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消息歷來傳的最快,康熙微服入步軍統領衙門,小市街潑皮鬥毆竟然出現了短火銃,九門提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奉天府府尹被罰跪,康熙下令調查私徵雜稅事宜,追查幕後之人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出去,很快就引起了京城中皇族宗親,王公勳貴,文武大臣的極度關注。
這幾年因爲衆皇子爭儲的緣故,康熙很少有興致微服私訪,未想到偶爾出去一次,就捅了這麼大的漏子,昨日纔是宗室奴僕與步軍衙門的兵士當街毆鬥,今日又是潑皮當街火拼,而且在潑皮手中還出現了朝廷管制最嚴的短火銃,況且還有私徵雜稅這等駭人聽聞之事,就是用腳想,也能夠想象的出康熙現在是什麼心情,一衆宗親大臣豈能不緊張?
一聽聞這些消息,工部、兵部,駐京八旗各營,但凡與短火銃有關聯的各衙門、軍營,立刻就忙成了一團,紛紛開始自查自糾,檢查那支該死的短火銃是否是從自己人手裡流落出去的。
戶部、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則忙着譴人調查潑皮私徵雜稅事宜,雖然已是午後,但整個京城一瞬間就忙碌起來。一衆參與私徵雜稅的宗室子弟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無不破口大罵掌着中城潑皮的富爾珊累及衆人。
九門提督簽押房,康熙端坐在寬大的雕花太師椅上默然不語,這起案子既然已經浮出水面,查是必須查的,而且必須一查到底,但是這個牽扯麪控制在什麼範圍內?卻着實讓他感到爲難。
朝廷如今剛剛從爭儲的黨爭中走出來,還需要時間磨合,而且又面臨着遠征歐洲、美洲,移民澳洲,推行‘攤丁入畝’等一大堆急務,若是牽扯太廣,會是什麼局面?必然是朝野震動,人心不穩,不利於大局。
但是此案已經浮了出來,再捂住蓋子,顯然是不可能的,輕輕放下亦不可能,豈不又是一個左右爲難的局面?這事老十四有點太急了,緩上個一年半載,騰出手來,再來料理此事才最爲理想,不過,如今埋怨已是無用,當務之急,是如何把握這案子的分寸。
想到這裡,康熙瞥了一眼胤禎,這起案子幾乎將所有的皇族宗親,勳貴大臣都牽扯了進來,真正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老十四提議重處,從長遠來看,確實是對朝廷大好,也該給那些個宗親勳貴敲敲警鐘,但就目前這情形來看,卻非是良策。
老十四這背後是懷着什麼目的?是想借此立威?還是另有目的?他縱使能扛下來,勢必也會四面豎敵,人心盡失,於他而言,明顯的弊大於利,以老十四之精明,豈能看不透這點?難不成,是想讓朕來扛?
原本譴人將老十四叫來,是計劃着他與隆科多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整治京城治安的事宜,如今康熙卻是大爲猶豫,老十四太激進了,這起案子若是被他無限擴大,最後怕會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除了老十四,京城還有誰適合這起案子?
雍親王府。
四阿哥胤禛聽聞這一連串的消息後,思忖良久,便神情欣然的趕往後花園南院小屋,鄔思道這兩日卻顯的較爲閒適,四爺既然已經退出爭儲,他也落得清閒,無事便讀書打發時間。
胤禛進來,一見這情形便含笑道:“先生倒是悠閒自得。”
“冬日擁爐讀書,亦是人生一大快事。”鄔思道放下手中書卷,拱手一揖,微微笑道:“四爺腳步輕快,可是有了好消息?”
“究竟是否好消息,胤禛一時還看不透,倒是隱隱覺得老十四走了一着昏棋,鄔先生不妨剖析一番。”胤禛說着,便將收到的消息詳細的說了一遍。
鄔思道凝神聽完,沉吟半晌,神情卻是漸漸凝重,胤禛見了,不由暗自奇怪,即便不是好消息,也總歸不是壞消息吧?這跛子神情何以如此肅然?難不成這事還牽扯到我身上?可這些破事,我根本就不曾沾邊。
鄔思道又默然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此事對四爺來說,是禍非福,四爺須得早做籌謀。”
“此事跟我有何關係?”胤禛聞言,大爲不解的問道。
“此事與四爺無關,思道擔心四爺遭受無妄之災。”鄔思道沉聲說道。
無妄之災!胤禛眉頭一跳,略微沉吟,才試探着問道:“先生的意思,是皇上與老十四在暗中鬥法?”
微微點了點頭,鄔思道才從容說道:“年關將至,事務繁多,不僅朝廷忙碌,皇上亦不可能空閒,然皇上何以在這節骨眼上微服私訪?思道妄自揣測,皇上此次微服私訪,定然是有明確的目的,而且與十四爺有關,否則,皇上回到步軍統領衙門後,不會馬上召見十四爺。潑皮鬥毆,短火銃流失,不過是巧合,皇上在這結骨眼上微服私訪,是何目的?”
鄔思道說到這裡,嘎然而止,含笑看着胤禛,胤禛沉吟着道:“潑皮毆鬥發生在小市街,換而言之,皇上微服私訪是在小市街,小市街商鋪林立,系外城最爲繁華街肆,皇上自然不可能在這結骨眼上調查物價,既是與老十四有關,唯有可能是調查工商雜稅革新之情況,也就是說,是衝着私徵雜稅去的。”
說到這裡,他微頓了下,才接着道:“私徵雜稅,明面上是潑皮混混,但京城不少人都清楚,這背後是宗室子弟,老十四如此做,豈不是明擺着要拿宗室子弟開刀?皇上只須順水推舟,老十四立時便四面豎敵,他如何與皇上鬥?”
“皇上會順水推舟嗎?”鄔思道幽幽的問道。
胤禛被問的一楞,立時就反應過來,如今遠征歐洲、美洲、移民澳洲都離不開老十四,康熙豈會在這時候讓老十四得罪所有皇族宗親,勳貴大臣?如今這案子已經浮出水面,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能讓老十四去得罪人,康熙自然也不願意去得罪人,那就只能夠另找替死鬼了!
想到這裡,胤禛心裡一跳,難道康熙是想讓自己接手這起案子?他不由探詢的瞅向鄔思道。
鄔思道卻低頭啜茶,吊足了胃口,過足了癮,他才放下茶杯,開口說道:“十四爺的時機、分寸都把握的極好,其目的便是要皇上出面去整治宗親勳貴子弟,不僅爲工商雜稅革新清掃障礙,亦爲日後整頓八旗,整頓吏治打下一個良好的開端,不僅坐享其成,而且更得人心。
皇上歷來是抱着以寬爲政的宗旨,自然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又要護得十四爺周全,那便只有轉嫁於人了,試問四爺,一衆皇子大臣,誰更適合去負責這起案子?自然是號稱‘冷麪王’的四爺您最適合。
若是皇上下旨着四爺去負責這起案子,會是什麼結果?招攬人心純屬妄想,皇上和十四爺都不會同意,這起案子必須嚴辦,就算四爺您不怕得罪人,鐵面無私,嚴厲懲處一衆宗親勳貴子弟,取悅皇上,可您還得提防十四爺對您不滿,暗中給您使絆子。
問題在於,四爺即便是取悅皇上,皇上對您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觀,負責此案對四爺而言,無絲毫好處,壞處倒是不少,四爺務必能躲則躲,能推則推,早日去歐洲,方是正途。”
胤禛默然半晌,才道:“鄔先生,我倒覺得能負責這起案子是個轉機,拖過出徵時間,咱們就能留下來,如今老十四與皇上雖然不是勢成水火,卻也是暗鬥不休,咱們留下來,不是沒有機會。”
“不然。”鄔思道一口就否定道:“四爺,皇上雄才大略,豈能看不破十四爺的這點心思?即便當場不能察覺,轉身亦能看透,可即便看穿這點,皇上仍然還得維護十四爺,仍然還得把這案子大辦特辦,爲何?
這就是十四爺的高明之處,他不怕皇上看破,他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即便看破了,皇上還得心甘情願的去做,爲何?因爲這是利國利民之舉。
這也是十四爺與衆不同之處,他不謀私利,所做所爲,樁樁件件皆是爲國爲民爲朝廷爲大清着想,即便他耍手腕,玩心機,皇上心中不喜,但只要不觸及到皇權的安危,皇上都會包容,除非是十四爺意圖篡位,否則,所有皇子連半點機會也無。
可十四爺會謀逆嗎?他如今才二十有五,他等得起,十年之後,他亦才三十五,即便再過十五年,他亦才四十歲,這一點,他比二爺、四爺強的太多。”
胤禛登時大爲泄氣,靠在椅背上默然不語,鄔思道說的不錯,細想這幾年來,老十四雖然有私心,雖然也培植勢力,但所做所爲卻無不是利國利民,否則他也不至於三年三晉爵,由貝子而親王,也真難爲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既是死了心,胤禛轉過頭來又暗暗思忖該如何才能避免康熙點將呢?推是無法推的,只能躲,找什麼藉口逃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