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立的招供,既從容,又夾雜着幾分無奈與悲憤,胤禎敏銳的感覺到了他的招供口吻與尋常犯人極爲不同,心裡登時就琢磨開了。
張鵬翮也是審慣了案的,立時就換了口氣,順着陳天立的話,和煦的說道:“知縣本就難做,江南的知縣猶爲甚之,本部堂體諒你的苦衷,你惹不起的都是些什麼人,對這些仗勢欺人之輩,本部堂絕不容他們逍遙法外。”
陳天立提心吊膽的過了這麼長時間,本就覺的苦悶憋屈,既不願熬刑,亦有爲他自身開脫的念頭,當即就順着回道:“前任巡撫葉九思,藩臺馬逸姿、督糧道臺李玉堂、寧國知府陶衛都譴人來找犯官。”
一聽又牽扯出個現任的安徽布政使,一衆大員心裡都是一驚,胤禎卻是低喝道:“陳天立,你是想拆爛污嗎?別以爲一味攀咬,便能達到法不責衆的目的,如實交待你是如何賄賂考官的。”
法不責衆陳天立頓時心頭一震,猶如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明,江南科考案他是最清楚不過的,涉及官員衆多,滿場考官亦無幾人清白,涉案大員亦不在少數,若是全抖了出來,他這個七品知縣不過就是條毛毛蟲,說不定還真能有條活路。
陳天立頓時就感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擡頭望了胤禎一眼,見他身着江牙海水五爪藍色蟒袍,又年輕的過份,不由微微一楞,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駐在上海的十四皇子恂郡王胤禎。
安徽巡撫樑世勳一聽供出了藩臺馬逸姿、督糧道臺李玉堂、寧國知府陶衛,亦是一陣心驚肉跳,忙一拍驚堂木,喝道:“陳天立,按大清律,誣告者加等反坐,無憑無證之事,豈容你信口雌黃,爾是想大刑侍侯嗎?”不跳字。
陳天立一聽這話,猛的就掉過頭來,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而後伸手一指,憤憤的道,“寧國知府陶衛就打着你的招牌強逼我去暗通關節的。”
一見陳天立竟然當場指證安徽巡撫樑世勳,所有人都是一怔,樑世勳更是心亂如麻,臉色蒼白,哆嗦着半晌說不出話來,心裡卻暗暗叫苦,何苦多嘴,引火上身。
噶禮反應最快,猛的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來人,犯官陳天立咆哮公堂,反誣主審官,拖下去重打四十。”
陳天立此時已是一身都豁出去了,生死懸於一線之際,他心思分外清明,不等兩旁衙役撲上來,他就指着噶禮道:“噶督臺想殺人滅口嗎?你也逃不了干係,馬逸姿、李玉堂都是你的人,都是你們逼的。”
噶禮氣急敗壞的連拍驚堂木,迭聲喝道:“拉下去,拉下去,快拉下去。”
這一下突變奇生,大堂上的情形極爲詭異,主審官張鵬翮、張伯行兩人是表情驚鄂,呆怔當場,樑世勳是面色慘白,神情恍然,噶禮則是面紅耳赤,又氣又急,一衆師爺、衙役、書吏都是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外面圍觀的一衆士紳、百姓,一個個登時也如木雕泥朔一般,傻傻的反應不過來,竟然還有這等奇事,主審官反而被犯官攀咬一口,而且一咬就是兩個。
最先反應過來的兩個衙役,急忙撲上來扭住陳天立就往外拖。就在這時,胤禎卻是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高喝道:“來人”他身後一衆親衛立時就齊聲應道:禎手一伸,指着樑世勳、噶禮二人怒喝道:“撤了他二人的座,摘了他們的頂戴,剝了他們的官服。”
“尊命。”一衆親衛馬上就撲了過去,樑世勳、噶禮二人的親衛、標兵哪裡敢跟胤禎的親衛動手,那可是郡王,這一動手,罪名可就大了,到時候誰來保他們,因此一個個都畏縮着不敢吱聲。
胤禎的一衆親衛撲上前一把就將樑世勳、噶禮二人推的站起,樑世勳、噶禮兩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不知所措,根本就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渾渾噩噩的就被一衆親衛乾淨利落的摘下頂戴,剝去官服。
樑世勳是安徽巡撫兼兵部侍郎銜,正二品大員,噶禮是兩江總督加兵部尚書銜,是從一品大員,竟然被胤禎當衆下令摘了頂戴,剝了官服,稍一反應過來,都是急怒攻心,更是奇恥大辱,樑世勳望向胤禎,結結巴巴的道:“恂王爺,這….這是……。”
噶禮卻是怒目而視道:“胤禎,本督是皇上欽命兩江總督,你敢……。”
“放肆“胤禎一口就打斷他的話道:“竟敢直呼本王名諱,掌嘴”兩個親衛那裡遇見過這種新鮮事,掌兩江總督,從一品大臣的嘴,立刻就毫不猶豫的扇了兩耳光,胤禎這才冷冷道:“皇上命你總督兩江,不是讓你來兩江刮地皮的,驕橫跋扈,貪婪無恥,你等參吧。”
樑世勳一見這情形,立時就閉了嘴,噶禮被兩耳光一扇,亦清醒過來,好漢不吃眼前虧,今兒這事定然要鬧到皇上面前去,此時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時候,心裡卻是急速思索,胤禎憑什麼就敢如此大膽?
滿堂上下都被這奇變迭起的變化給驚呆了,這二人,一個是從一品的兩江總督,一個是正二品的安徽巡撫,又都是聖上欽命的審訊江南科考案的主審官,十四皇子竟然毫不留情面的當衆撤座,摘了頂戴、剝了官服,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天下奇聞,這手段、這膽識,這魄力可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張伯行對胤禎一直談不上什麼好感,去年爲張元隆賄賂噶禮一案,他極力要求胤禎把張元隆交給他,以取的證據彈劾噶禮,卻被胤禎毫不猶豫的予以拒絕了,心裡一直對他抱有偏見,此時一見胤禎的雷霆手段,心裡是又驚又喜,亦是大爲汗顏,原來十四爺並不是要回護噶禮,而是在等機會。
張鵬翮老於官場,一見這情形,心裡就在快速琢磨胤禎的意圖,樑世勳、噶禮二人,即便是涉嫌科考案,最多不過就是令其迴避,然後奏明皇上,另派主審官審查就是,又何須冒如此大的風險?若無確鑿的證據,一個侮辱朝廷大臣,干涉地方政務,擾亂科考會審,敗壞朝廷綱紀的罪名是跑不了的,那怕康熙再寵他,革職奪爵的處分亦是免不了的。
十四爺向來穩重,做事亦是深謀遠慮,他爲何要如此莽撞?張鵬翮略微思忖,首先就想到了黨爭二字,十四爺對太子的人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看來是徹底的表明立場了,可就算要表明立場,亦不須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這事一個不好,可是容易觸犯衆怒,難道京師會有大變?他心裡不由一驚,難道太子會出事?
堂外看熱鬧的一衆士紳、百姓更是看的目瞪口呆,這可是總督、巡撫,就這麼完了?雖然滿滿的一街人,一個個都是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衆鹽商鉅富、官宦人家更是臉色蒼白,渾身發軟,如此一來,這科考案可就真是大發了。
胤禎卻無暇理會衆人的反應,手一伸,對着呆立的陳天立一招,威嚴的道,“過來,現在這裡沒有總督,亦沒有巡撫,有的只是犯官,你給本王如實招來。”說完,他才緩緩坐下。
陳天立一臉頓時漲的通紅,一扭身,掙脫了兩名衙役,急行幾步,跪在胤禎案前,用力的磕了個響頭,而後擡起身道:“回王爺話,方名託犯官找副主考趙晉暗通關節的事,不知怎的被他們知道了,這二人便着馬逸姿、李玉堂、陶衛三翻五次逼迫於犯官爲他們暗通關節,他們不知道有多少人數,可犯官心裡清楚,雖亦情知人多會敗露,卻既不敢明言,亦不敢得罪他二人,只得咬牙承接了下來,還未開考,犯官心裡就如油煎一般,時時刻刻都在擔心東窗事發。”
聽完陳天立的供述,胤禎轉過頭去瞅了張鵬翮一眼,張鵬翮會意,又拈起兩枝火籤,喝道:“速速緝拿前任安徽巡撫葉九思、現任安徽布政使馬逸姿到堂回話。”說着,他又望了胤禎一眼,見他點頭,才吩咐道:“今日暫審到此,退堂。”
胤禎、張鵬翮、張伯行三人回到後堂,胤禎便道:“江南科考案,舞弊情節之惡劣,涉案官員之衆,涉案金額之巨,皆是立國以來所僅見,不僅案情複雜,而且拖延日久,不施以雷霆手段,根本就無法徹查,很有可能就只是抓了幾個小蝦小魚頂罪,今日,本王於公堂之上摘掉噶禮、樑世勳頂戴,官服,你二人日後審案就輕鬆多了。
對於噶禮、樑世勳二人,本王已經下令軟禁於揚州,二人畢竟是封疆大臣,沒有足夠紮實的證據是難以參倒的,本王要立即派人前往江寧的兩江總督府、安慶的撫院以搜查證據,不過,本王手上兵馬有限,張中堂,你手上的欽差護軍可否借與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