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胤礽一聽,心裡登時大驚,雖然沒讓老八、老九、老十直接參與,可雅爾江阿、蘇努、景熙、蕭永藻都是八黨中人,康熙派出這麼大的陣容來審理託和齊會飲案,是何目的?
僅僅是嚴查?還是想將他太子一黨連根拔起?
可是,康熙卻爲何又將老三、老四加進去?難道是——分化孤立?想到這裡,胤礽頓覺如墜冰窖,這可不是什麼好信號,難道又要被圈禁?想到高牆大院那段不死不活的日子,他就一陣後怕。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翻過身來的八黨一衆官員,立即就乘熱打鐵,對太子一黨窮追猛打,京城裡又是一番人心惶惶的慌亂情形,官員們四處找門路,託人情。只不過已經是主客易位。
康熙卻是悠閒的呆在紫禁城裡冷眼旁觀,短短二個月時間,太子一黨已是窮途末路,老八一黨亦是大傷元氣,讓他鬱悶的卻是老十四遲遲未到,後面的戲,可是該他上場了。
正想着老十四,江南織造曹寅的密報就送到了,康熙折開一看,老十四在江寧縣監獄提走了方苞,丁爾戩、吳明軍三人,釋放了噶禮抓捕的幾個鬧事生員,並就《南山集》發表意見,以安撫人心,連胤禎的原話都附在後面。
‘《南山集》一案,涉案人犯多爲士林中人,國家作養人才不易,不容爾等隨意作踐,《南山集》一案純屬一干小人矇蔽聖上,肆意妄爲,本王回京,自當稟明聖上,聖上寬厚仁愛,必然會有恩旨,大家稍安毋燥,靜心等候佳音。’
看過密信,康熙不由微微頜首,有這份眼光,有這份心志,亦不枉朕爲他操心一番,想不到,老十四爲了方苞,竟然不惜繞道江寧,看來是極爲看重他,對於方苞,康熙可謂印象極深,此人是《南山集》一案之重犯,康熙四十五年進士,才學不錯,古文猶佳,當年爲養親而放棄殿試,品德亦是上等,倒是個不錯的人才。
想到這裡,他眉頭不由微微蹙起,《南山集》一案,最後究竟該如何定罪,他一直有些決疑不定,不重處,《南山集》一書涉及滿族南下的一些辛秘,猶爲可恨的是朱三太子一節,此書任其流傳,嚴重影響朝廷對江南的統治,亦破壞這幾十年來對江南士紳的懷柔、籠絡政策。
但若是重處,亦會引起江南士子、儒林的嚴重牴觸情緒,甚至有可能再次掀起誣告敲詐‘逆書案’之風,另外,他幾十年來好不容易營造的不以文罪人的寬鬆風氣,亦會爲之一變,士林、儒林之中亦會有不少人就此對朝廷有防範畏懼之心,熙朝盛世,從何談起?
又是幾日後,康熙接到了曹寅以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密報,還未拆開信,他就有預感,老十四出事了,急急看完信,卻是彙報老十四賴在揚州未動,在會審江南科考一案時,橫加插手,竟在公堂之上,一舉摘了兩江總督噶禮、安徽巡撫樑世勳二人的頂戴,剝了二人的官服,並將二人軟禁一事。信中隨後就詳細敘說了公堂會審的一幕,並將事後士紳百姓的議論順手帶了一筆。
見老十四無事,康熙不由鬆了口氣,繼而又是惱怒,這老十四還真是無法無天了,朝廷欽命的地方督撫大員,他竟敢在公堂上當衆如此侮辱,朝廷體面何在?朝廷尊嚴何在?朝廷綱紀何在?
待看到江南科考舞弊一案竟然是地方官員與考官同流合污,聯手倒賣舉人,且涉案金額高達八十萬兩之巨時,登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朕以寬爲政,這吏治竟然就已經敗壞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了,江南如此,其它各省又是什麼情況?雖然未有醜聞傳出,想必也少不了蠅蠅苟苟之輩。
揚州。
隨着兩江總督噶禮、安徽巡撫樑世勳二人的軟禁,江寧總督府及安慶撫院的查抄,以及前任安徽巡撫葉九思、現任安徽布政使馬逸姿、糧道臺李玉堂、寧國知府陶衛等人被緝拿,江蘇、安徽兩省爲之巨震。
揚州會審的情形早就被繪聲繪色的傳揚開去,兩省官員馬上就判明瞭形勢,噶禮、樑世勳二人即便是無罪,在兩江亦是無顏再呆下去,布政使馬逸姿、糧道臺李玉堂、寧國知府陶衛三人捲入此案,此番不死也要脫層皮。
人走茶涼、牆倒衆人推是官場通病,身在官場,身居高位,豈會沒有政敵?噶禮、樑世勳二人這一倒黴,各種檢舉、揭發、彈章便雪花般飄向揚州,馬逸姿、李玉堂、陶衛三人的彈章自然也少不了。
胤禎、張鵬翮、張伯行三人對此情形亦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只是命書吏加以整理,日後作爲彈劾證據。
而恰在這時,康熙大力打擊太子一黨的消息亦由駐京的報探先於邸報傳到了江南,張鵬翮對胤禎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張伯行亦才恍然大悟,暗自驚詫胤禎的嗅覺靈敏和行事的果斷。
康熙大力打擊太子一黨的消息對噶禮、樑世勳二人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對江南官場而言,則無異於一顆定心丸,一時間彈劾二人的風頭更爲猛烈。
葉九思、馬逸姿、李玉堂、陶衛、俞式承、李奇等人被帶到揚州後,胤禎亦不搞什麼公審,但凡有不招的,就令人大刑侍侯,六人在押解途中便已知道案情的發展,俞式承、李奇或許不清楚箇中厲害,但葉九思、馬逸姿、李玉堂、陶衛四人卻是深知其中深淺,十四皇子與兩江總督噶禮、樑世勳的爭鬥,已不是江南科考舞弊案那麼簡單,而是涉及到了皇子之間的黨爭,這不是他們可以扛的住的,也沒必要去當那個炮灰,因此,他們四人沒一個肯熬刑,都交待的異常痛快,當然,能推的罪責都往噶禮、樑世勳二人頭上推了。
經過三天的審訊,胤禎、張鵬翮、張伯行三人不僅將江南科考案審得清楚明白,而且追回了五十萬贓銀,剩餘的三十餘萬都在噶禮、樑世勳二人身上。
胤禎至此也鬆了口氣,讓張鵬翮、張伯行二人掃尾,他則快馬兼程趕往京城。
京城,廉貝勒府。
在康熙的默許下,太子一黨雖然未被趕盡殺絕,卻也被八黨打擊的一蹶不振,就此式微。終於揚眉吐氣的八阿哥胤禩與老九、老十自然是彈冠相慶。
胤禩特地設宴,宴請老九、老十兩兄弟,一開席,十阿哥胤誐就舉杯道:“恭喜八哥,賀喜八哥,太子一黨不久就將煙消雲散,從此,便是八哥一黨獨大。”
九阿哥胤禟也附和着道:“是啊,八哥,從此,一衆兄弟中便再無人能與八哥比肩,來,八哥,九弟敬你一杯。”
“呵呵,這可不是八哥一個人的功勞。”胤禩輕笑着說道:“都坐下,咱們兄弟,別鬧那些子虛禮。”
三人杯來盞往,幾杯酒下肚,胤禩才輕嘆道:“可惜何先生還沒放出來。”
胤禟也放下杯,道:“不知皇上準備如何處理那批涉案官員,
“那批官員中,可有不少有才有操守的官員,就此流放罷黜,確實是可惜了。”十阿哥胤誐亦是輕嘆道:“咱們八黨現在可是缺乏在士林中有號召力的人物。”
“過幾天,待皇阿瑪心情平和了,八哥去撞撞木鐘。”胤禩矜持的說道。
胤禟聞言一喜,“八哥若真能讓皇阿瑪回心轉意,那在士林中影響力可就大了。”
“沒九弟想的那麼容易。”胤禩苦笑着道:“能把何先生,汪灝兩人撈出來,八哥就心滿意足了,《南山集》案,可是皇阿瑪欽定的大逆,只怕沒那麼容易回心轉意。”
毓慶宮。
皇太子胤礽卻是獨自孤坐在書房中,靜靜的出神,一衆宮女、太監、下人僕役都知道太子心情不好,所以都離得書房遠遠的,生怕招來無妄之災。
經過了最初幾天的痛苦與失落,胤礽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下來,康熙既然毫不手軟的打掉了他的黨羽,也就意味着他根本不可能有繼位的希望,接下來很可能就是囹囫之災,走到如今這一步,他也沒什麼後悔的。
這幾天來,沒了黨爭,沒了希望,他反而有種跳出局外的感覺,不僅心思格外清明,眼界也寬了不少,復太子位之後的這兩年情形,他都仔仔細細的再三的回想,也徹底的明白過來,復位之初,康熙的慈愛,恩寵,統統都是假象,康熙當初復立他爲太子,不過就是一種權宜之計,無非是想利用他來鉗制老八,即便他不積極的策謀兵諫,也無繼位的可能。
事到如今,他既不後悔亦不怨天尤人,康熙畢竟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也不是沒努力過,嘗試過,技不如人,沒什麼好怨恨的,只能說命運弄人。
現在他算是徹底解脫了,老八現在應該在彈冠相慶吧,胤礽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老八現在是身在局中,一顆心正如炭火般熱着呢,卻不知道,他也就是塊墊腳石。
康熙會把皇位傳給誰呢?剔除了他和老八,現在風頭最勁的就數老十四了,有可能是老十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