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隨侍的內侍見趙政雙手抱着渾身是血的樑兒衝進軍帳,驚得霎時白了臉色。
“快去叫夏無且!”
趙政頭也不回的大聲令道。
他小心的將樑兒放於榻,坐在榻邊,將樑兒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
趙政的手難以自抑的顫抖着,額間亦是析出了點點冷汗,此時的他已懼怕到了極致,心中反覆念着:
樑兒……你不能死……不能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大王……”
夏無且滿頭是汗急急趕來,卻看到了守在榻前,面無血色、精神恍惚的趙政,便不自覺的愣在了原地。
“你看我做甚!快救她啊!”
趙政大吼,已然失去了理智般。
“諾!諾!”
夏無且連忙回神,走前去替樑兒止血,又另外叫了兩名太醫前來幫忙,三人一忙就是五個時辰。
趙政怕自己情緒激動會影響太醫爲樑兒療傷,還要避免其他人看到自己魂不守舍的模樣會動搖軍心,他便將自己獨自一人關在了樑兒隔壁的帳內。
燕丹就在他的眼前刺穿了樑兒的身體,他身爲天下最強大的大秦之王,竟在那一刻依然毫無阻止之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樑兒倒下。
而此時,他不明樑兒的生死,亦無法陪伴在她的身側,整整五個時辰的煎熬,趙政已是瀕臨崩潰。
他時而蹲坐在地悲痛流淚,時而起身掩面踱步。
他原本是要將天下握於手間,雙手呈給他最摯愛的樑兒。
江山爲聘,他要樑兒身着潔白的鳳袍,風風光光的成爲他獨一無二的妻,與他相伴白首,共享大秦榮華。
可他中了毒只剩幾年的命,若樑兒也不在了,那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祖輩們的夙願?大秦國的天下?追根究底,這些又與他趙政何干?
自七歲起,他要的不過就是那一個人罷了……
不過……就是樑兒一人罷了……
“聽聞大王回來了?”
趙高對內侍微微欠身。
內侍亦是躬身回禮。
“趙大人,大王的確回來了。”
“那敢問大王此時正在何處,我有一些事想要……”
還不及趙高說完,內侍便出言打斷,好言相勸:
“趙大人,您若聽我一言,今日還是不要覲見了。”
“爲何?”
趙高有些擔心,大王極少會因爲私事誤及政事。
內侍一嘆。
“唉……今日一早大王本是與李信將軍一道入林尋路的,卻剛走了沒多久就折返了,回來時,懷中還抱着失蹤已久的樑兒姑娘……”
趙高聞言面一喜。
“你說什麼?樑兒姑娘回來了?”
內侍卻滿面憂色,又接着繼續嘆道:
“呃……唉!回是回來了,不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滿身都是血。大王召了太醫令夏大人,夏大人又叫了兩位太醫過去,到現在爲止,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了。大王亦是一直將自己關在隔壁的帳中,不吃不喝,亦不見人,這樑兒姑娘怕是……唉……”
“什麼?……”
趙高不可置信的倒退了一步,圓睜着雙眼搖頭道:
“不……不會……不會……不會……”
初見樑兒時的場景又浮現在了趙高腦中。
鳳凰池前,梧木亭中,絕世“繞樑”,白衣仙子……
樑兒相貌多年未老,更讓他堅信她定是仙子。
仙子,又怎會死呢?
“誒……趙大人……趙大人!……”
見趙高就那般雙眼無焦,一副癡相的一邊反覆念着“不會”,一邊緩步走向了遠處,內侍滿面的疑惑。
奇怪,這人都是怎麼了啊?……
“大王,太醫令說,樑兒姑娘無恙了。”
帳前,內侍不明帳內的情況,怕吵到趙政,通報的聲音便極輕。
許久,帳內無聲。
“大王?……大……”
內侍心裡發慌,輕輕又喚了兩聲,倏的帳門被推開,內侍連忙低頭施禮,再擡頭時,那一抹玄色已經步入了隔壁的帳內。
“樑兒如何了?”
夏無且望了一眼趙政,見他神色已經幾乎恢復如常,便稍稍放下了心來。
他前一步,躬身道:
“回大王,樑兒姑娘的劍傷雖是嚴重,卻幸而不在要害,若是再偏個幾分,恐怕就回天乏術了。如今只是失血過多,需靜心修養。這劍傷貫穿了身體,若是不悉心調理,怕往後會落下病根。”
趙政緩步走至榻前,靜靜垂眸望着樑兒蒼白柔弱的臉。
“她何時能醒來?”
“樑兒姑娘失血太多,是需要睡久一些的,最晚明日一早也會醒來了。”
“嗯,下去吧。”
隨着趙政一聲令下,兩個太醫躬身退下,夏無且卻是紋絲未動。
“你爲何不走?”
趙政的目光依舊落在樑兒的面,語聲幽淡。
夏無且斂頭,面目恭敬。
“大王,臣有一言。”
“說。”
“大王固然擔心樑兒姑娘,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若是情緒波動太大,恐會……令毒性加深……”
夏無且的聲音略有停頓,他知道,這個問題大王不願意提起。
趙政滯了片刻,沉聲道:
“知道了,此事無需再提,尤其不可讓樑兒知道。”
“諾。”
豔陽高升,有些刺眼,樑兒眼瞼輕動,緩緩睜開眼來。
“樑兒!”
聽到趙政略帶急切的輕喚,樑兒轉眸望他。
還是那副最熟悉的濃眉鳳眼,高鼻薄脣,俊美的面容好似雕刻而出的一般。
“真好看……”
樑兒氣息微弱,看着趙政的眼神似是有些癡。
趙政沒想過她醒來說的第一句竟會是句俏皮話,心下又好氣又好笑,可同時卻又覺得好心疼。
他脣齒微動,再次輕輕喚了一聲:
“樑兒……”
樑兒無力的擡手,纖細透白的手指輕柔的撫趙政的臉頰,悠悠怨道:
“只可惜,憔悴了些……”
趙政心中又是一痛,低頭輕吻樑兒的手心。
他面豪無血色,嘴脣蒼白乾裂,眼中亦是滿布血絲。
見到趙政這般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再出意外的模樣,樑兒便瞬間懂了燕丹那句話的意思。
燕丹無意殺她,只是想要她重傷,讓趙政憐惜。
燕丹知道趙政一向獨斷獨行,身邊女子又數不勝數,他定是怕她日後跟着趙政會吃苦,會寂寞。
燕丹已然把這當成是自己爲她的最後一戰。
哪怕是傷了她的身,也一定要讓趙政一生都憐她、惜她、愛她。
傷她,只爲換來她永遠的幸福,給她最好的……
趁着趙政出去慰問軍將,樑兒躺在榻抱着被子偷偷哭了許久。
燕丹的用心她懂了。
在刺穿她身體的一刻,那淡若清風的微笑背後,又藏了多少絕望和心痛?……
竹屋之中,燕丹透過窗櫺望向外面的滿樹桃花。
這裡到處都是樑兒的氣息,他揮不去,抹不掉,更是留不住……
酒一杯接着一杯灌下。
燕丹將手覆在榻,那面彷彿還殘留着樑兒的溫度。
他愈發懊悔自己刺出的那一劍……即便要讓她幸福,又何必非要做到如此決絕?
他恨自己爲何沒有多加考量便草率動手。
哪怕對自己的劍術再有自信,萬一有個突發狀況,真的刺到了要害怎麼辦?……
也不知,樑兒現在的身體如何了?……
燕丹心中悲苦,索性抱起酒罈直接灌進了自己口中。
這幾日,他總是反覆回想樑兒最後望向自己的眼神。
樑兒……他最深愛的樑兒……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吧?
想到這,他又覺得諷刺,一輩子不原諒,那又何妨?
趙政很快就能破了密林迷陣,想來他也活不久了,只要……只要趙政能如他所願,疼愛樑兒一生便好。
至於那一劍之後的痛,就由他自己來承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