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
乾清富西暖閣,康熙看完福建傳來的八百里加急,眉頭立時就擰成了一個川字,而後起身在殿中緩緩的踱着步子,這個閩浙總督範時崇是不知兵事,還是有意危言聳聽?提督藍理呈文所說流寇應該是指在福建省內,從他不密摺上奏就可以看出這點。
流寇,流寇的危害之大自是不言而喻,前明就是被李自成的流寇生生拖跨的,但要說福建的流寇,那就是個笑話,豈不聞閩人在閩爲蟲,出閩爲龍,而歷來出閩皆是自海而出,鮮聞有上萬之衆自陸上出閩的。
福建境內關隘遍佈,與浙江、江西、廣東三省通道更是險關重重,流寇?從何流起?欺朕不知福建地理乎?不過,即便是流不出福建,饑民暴動也不能任其坐大,藍理的處置措施還是正確的,回防沿海平原地帶,只要平原備府、縣不失,饑民便不可能有多大的危害。
不過藍理嗜戰,這點卻是不可不防,福建山多林密,關隘衆多,一味征剿,徒費錢糧,而且必然是曠曰持久之局,不利於江南的穩定,老八提議的安撫纔是上策,只是那點銀子如何安撫?
想到這裡,康熙不僅微笑起來,怎得把老十四這個大財主給忘了,讓他去福建,順帶還可以練練海軍,也可以看看他究竟是否善於兵事。
康熙剛剛拿定主意,李德全就稟道:“皇上,上書房大臣蕭永藻在外遞牌子求見。”
“讓他進來。”康熙說着便坐回案几後。
蕭永藻急步進來,見禮之後便奏道:“稟皇上,奴才剛剛接到急報,山東順德府、山西朔平府也發生了饑民暴動。”
山東山西近在肘腋,自發現糧價異動,康熙便已暗中留意、佈置,胤禎海運糧食北上賑濟的消息傳來後,他更是格外關注,此時間報,自是波瀾不驚,只淡淡的問道:“規模可大?”
見康熙如此淡定,蕭永藻鬆了口氣,“回皇上,兩府一共有五縣饑民鬧事,由於朝廷賑濟得力,附從者甚微,上報統計,五縣暴動饑民人數不過二萬左右。”
倉促間能夠有這個規模,也算不錯了,康熙微微頜首,徐徐說道,“今春北方大旱,朕便刻意防備有殲佞之徒藉機鬧事,早令各地駐軍加意留心,此事毋須過慮,留意地方軍報便是。”
“皇上幽明獨照,聖慮深遠,實乃國家之福……”蕭永藻一聽,忙叩頭奉承,康熙卻是笑道:“等平了再頌不遲,跪安吧。”
等蕭永藻躬身退出,康熙的臉色便陰了下來,在這種倉促的情形下,胤初竟然還敢挑唆饑民暴動,已是喪心病狂,對這個太子,他現在已然是徹底死了心。
山東山西的饑民暴動,康熙早有密旨給各地的八旗駐軍,一旦發生暴亂,立刻以雷霆手段血腥鎮壓,一則震懾各地饑民,二則提醒胤初,不要再有任何妄動。
對於胤扔的這些小動作,康熙知道即便大肆追查,也不可能查到太子身上,徒自引起官場恐慌和朝局不穩,而且這種事,康熙也不願意追查,不僅不能追查,而且還得代太子善後,把所有與這事有牽連的人統統滅口,一了百了,以免那些個皇子們拿這事攻訐太子。
之所以要如此做,康熙亦是萬般無奈,太子兵諫,事關皇家臉面,也直接關係到他身後的名聲,他不得不容忍,不得不隱瞞,若是被史書記上一段,‘皇太子兵諫未果。7他使提倡的孝治天下,豈不威了最大的笑話?
該如何不着痕跡的剪除汰漬檔羽?廢了太子又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康熙不由陷入了沉思。
毓慶富,太子胤扔聞知山東山西饑民同時暴動,心裡大爲振奮,近兩萬的饑民暴動,若是能跟福建一樣,迅速蔓延開來,必然引起京畿震動,肘腋之患可不比遠在天邊的福建,康熙在倉促之下定然會出動京畿兵馬予以平亂,那就是天大的機會。
不過,待到傳回消息說康熙對山東山西的饑民暴動反應冷淡,並未有任何舉動,胤初登時就冷靜了下來。
山東山西近在肘腋,兩地饑民暴動,康熙不可能無動於衷,既然是沒有任何舉動,就只有一個可能,康熙早有察覺,並佈置妥當。想到這裡,他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宛如虛脫一般坐在椅子上,半晌,他才驚醒過來,細細回想了一遍,看看會不會事敗後牽連到自己。
次曰早朝,一上朝,新任兵部漢尚書孫徵灝便站出來奏道:“啓奏皇上,福建饑民暴動,蔓延六府,福建陸路提督藍理系封疆大臣,縱容盜賊滋蔓,搶奪擾民,既無能征剿,又不事招撫,並輕慢狂傲,致有仙遊之敗,莆田城破,又遲延曰久,不行奏聞,應將提督藍理革職交刑部治罪。
漳州總兵官許鳳、汀州總兵官陳有功玩忽職守,不察匪情在先,縱賊滋蔓於後,應一例革職。總督範時崇、巡撫黃秉中,位列封疆,治下出此大案,反巧行粉飾誑奏,照溺職例,俱應革職。”
一衆皇子、大臣聞言俱是一驚,這孫徵灝可夠狠的了,一折子橫掃五位二品以上大臣,福建文武大員差點就一網打盡,不過福建饑民暴動是二十多年來罕見的大亂,事不關己的,一個個都是噤若寒蟬,等着看康熙的反應。
太子一黨的大臣見主要矛頭直指福建陸路提督藍理,心裡都是直打鼓,刑部尚書齊世武率先站了出來,“啓奏皇上,福建饑民暴動起因是地方官吏侵吞賑濟錢糧,導致饑民無法存活,致有此亂,福建連續兩載乾旱,本就猶如一堆乾柴,一有火星便迅速蔓延,亦不能完全委過於福建陸路提督藍理,藍理出兵征剿,撲空之後,迅速回防沿海平原富庶府、縣,策略上亦無錯失,參將王晉兵敗仙遊,以致莆田城破,藍理罪在用人不當,懇請皇上明見。”
齊世武說的有理有節,太子胤視不由稍稍鬆了口氣,藍理要是被革職拿問,萬一捅出點什麼來,可是大麻煩,回頭得再給藍國定叮囑一番。
老八胤禊見齊世武都給藍理據理力爭,心裡也活絡起來,範時崇要是被革職,前面豈不是白白忙活一場?他不由瞟了蕭永藻一眼。
蕭永藻會意,沉吟了下才站出來奏道:
“啓奏皇上,閩浙總督範時崇上任不過半月,福建饑民便發生暴動,該員並未委過抱怨,而是積極指揮平亂,制定平亂策略,並四處籌集糧餉,福建目前軍情如火,懇請皇上準其戴罪立功,平亂之後再行議罪。”
兩人這一帶頭,兩黨大臣紛紛各自爲自己的黨羽極力辯護,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申喬早就按捺不住,尋了個空隙閃身而出,“啓奏皇上,封疆大臣督撫一方,豈能出事便行推卸責任?福建饑民暴動,實乃數十年未見之大亂,縱然原因繁雜,現任福建封疆大臣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微臣懇請皇上對福建合省二品以上大員全體革職問罪,並追查已調任大員責任,以糾地方大員相互委過推卸之風,整肅朝綱。”
‘官屠’趙申喬這一開口,一衆大臣登時都啞了,不愧是號稱‘官屠’,不僅橫掃現有福建合省大員,還要追究前任的大員,一句話就得罪了十多位二品大員,也就他這樣的人做的出來。
眼見一衆大臣都被趙申喬鎮住了,康熙方不緊不慢的開口說道:“當務之急不是議罪,而是要儘快平息饑民暴動,爾等饑民均系農民,若不盡快平息,田畝無人耕種,必至荒蕪,如此,則米價益貴,一應饑民則俱無生路,福建饑民亦是朕之子民,豈有眼看其步入死路而不管之理?
着皇十子恂郡王胤禎前往福建招撫暴動饑民,並統領福建境內所有水、陸兵馬。暴亂饑民只懲治首惡,脅從概不追究,令其將朕上諭盡行書出,大張告示,明白曉諭。
福建陸路提督藍理、總督範時崇、巡撫黃秉中、總兵官許鳳、陳有功、俱從寬免革職,著各降五級留任,戴罪圖功,平亂後再行議罪。”
康熙話音一落,太子胤視、老八胤禊及各自大臣心裡都是一鬆,看來康熙以寬爲政的宗旨還是沒變,不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官場降級那是常事,只要能夠留任,暴亂一平,還不都是萬事大吉,官復原級。
想到是派胤禎去招撫,一衆大臣又開始心痛捐出去的銀兩了,有這個大財主出手,他們捐的那點銀子根本就不夠塞牙縫的,算是扔到水裡了。
老四胤稹心裡卻是大喜,果然是派胤禎前去福建平亂,雖然康熙是命胤禎去福建招撫,不可能出現大屠殺,但只要他去了福建,那機會就多的是,至少,‘粘杆處’刺殺他就可以毫無顧忌。
下朝回到西暖閣,康熙便譴人招來一等侍衛巴亥、二等侍衛賴希,隨後又給江寧的曹寅寫了封密信,並着人去庫房取了三把沙俄進貢的俄羅斯手銃。
巴亥、賴希二人進來請安後,康熙便吩咐道:“皇十四子胤禎,即將前赴福建平亂,朕聽聞有不少江湖人士參與其中,着你二人火速往上海侍從,這封信轉交江寧曹寅,他另會安排人手,你二人一道帶往上海,在胤禎跟前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