能危及他皇位之人一一剷除。
始皇故臣之中,屬蒙恬、蒙毅兄弟二人最爲刺眼。
他們一文一武,蒙恬管軍統兵在外,蒙毅掌政輔佐在內,所受之寵信朝中無人能及。
而今蒙恬被囚陽周,去往會稽祈福而回的蒙毅亦在路上被制,壓去代郡關押。
二世欲殺此二人以震懾朝堂,衆臣爲了各自保命,對於此事皆不敢多言,唯有當初極爲不受始皇喜愛重視的公子子嬰近前諫言,以求能保下蒙氏兄弟的性命。
然而二世卻未理,毅然將蒙恬與蒙毅毒殺。
與此同時,正身在咸陽的、包括公子將閭與他的兩個胞弟在內的十二位公子也突然以莫須有的罪名全部被打入大牢,受盡各類酷刑後相繼被逼拔劍自刎。
而剛剛纔行過了冠禮的公子榮祿在長揚宮獵場狩獵時被禁軍的飛箭正中頭部,連說最後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更是全不知曉自己爲何而死……
公子高辦差在外,得知此事,原本是想要就此逃走的,卻不忍株連自己的母親與妻兒,終是孤身返回咸陽,在二世面前自請爲父皇殉葬於驪山腳下,以保住家人性命。
最終,除了公子高的親族未死,所有公子皆被殺母殺子,夷三族,除禍患……
衆公子的結果如此悽慘,衆公主的結局也同樣令人汗顏。
其中,十公主陽滋雖然是當朝左相的兒媳,但因曾得罪過二世與趙高,非但未能躲過一劫,反而死狀最是恐怖。
她在杜縣被當衆施以磔刑,活生生的被肢解了身子而亡,家財充公。
就連早早就已嫁於前大將軍王翦的華陽公主陰蔓也沒能逃出厄運。
幸而她一直爲人低調,又是曾經戰功赫赫的王氏戰神之妻,終是能留得一具全屍,被賜飲下鴆酒,同衆皇嗣們一起殉葬於驪山皇陵之東。
二世皇帝胡亥……竟是親自下令了結了除自己之外的所有始皇血脈,朝中、後宮連誅連坐者不可勝數,諸多大臣紛紛莫名獲罪,就連衆皇嗣身邊的近侍小臣——中郎、外郎、散郎等都被一一捏造罪名處死,沒有一個得以免罪。
一時間,萬民驚怵,百官惶恐。
秦之公子,唯獨子嬰一人因是當年罪臣長安君成蛟之子,無關皇位之爭又不曾討得始皇喜愛存活了下來。
而慧智玲瓏的他也從此看清了事態,深居淺出,很少參涉朝政了。
這些日子扶蘇受了很大的刺激,心灰意冷,決定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
樑兒便與他假以兄妹相稱,隱入了驪山皇陵附近的一處無名小山。
趙政的遺體就在皇陵之中,如此,她還可時常遠遠的望一望他。
既然未能殉葬,那便守靈也好……
——————————————
當這場殘酷無道的殺戮終於歸於平靜時,天氣已然乾冷。
山崖邊,一對白衣男女相貌姣好、比肩而立,看上去十分般配,但二人卻是眼望不同的方向,各懷心事,久久不語。
“冬天已至,可每日都是大霧霾霾,卻不見飄下一片雪來。”
樑兒首先開口,目光卻仍落在皇陵的方向,未曾轉換。
扶蘇仰首望天,目無焦點,惘然若失。
“這便是……連天也欲哭無淚了……”
他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在最後一刻傾力挽救他於危難的父皇;所有他曾用心呵護疼愛過的弟弟妹妹也都一個一個的慘死於非命;就連與他亦師亦友的師長賢臣和他的妻妾兒女也未有一人活着……
而胡亥爲帝,法令誅罰無理而甚重,朝野之間人人自危。
其又號稱延續先皇遺志,大肆修造阿房之宮、完善驪山陵墓、治理直道與馳道,還帶着左相李斯、右相馮去疾和御史大夫趙德巡遊東方、篆刻碑文,也學着先皇當年的樣子,以衡石計數,來規定每日批閱的奏文數量。
不過這些卻全然都是東施效顰,只得其形而不得章法,致使賦斂愈重,戍傜無已……
如今這大秦,業已再不是曾經的面貌。
樑兒終於轉頭,默默凝望身旁那與趙政如出一轍的精緻側顏。
她實在憂心,扶蘇已失了所有,但這並非他悲涼的終止。
不久之後,就會有人打着他“公子扶蘇”的旗號起兵反秦,他摯愛的母國亦將由此轉瞬傾覆,天下易主。
不知那時,他的心還會否有希望再暖得回來……
思及此處,樑兒心中鬱結,又舉目眺望回皇陵。
政,不知那時,遙遠的你,可也會痛心?
不覺間,已有簫聲嗚嗚,有如泣訴。
跌宕悠悠,餘音難了……
有幾滴晶瑩伴着樂音悄然劃下,彷彿最純粹的舞蹈,又似最哀傷的謝幕。
扶蘇轉眸看她,卻不禁心尖一顫。
爲何連上天的淚都已流乾,她的淚卻還是沒能停下?
“這曲……此前並未聽過,可是由你所創?又可有曲名?”
樑兒煙眉凝憂、星眸盈水,透白如玉的面上掩不去悲慼。
“愛別離,情亦迷。望不斷相思,燃不盡癡憶……人生難得奇巧遇,本應袖手隔岸歡,奈何酒香四溢,貪杯酩酊……終是醉不醒,傷不愈,守得一方粹瑤碎……此曲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