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胤禩這番話,保泰、穆布巴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老八滿口廢話,看來他對西安的事情在事前亦是毫不知情,不消說,西安之事又是貞武乾坤獨斷,真不知道八旗最後會被貞武折騰成什麼樣子,旗地旗產若是允許典賣,不消幾年光景就會被變賣一空,屆時旗民的生計如何解決?
甭說以後,西安的事情傳出來之後,就已經有不少旗民起鬨要發賣自己名下的房子和土地等旗產,特別是有子弟在天津軍工作坊的,沒有後顧之憂,鬧的最兇,身爲正紅旗旗主的穆布巴對此可謂是大爲傷神。
微微沉吟,穆布巴才道:“八叔,您也知道的,朝廷這些年明令禁止典賣旗產,可一衆旗人仍然是通過各種手段長期典當,變相典賣,西安如此公開發賣旗產,各旗都有旗民吵鬧着要典賣手中的旗產,解說疏導,哪及得上白花花的銀子?”
裕親王保泰亦沉聲道:“八哥,若是將旗地旗產都折騰光了,咱們這些空桶子王公,說話可就更不好使了,再說了,如此下去,也可能再次出現大規模的逃旗。”
胤禩微微點了點頭,保泰這話說的無比實在,沒了旗地旗產,生計艱難的情況下,不僅難於管理旗民,大規模逃旗也絕對不是危言聳聽。略一沉吟,他才道:“西安發賣旗產乃是爲了在城外構築大營以及營建軍工作坊。
這軍工作坊建造起來,難道不是旗產?天津的紫竹林難道不算是旗產?不過是置換一下而已,沒必要如此大驚小怪,此事給旗民們解說清楚,不聽勸阻,藉機鼓譟者,流放東北。”
置換?聽的胤禩這話,保泰、穆布巴兩人不由一怔,還能這麼說?胤禩心裡其實也沒底。他隱隱覺的西安這種模式,貞武必然會大力推廣,但操之過急,卻是弊大於利。老十四若是到了江寧,立刻推廣西安這種做法,那就沒有絲毫的迴旋餘地,京師旗民非的亂成一團糟。
微微沉吟,穆布巴纔開口道:“八叔,如今美洲封國急需擴充人手,西安既然組建三萬禁衛新軍。能否將駐防西安的八旗丁壯調回京師,否則明年將抽調不出人手前往美洲。”
胤禩瞥了他一眼,才含笑道:“你們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西安雖然是組建三萬禁衛新軍,實則是京師調過去一萬,從西安駐防八旗、綠營以及八旗子弟中湊齊一萬,另外一萬纔對外徵招。這種情況下,你還想從西安抽調八旗精銳子弟回京?”
微微一頓,他才道:“各旗都擔心駐防八旗解除束縛之後。徹底融入地方,從此脫離了各旗的掌控,是吧?老十三曾經對我提及過。”說着,他微微仰起臉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道:“皇上當年在海軍時,曾經問過,如果歐洲海軍打廣州的駐防八旗,百姓會否給歐洲海軍提供糧食淡水等補足?如果是與大清海軍交戰,百姓又會如何?”
保泰、穆布巴兩人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也沒經歷過亂世戰事。聽的這話,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胤禩也沒考較他們的心思,呷了口茶,便自個解說道:“百姓與廣州的駐防八旗沒絲毫關係,說不定平時還有些不痛快的事。歐洲海軍打咱們八旗,百姓要麼一邊看熱鬧,要麼乘高價賣點糧食菜蔬,賺幾個小錢,沒人會去指責他們,他們自己也覺的心安理得。
但是歐洲海軍與大清海軍交戰,情況就會大不一樣,爲什麼?因爲海軍中多是沿海省分的子弟,海軍數萬人,沿海各省府縣,甚至各個宗族皆有子弟在海軍,百姓不敢也不會去幫歐洲海軍,因爲他們要爲自家的子弟着想,誰都不希望自家子弟戰死。
你們現在是否明白皇上何以要解除對駐防八旗的束縛,鼓勵駐防八旗地方化,鼓勵駐防八旗滿漢聯姻?爲何要面對陝西周邊各省,不分旗民徵招禁衛新軍?”
保泰、穆布巴兩人聽的都是一呆,貞武如果是這個想法?那豈不是意味着,解除對駐防八旗的束縛是勢在必行,各地的滿城都將拆除發賣?
“真要如此,那八旗豈非是不復存在?那還是咱大清嗎?”保泰沉吟着道。
胤禩微微一笑,道:“這是我胡亂猜測的,西北大戰在即,西安極可能只是特例,皇上亦可能只對邊疆重鎮如此,如今皇上沒有諭旨,咱們也無須杞人憂天,胡思亂想,總之,京師與西安不一樣,京師的旗產不能賣,一切等皇上回來再行定奪。”
“皇上可是已經回京了?”保泰連忙追問道。
“皇上短期內可能不會回京。”胤禩毫不掩飾的說道:“我倒是覺得,各旗可以上摺子將旗內的情況如實的反映一下,你們的擔憂亦可如實的說一說,皇上還是從諫如流的。”
從諫如流?貞武也算的上是從諫如流?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嘛,見識過貞武厲害的穆布巴心裡不由暗自腹誹。
貞武御駕卻是出乎衆人預料,並未南下江寧,而是從開封徑直返回京師。
與此同時,江寧的‘寧報’登出了一篇‘前明之亡,亡於流民。’的文章。文中詳盡論述了自正德以後,由於土地高度集中,大地主隱匿賦稅,明朝廷賦稅收入逐漸減少,大批失去土地的農民,爲了躲避賦稅、徭役、地租的追呼敲撲,不得已離鄉背井,成爲流民。
明萬曆以後,流民幾乎遍佈全國,其中山西、河北、山東、陝西、河南、安徽、江蘇、湖南、湖北、浙江、福建等地最爲嚴重,估計,當時全國流民,總數大約有八百萬人,佔在籍人口一成以上,成爲嚴重的社會問題,一旦遭遇天災,流民暴動便席捲全國,最終葬送了大明。
緊隨着這篇文章之後,寧報也刊載了一篇‘前明之亡,實亡於黨爭。’該文詳細羅列了明神宗萬曆中期東林黨與齊、楚、浙等黨之爭以及由此引發的挺擊、紅丸、移宮三大案,以及熹宗天啓中後期、明崇禎時期東林黨與閹黨之爭。
就在衆人皆以爲這是貞武授意‘寧報’爲在江南推行‘攤丁入畝’刻意進行的輿論引導,而反響較爲冷淡之時,寧報卻一發不可收拾,接連刊載了幾篇探索明朝滅亡原因的文章,而且風格各異,文風亦截然不同,有說明亡於萬曆三大徵的,也有說明亡於天災的,明亡於宦官專權,亡於廠衛的,更有一篇大膽的指出,明亡於外族入侵,矛頭直指滿州女真。
這篇文章一出,整個江寧登時失聲,所有的官紳士民商皆是靜靜的觀察着朝廷的反應,雖然早在《南山集》案之後,朝廷就表態,大清《南山集》之後再無文字獄,但如此大膽公開抨擊滿州,而且是在‘寧報’上撰文,這還是首次,所有人自然都是格外關注。
等了幾日,江寧沒有動靜,京師也沒有動靜,倒是京報此時有了動靜,刊文對這篇文章進行了反駁,從明朝對外政策的失誤、上層內鬥、流民、朋黨、朝廷賦稅、官員貪腐等方面進行大力反駁。
這一開頭,京報便連連刊載文章進行反駁論證,而且展示出了京報強大的印刷和組織能力,由三日一刊變成了日刊,鋪天蓋地的對寧報上的文章進行批駁,並不斷提出新的見解,諸如海外貿易、江南的手工業繁盛,引發江南糧食短缺等等。
一見如此攻訐滿洲都未引來禍端,所有的官紳士民商皆是長鬆了一口氣,江南士子立刻就精神一振,馬上開始了反擊,京報,寧報兩大喉舌第一次大辯論由此拉開序幕。
京報,寧報可謂是這年頭最容易成名的兩大利器,一篇好文章就足以讓人揚名立萬,名滿京華或者是聞名江南,初次嚐到甜頭的一南一北兩地文人士子,不論是官吏還是舉人還是秀才,也不論遠近,都絞盡腦汁的撰寫文章踊躍投稿,以期能夠一舉成名天下知。
在寧報上發表‘明亡於外族’的江寧縣秀才楊帆就是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典範,因爲這篇文章他被譽江寧乃至整個江南士子稱爲揚大膽,有了名氣自然就能帶來真金白銀的收益,這不,江寧縣的縉紳張於良很快就找上門來了。
秀才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楊帆與張於良也頗爲熟識,略微寒暄,張於良就表明來意,“世侄一身是膽,不知可否能再寫一篇文章,以鍼砭如今正在推行的攤丁入畝?”
楊帆實則是寧報的槍手,那篇‘明亡於外族’也是有人刻意授意他寫的,一炮成名,他也頗爲沾沾自喜,但頭腦並不發昏,聽的這話,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實則心裡卻是竊喜,這是個發財的機會,更是一個發財的路子,風險則根本可以不計,因爲上面還有寧報的總編審覈。
微微沉吟,他才爲難的道:“世伯,鍼砭朝廷正在推行的新政,這就不是犯忌諱那樣簡單。”
張於良倒也乾脆,直接就道:“十兩銀子,見報則另加一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