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議後,樑兒便抱着“繞樑”出了望夷宮,然而行至鳳凰池時她卻徑直繞行出了宮‘門’,一路向西入了國尉府。。。
“你爲何突然要我去趙國?”
時間有限,樑兒第一句話便直入主題。
尉繚面‘露’愧‘色’,斂眸低語:
“如我昨日所言,趙國的情勢的確常人難以應付。我思慮很久,始終覺得只有你最合適。只不過早前總是尋不到機會提前知會你一聲,着實有些過意不去。”
然而樑兒只覺尉繚此話太過離譜。
“我最合適?怎麼可能?美人計……在美人如雲的王宮,我長得並不出衆,又無家世背景,怎麼贏得過趙王遷身邊那麼多絕代佳麗?更別提要得他專寵,扭轉局勢了。”
見她話至此處,尉繚起身,親手將房間的‘門’窗全部關好之後,再次回到主位坐下。
“若輪長相,你雖然並不驚‘豔’,但若悉心打扮,也是有幾分姿‘色’的。何況你來自兩千年之後的未來,你的見識和聰慧又豈是這裡的‘女’子可比?單憑這一點,你就能從幾千美人之中脫穎而出了。”
“可是,趙遷生‘性’風流,驕奢‘淫’佚,我就算引起了他的注意,也難得他專寵啊。”
樑兒蹙眉,拼命爲自己找着各種推脫的理由。
可對此,尉繚卻是深信不疑。
“你可是看低了了自己。你連心思深沉的秦王政的專寵都能得到,那年僅十六、只識玩樂的趙王遷又算得了什麼?”
“我什麼時候得趙政的專寵了?他的後宮可熱鬧着呢,前幾日更是又接連誕出了兩位小公子……”
樑兒反駁,卻未曾注意到自己言語間隱隱的酸意。
尉繚搖頭,心道再聰明的人,也難判斷得清自己的情愛之事。
“後宮於秦王政而言,不過是籠絡各方勢力的工具。那些‘女’子所說的話,這許多年來他又何曾在意過一句?而你,他是如何待你的,恐怕我不說,你也應該很清楚了。”
樑兒滯住,腦海中不斷浮出趙政曾說過的話。
“寡人錯了……不會再對你這樣了……寡人會等你……等你心甘情願做寡人的‘女’人……”
“答應寡人,永生永世留在寡人身邊,一步都不要離開。”
“樑兒,無論耗時多久,只要是你想要的,寡人都會一一給你,一樣也不會少。”
“只要寡人活着,這天下就沒有人能動得了她。”
……
見樑兒神思恍惚,尉繚一嘆。
“樑兒,我知道你與趙政情感深厚。在你我的時代,男‘女’平等,‘女’子亦是不必獻身於男子。可趙國一事,當真是非你不可……我只想問你一句,在這戰國,你是隻想做個看客,還是想要助秦王政一臂之力,讓他早日登上那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至高皇位?”
皇位……秦始皇帝……
樑兒癡癡的,彷彿看到了趙政頭戴冠冕,站在高處俯看天下的樣子,那般英武爽俊、偉岸霸氣……
樑兒許久未言,尉繚又是一嘆。
“我明白你的顧慮,其實我也同樣擔心。此去趙國需施離間之計,定是要禍害忠良的。而具體行事之時,期間會被牽連冤死的又何止李牧一人?何況李牧死,就等於趙國滅,數以萬計的百姓都會家破人亡。這一切本是歷史定數,但你的出現卻非定數,若將這所有的人命都歸在你的身上,對於生於和平年代的人來說,確實太過殘酷了些。”
而此時的樑兒眸光‘迷’離,卻是慘然一笑。
“你真的覺得我的出現不是定數,你的出現也不是定數嗎?若你我不會來到這個時代,歷史上尉繚之名又由誰去續寫?這世間又有誰真的能活得過百十歲而面容不改?那歷史上的尉繚助秦又從何談起?若是我沒在十幾年前見到趙政,督促他拜師學藝、勵‘精’圖治,也許歷史上也將不會有秦王政的大一統……其實一切皆是定數,你我都逃不過。”
尉繚忽然擡眼。
“你的意思是……”
樑兒的眸逐漸變得清冷,白皙的臉龐隱着深深的無奈。
“你既然覺得我是入趙的最佳人選,那我便是歷史命定的那個人,縱是多少條人命,我也得背下來。”
“你出宮了?”
樑兒剛一回宮,便對上趙政一張似是被封入了千年寒潭的臉。
“是。”
樑兒據實回答。
“去了國尉府?”
“是。”
趙政語氣冰冷無‘波’。
“他跟你說了什麼?”
樑兒並未回答,她略施停頓,羽睫輕顫。
片刻,她雙膝跪地。
面對趙政,這一句,恐怕會是她此生說的最艱難的話。
“大王……可否答應,讓奴婢去往趙國……”
趙政雙眸驟然睜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你瘋了?”
樑兒暗自平復了一下心緒,緩聲道:
“‘欲’要滅趙,就必須剷除李牧。李斯李大人曾重金收買了趙相郭開,卻還是沒辦法將之除去。奴婢思忖再三,決心一試,或許有機會……”
“住口!”
趙政怒吼,再難自控。
“你可知那趙王遷是怎樣的人?他終日沉‘迷’聲‘色’,每日都與三五個美人同寢……他生活如此靡‘亂’,你若是去了,你會如何?就連寡人碰你,你都……更和況是他那種人!”
樑兒跪在地上,滿面懇切。
“奴婢不敢讓大王碰,是因爲奴婢在意大王,可若假意演戲,奴婢自覺應是可以應付的。”
趙政冷嗤一聲,怒目反問:
“在意?你當真在意寡人?那你又怎會說出如此的話?捨棄自己心愛的‘女’人換來的江山,你以爲寡人會稀罕嗎?”
他這如此一問,讓樑兒亦是心如刀絞,卻還是冷了心繼續道:
“大王忘了,一統天下不止是大王的心願,也是奴婢的心願。奴婢是自願入趙,大王又何談捨棄?更何況……大秦咸陽宮是奴婢的家,奴婢會回來,無論如何,都會回到大王的身邊,親眼看着大王成爲這天下之主。”
因爲那是她與成蛟的承諾,也因爲她真的不想離開他,一刻也不想……
“你以爲細作那麼好當嗎?你並未受過訓練,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豈是你說脫身就能脫身的?況且……寡人不會允許你與別的男人親近,絕不!”
趙政‘胸’膛起伏,怒火中燒,好似自懂事起,他就沒有這麼失控過。
“大王……”
趙政閉眼,不再去看樑兒那張苦苦哀求的臉。
那副模樣會讓他心軟,而一旦心軟,他便可能會永遠失去她。
“今日起,你不必再去冀闕,也不需再行‘侍’書之職,只需乖乖待在寢殿。若是無聊了,就去梧木亭撫撫琴吹吹蕭。如果再讓寡人知道你‘私’下去見尉繚,寡人定會殺他,絕不姑息!”
言畢,趙政憤然拂袖,大步踱出了昭陽殿。
只留得樑兒一人,獨自心痛。
“大王,樑兒姑娘又沒用膳。”
聽到通報,趙政“砰”的一聲將手中刀筆摔在了桌案之上,嚇得通報之人全身一抖。
這兩日趙政一直有意避開樑兒,可樑兒卻將自己關在了寢殿,整整兩天沒有進食,她究竟想讓他如何?
“大王!樑兒姑娘暈倒了!”
又有內‘侍’跑來通報,趙政大驚,倏的起身,直奔寢殿。
太醫放下樑兒纖細無骨的皓腕,對着趙政躬身施禮。
“大王不必擔心,樑兒姑娘只是許久沒有進食,體力不支罷了,吃些東西,靜養片刻便好。”
趙政舒了一口氣,吩咐道:
“你們全都出去。”
衆人默默退出寢殿,殿中瞬間清淨了許多。
趙政立在榻邊,垂眸凝望躺在上面纖弱蒼白的小小‘女’子,‘胸’口之中,心痛、憐惜、憤怒統統‘交’織在一處,攪得他悶不透氣。
他冷聲:
“你真是恃寵而驕,如今,竟都學會威脅寡人了。”
樑兒無力的擡眼望他,氣若游絲:
“大王曾說,只要是奴婢想要的,大王都一定會給奴婢……其實奴婢最想要的,就是大王一統四海,成爲這天下共主。奴婢迫不及待,想要這事成得越快越好,還求大王成全……”
趙政蹙眉斂眸,樑兒這副模樣,幾乎讓他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
“你這糊塗的蠢丫頭,我大秦‘女’子萬千,此事又何必非你一人不可?”
樑兒‘脣’角微微牽動。
“大王說奴婢糊塗,可大王不也是一樣?天下‘女’子何止萬千,大王又何必非將奴婢留下不可?”
這一問令趙政噎喉,他眸中隱有水光掠過,眼神幾經閃爍。
“你……不一樣……”
樑兒垂眼,癡癡一嘆。
“既然連大王也覺得奴婢不一樣,看來入趙之事,果真是非奴婢不可了。”
聞言趙政眸光一凜,態度再次變得強硬。
“不……寡人絕不讓你去!”
樑兒舉眸定定望着他,語氣淡淡的。
“好,那就退一步講,大王可還想要一統天下嗎?”
“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趙政提高了音調,似是怒氣又起。
樑兒卻不管不顧,繼續說道:
“大王不讓奴婢說下去,是否因爲大王也清楚,要想在有生之年成就霸業,就務必要在短時間內解決趙國;若要滅趙,必除李牧;要除李牧,以趙國的情況,奴婢便是最佳的人選……”
“夠了!”
趙政終於按耐不住情緒,大吼着打斷了她。
樑兒強撐着起身,跪在地上。
“大王,秦國的細作在邯鄲宮中不止一兩人,奴婢相信,既然尉大人提出讓奴婢前去,便必是有把握能保得奴婢周全。一旦事成,奴婢定將即刻讓尉大人安排歸秦,回到大王身邊。奴婢保證,五年之內,必回秦國。”
史書記載,秦王政十九年,秦軍攻破邯鄲,最晚到那個時候,她也一定能回到趙政身邊了。
樑兒身形羸弱,‘脣’無血‘色’,趙政再也不忍見到如此的她,忙俯身將她抱起,輕輕放回‘牀’榻,又小心翼翼幫她蓋好了被子。
做好一切之後,趙政開口,語氣冰冷。
“來人,召尉繚入宮。”
不多時,尉繚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昭陽殿。
趙政端坐於案前,面‘色’‘陰’鬱。
“尉繚,你可知只因你的一句話,一向聽話的樑兒便絕食了整整兩日,只求寡人能允她入趙……你說,寡人該如何罰你?”
尉繚唏噓,斂面致歉。
“大王,臣亦是別無他法……”
趙政長嘆,薄‘脣’輕啓,聲音卻是分外低沉:
“尉繚你聽着,樑兒入趙之後,清點所有秦在趙國的細作,全力護好她的安全。只要事成,立即將她送回咸陽,一刻不得耽誤。若歸秦之時,寡人見到她傷到了分毫,定會將你五馬分屍,棄於荒谷!”
聽到趙政終是同意讓樑兒入秦,尉繚不禁大喜。
“大王深明大義,尉繚能得大王如此明主,實乃三生有幸。”
趙政心煩得很,擡手隨意揮了揮廣袖。
“出去吧,近日你不必入宮了。在尋得良機送樑兒入趙之前,寡人都不想再見到你。”
尉繚亦知趙政此番決定是何等艱難,便不再叨擾,應“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