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剛放下筆,就聽的李德全說道:“皇上,戶部侍郎施世綸在外遞牌子覲見。”
熙稍顯意外,隨即便反應過來,施世綸月前去山東查看高產農作物的收成情況,當下便道,“傳他進來。”
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琅之子,小時多病,長大後其貌不揚,其實是很醜,但卻是十足的清官,而且才幹出衆,康熙曾笑賜他‘施不全’,很得康熙賞識。
施世綸進來請安見禮之後,便跪奏道:“微臣恭賀皇上,恂王爺倡議推廣的玉米、番薯、馬鈴薯,今夏在北方各省試種,各縣收成已呈報上來,二成地方高產,其它各地略略持平,不如意者寥寥無幾。”
康熙一生熟知農務,一聽之下,亦是大爲欣喜,頭一年播種能有這個收成,可是很了不起的,他含笑問道:“高產情形如何?”
“回皇上,馬鈴薯種的少,加之味道不錯,百姓吃的多,統計不詳,但各地皆是呈報高產,玉米的情形,微臣多方視察,畝產高者幾近二石,番薯高者更是達到五石。”
康熙聞言不由一驚,“統計無誤?”他歷來只關注稻、麥、豆等主要農作物,江南稻穀畝產亦不過二石餘,而麥的產量更低,只在一石左右,豆類則更低,現在驚聞番薯產量高達五石,自然是極爲驚鄂。
施世綸沉穩的回道,“回皇上,此乃微臣親眼所見。”
“好熙欣喜的點頭道:“人丁滋生日盛,所產卻無寸進,今有此高產雜糧,朕亦無憂,自明年起,着北方各省逐步擴大種植面積。”
“微臣尊旨。”施世綸叩了個頭,起身又道:“皇上,此三種作物雖然喜人,但百姓種植經驗卻是稍嫌不足,微臣懇請在京建立農學院,培育農學人才,以便大力推廣。”
康熙微微沉『吟』,便含笑道:“朕原本是打算看看江寧農學院的成效,現在看來,不用等了,朕允你所請,這事就由你來承辦。”
科舉考試屬禮部掌管,經康熙御批的左必蕃奏摺很快就轉到了禮部,江南鄉試的動靜鬧的這麼大,禮部一衆官員早有聽聞,且朝廷歷來對鄉試、會試極爲看重,對科場舞弊案處置尤爲嚴厲,一接到轉來的奏摺,禮部滿、漢尚書嵩祝、王掞就緊急召集一衆大員進行商議。
十月十五,逢五大朝。
例行跪拜之後,禮部滿尚書嵩祝就出列奏道:“啓奏皇上,江南科場一案,禮部議覆,應行文江蘇督撫將舉人吳泌等解京,到日,請旨複試。如果文墨不通即將視情弊嚴審究擬。”
康熙略微沉『吟』,便開口說道:“此議不妥,江南科場一案,在江南反響甚巨,一來一往,徒費時日,此案不宜拖之太久,宜在江南就地會審,方能大快人心,以平民憤。”
稍稍停頓之後,他才接着道:“此案着張鵬翮會同江南、江西總督噶禮,江蘇省巡撫張伯行、安徽巡撫樑世勳,在揚州地方徹底詳察,嚴加審明具奏。江南主考左必藩、副主考趙晉俱着解任,發往揚州質審。”
聽聞又是派自己前往江南審案,張鵬翮不由暗自腹誹,卻不得不上前領旨謝恩。
一俟張鵬翮起身,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申喬便出列奏道:“啓奏皇上,翰林院編修戴名世,妄竊文名,恃才放『蕩』,中舉前爲諸生時,私刻文集,其中多有是非顛倒,狂悖不經之言論。如今其身沐皇恩,入於朝臣之列,尚不追悔前非,焚削書板,實在罪該萬死,似此狂誕之徒,豈容濫側清華?微臣懇請皇上下旨嚴加議處,藉以儆戒此等狂妄不謹之徒。”
戴名世,字田有,安徽桐城人,尤善古文辭,在京城和江南士林間聲名作著,曾任正蘭旗教習,更是康熙四十八年殿試榜眼,現任翰林院編修。康熙對其亦印象深刻,聞奏不由微微一怔。
康熙素來最爲重視大清得位正統,對此可謂是不遺餘力,但對戴名世印象尚好,加之江南科考案初發,亦不願節外生枝,便蹙眉問道:“所刻何書?有何違禁之處?”
趙申喬雖然『性』情古板,卻是心思靈動,善於揣摩康熙的心思,一聽此問,便揣摩到康熙隱有不欲追究之意,他心裡很明白,若是這次康熙不予理會,以後便再不能以此書攻訐戴名世,他知道康熙最在乎的是什麼,當下就躬身奏道:“回皇上,戴名世所著《南山集偶抄》一書,有爲前明餘孽正名之嫌。”
爲前明餘孽正名?南明小朝廷?康熙聞言臉『色』便陰沉下來,南明是正統,那大清是什麼?稍稍沉『吟』,他便道:“着刑部嚴加覈查,具實奏報。”
自康熙初年莊廷瓏《明史》案之後,朝廷一直沒有大興文字獄,其間一些‘逆書案’,雖然處理甚嚴,卻極少大肆牽連,滿朝文武大臣對這種逆書案都是興趣缺缺,反應冷淡,誰也不會料到,這起案子將會成爲震驚朝野的巨案,唯有皇太子胤礽心裡暗笑。
刑部尚書齊世武早得太子胤礽的交待,當天就將戴名世緝拿歸案,動用大刑,戴名世一介書生,又是年近花甲,豈受得住刑部的嚴刑拷問,當下就一五一十交待了《南山集偶抄》成書、刻印、的詳細情況,汪灝、方苞、方正玉、朱書、王源等人爲書親筆作序的重點更無一絲遺漏。
齊世武卻並不就此罷手,又緩緩引導,戴名世又供出《南山集偶抄》中很多資料是來自方孝標所著的《黔南紀聞》,同時,《南山集偶抄》的附篇《孑遺錄》也供了出來。
次日,齊世武就遞牌子覲見,康熙在養心殿召見了齊世武,一俟他禮畢,康熙就開口問道:“戴名世《南山集偶抄》違禁可是屬實?”
齊世武恭謹的回道:“回皇上,《南山集偶抄》實屬大逆,沿襲前明年號不說,其中還公然稱南明餘孽爲‘尚’。”
康熙聽到這句就惱怒異常,“尚”這個字是不能『亂』用的,只能被用來稱謂皇帝,這個戴名世竟公然稱南明的餘孽是皇帝,在他眼裡,朕是什麼?
齊世武卻是接着道,“不僅如此,《南山集偶抄》更是影『射』世祖爺當年處理僞朱三太子一事,而且此書很多事實皆是來自方孝標所著的《黔南紀聞》。
方孝標系桂林方氏一族。其祖上可追溯至明初的方孝孺,方氏一族,族巨裔繁,而且屢世官宦,與明朝依附至深,方孝標本人與‘三藩之『亂』’、僞朱三太子案都有牽連,他曾爲吳逆僞學士,吳三桂之叛,系伊從中慫恿,僞朱三太子一案,亦有其名。”
齊世武說完,便躬身將早已標記好的《南山集偶抄》呈上,康熙仔細的看過一遍之後,
不覺有點發楞,原本以爲是一起簡單的逆書案,豈料背後竟然牽扯如此之大。僞朱三太子案終康熙一朝是層出不窮,屢滅屢現,可謂是陰魂不散。
而其根源便是自於滿清初入中原之時,當年李自成率軍入北京,『逼』死了前明的崇禎帝,隨後,滿清才揮師入關,初入中原時,爲了贏得民心,也爲了安撫縉紳階層,滿清打出的政治旗號就是‘平『亂』’,打着爲前明覆仇的旗號進軍中原。
這個策略在開始是取得了巨大的成效,不僅穩定了民心,也博取了廣大的士族、地主、縉紳階層的支持,不過,打到了江南,這一策略的後遺症就顯出來了。
滿清軍隊圍剿了南明在南京建立的小朝廷,抓住了崇禎皇帝的兒子——被立爲太子的朱慈烺,即所謂的朱三太子。殺則有悖於前面的宣傳旗號,不殺則後患無窮,最後,順治帝藉口朱慈烺並非本人,而系僞冒太子,將他殺死,不想卻就此給康熙留下了無窮的後患,各種僞朱三太子案層出不窮。
戴名世的《南山集偶抄》現在又將這段掩埋了六十餘年之久的歷史翻了出來,康熙不由惱羞成怒,更何況背後又扯出一個方孝標和《黔南紀聞》,還有方氏一族,默然半晌,康熙才冷冷的道:“定爲大逆,徹查。”
大逆是指危害君父、宗廟、宮闕等行爲,是十惡大罪之一,而且僅排在謀反罪後面,是很嚴重的罪名。聽到康熙把此案定爲大逆,而且命徹查,齊世武心裡大喜,這一下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大肆折騰一番了,他忙穩重的叩頭回道:“奴才尊旨。”
戴名世《南山集偶抄》逆書案被康熙定爲大逆案,而且下令徹查的消息都立便傳了出去。整個京城官場、儒林都爲之驚鄂,朝廷已經四十年沒有大興文字獄了,難道《南山集》一案又將重演康熙初年莊廷瓏《明史》案的那一幕?
整個京城立時間就『亂』成了一團,刑部大堂差票頻出,快馬緹騎及一衆差役四出緝拿抓捕有關涉案人員,滿城官員、士子人心惶惶,紛紛四處打探具體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