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嬌,胤楨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見她一口將酒乾了,不由嚇了一跳,這酒清澈醇香,度數可不低,酒杯雖小,也有一錢的量,照她這種喝法,幾杯不就醉了,“你悠着點,我可不想陪着個醉貓在這賞雪。”
“沒事,這酒算什麼,關東的燒刀子才叫烈呢。”張夢嬌渾不在意的說道。
胤楨好奇的問道,“你去過關東?”
“那倒沒有,我去東洋日本的時候,在船上就是喝的燒刀子。”張夢嬌嫣然笑道:“海上無聊,時日又長,喝酒是最好的消遣。”
“還去過日本?”胤楨連酒都忘了喝,這時節的大家閨秀基本是大門不邁二門口不出,她竟然去過日本。
張夢嬌頭微微一揚,象只驕傲的孔雀,“十六十七那兩年,我曾隨着爹爹北上日本,南下暹羅(今泰國),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大家閨秀。”
“你爹爹是——?”
“張元隆。”
張元隆?那個放風要造百艘海船的張元隆?胤楨不由一呆,他竟然是張元隆的女兒?
張夢嬌心思慎密,胤楨的細微神情變化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他爹是上海的海商鉅富,胤楨聽說過他的名字不希奇,可不應該是這種反應,難道他對自己的父親印象不好?“十四爺好象對我爹爹深有了解?”
“呵呵,那倒不是。”胤楨一口將酒乾了,放下酒杯才道:“前幾日,上海縣城有風聲,說你父親準備造大海船百艘,我不過是有點好奇而已,沒想到他一介海商竟然能培養出你這麼個聰慧活潑的女兒來。”
“海船不會造了。”張夢嬌幽幽的說道,“大廈將傾,自保尚來不及,哪裡還有精力擴張。”
張元隆的靠山不是噶禮嗎?現在正如日中天,何來大廈將傾一說,張家難道現在就已經看出噶禮所處的險境了?別人不知,胤楨可是很清楚,這噶禮貪婪跋扈,最終因爲康熙五十年的江南科場案被張伯行參倒,可那事距離現在還有一年多,張家憑什麼現在就認定噶禮即將倒黴?
胤楨狐疑的瞅了張夢嬌一眼,“你張家的靠山不是噶禮嗎?難道另有其人?”
“沒錯,是噶禮。”張夢嬌輕嘆了口氣,“難道十四爺認爲噶禮能在兩江有所作爲,而後青雲直上?”
見她將球踢了回來,胤楨豈肯如她所願,談到這裡,他已經很清楚了,今天張夢嬌冒雪而來,肯定是張家遇上了大麻煩,而且肯定是與噶禮有關,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事,讓張家這麼早就不看好噶禮,奇怪的是張家的家主張元隆爲什麼不來,卻讓她一個小女子出面來找自己,是張家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意思?
胤楨親自爲她斟了杯酒,笑着舉杯道:“咱們今兒不是說好了來這喝酒賞雪的嗎?怎麼談起政事來了,來,乾一杯,今兒只談風雪,不談其它。”
見胤楨轉移話題,張夢嬌秋波微轉,一口將酒飲了,起身嫋嫋的走到窗前,望着滿天飛舞的雪花,輕嘆道:“這景色真美,只是今年能在這‘自然居’擁爐賞雪,不知明年將會飄零何處?”
聽她大煞風景,胤楨不僅莞爾,“好了,別自憐自嘆了,說說這大廈將傾是怎麼回事?”
張夢嬌登時笑靨如花的坐回桌旁,給胤楨酒杯斟滿,這才從容說道:“難道十四爺看不出兩江的督撫之爭實際上已隱然成爲滿漢之爭了嗎?兩江乃是國家的糧賦重地,噶禮妄啓爭端,以至兩江動盪,這種局面實非聖上樂見,聖上對噶禮雖然未置一詞,但從張伯行出任江蘇巡撫,陳鵬年暫代布政使就可以一窺聖上的態度,張伯行素有清名,聖上多有表彰擢升,聖眷之濃不在噶禮之下,而且他三年前就曾任江蘇按察使,在江蘇不論人脈還是聲望都遠不是噶禮可比,聖上這是用張伯行來制約噶禮。
陳鵬年原是蘇州知府,被噶禮以剋扣治河錢糧爲由參劾,但聖上不僅沒罷免他,反而讓他暫代布政使,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打臉,聖上通過這兩名官員的任命,不僅安撫了兩江的漢族官員也暗中警告了噶禮這個兩江總督。”
聽到這裡,胤楨心裡已是震驚無比,別說是一般官員了,張伯行和陳鵬年任命的邸報,他也看過,卻從未想到這裡麪包含了這麼多的意思,康熙的手段固然高明,可能品出這層意思來的人何嘗不是大才,自己一直想找一名好的師爺,沒想到竟然就在張家,他不僅有些急迫的問道:“這些東西都是誰告訴你的?”
張夢嬌嘴角微微一撇,“小女子雖然不才,卻也不屑拾人牙慧,這三個月時間,我就住在江寧的兩江總督府,這些東西都是小女子自己分析的。”
“你——?”胤楨登時張口結舌,怔怔的看着一臉得色的張夢嬌。
“十四爺莫非是不相信?”
“呃。非是不信,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胤楨不覺有些尷尬,笑了笑又才道,“胤楨自罰一杯,算是陪禮。”說完,舉起杯一口乾了,放下酒杯他又問道:“想必夢嬌自幼便熟讀經史子集。”
夢嬌,你可真是自來熟,張夢嬌想啐他,卻又不忍,心裡倒是感覺怪怪的,隨口便道:“那是自然,可惜我是個女兒身,要不非奪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不可,從小我爺爺就特喜歡給我講他如何控制船隊,如何吞併排擠打擊其它船隊的故事,長大後,我才知道,爺爺的故事可不僅僅是說他的船隊,而是囊括了自古到今所有大型船隊的經典。”
“你爺爺還在嗎?”胤楨有點好奇了,這老頭子肯定也不是尋常之輩。
“我十六歲那年就過世了。”張夢嬌輕輕的搖了搖頭,“小時候最疼我的就是爺爺了。”
“不好意思。”胤楨見情形不對,馬上就轉移話題,“你剛纔的分析只能夠說明噶禮的處境尷尬,爲何就此斷定大廈將傾呢?”
張夢嬌輕笑道:“我說了那麼多,也該十四爺說說了,請問十四爺坐鎮上海僅僅只是爲了打造遠洋艦隊嗎?”
“當然,不然我來上海乾嘛?”
張夢嬌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可據我所知,這些遠洋戰艦一艘的造價就不下百萬之巨,一支遠洋艦隊,沒個三、四千萬怕是拿不下來吧,十四爺有那麼多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