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身着一身寶藍色長袍,歲月已在他成熟的臉上留下了太過痕跡,高大挺拔的身形還是一往如昨。人生如若初見該是多好,然而世事變遷卻不是我們所能預料。
“蘭雪,好久不見。”大阿哥道。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該有好些年了吧!我笑道:“千歲爺何時回的京?”
“回來好些日子了。”大阿哥在我對面坐下,道:“我聽得人說一個奇女子在此開了一間有名的歌舞坊,心動之下就來了,結果一打聽才知道老闆是你。”
我道:“大阿哥說笑了。這也不過是爲了混口飯吃。您能來蘭雪倍感榮幸。”
“遙想當年的你就已經能看出幾分了。這些不過是應驗了而已。”大阿哥喃喃道。
大阿哥對我的心思秋菊也知道幾分,遂拉了筱伯一同出了門去,給我和大阿哥留下一個說話的空間。
我搖搖頭,道:“以前是年少不更事,纔會不知道掩藏自己的鋒芒。如果換作是現在,定當不會如從前一般莽撞。”
大阿哥竟笑了出來,指着我搖搖頭,道:“如若能變,你就不是蘭雪,蘭雪也就不是你。”我訝然,他卻住了口不再說話,靜靜地看了我良久,嘆息道:“但更希望能夠改變。”
我吃驚於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舉目望向窗外,彷彿不自覺地低語,“我曾經去求過額娘。”這件事我知道,惠妃還爲此爲難過我。他回頭看着我,灼熱的目光竟似要燒疼了我,道:“蘭雪,如果有那麼一天,你是否願意和我一起,朝看日出,暮賞夕陽?”
“我……”我一時語塞,我的心意他早該明白了,爲何還會這樣苦苦糾纏。難道,聯想到即將迎來的年月,我的心一片驚慌。他該不是……
“我不要你現在就回答我,等到那時你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大阿哥……”
大阿哥深深看了我一眼,毅然轉身離去,讓我想要挽留都來不及。
康熙四十七年如期而至。
我雖身不在大清朝廷,但對大清朝廷裡的事還是多少都有耳聞。在賭坊和歌舞坊裡,時常能聽到一些人談論朝堂上的事情。
康熙四十二年的索額圖事變使康熙和皇太子胤礽之間的關係極速下滑,雖然表面上還算和諧,在內心的嫌隙是越發深了。這些年皇太子胤礽確實沒做出太大的功績,追繳戶部虧空不了了之,刑部辦案也屢出紕漏,最近更有傳言說太子禍亂宮闈即將被廢的消息在私底下盛傳。
我聽得這消息的時候並沒有太過驚訝,而更多的是不安和擔憂。歷史終究是歷史,無法改變。我唯能做的事就是儘量能讓我所關心和愛護的人少受一些傷害。
時間越發緊迫,我一直爲怎樣提醒十三阿哥小心謹慎又不讓他起疑而苦惱。更多的是希望胤禛和十三阿哥都能夠萬全,不受一絲傷害。
一日我正在房間裡練字靜氣,忽聽得院中傳來喧譁聲。十三阿哥爽朗的笑聲就像一道燦爛的陽光穿進屋來。“秋菊,你這是在忙什麼呢?”
“十三爺,你這就不對了,走路怎麼都不出個聲。”想是秋菊被十三阿哥嚇了一跳,正不高興地噘着嘴呢!這丫頭跟着我這幾年,越發嬌蠻了,真是有什麼樣學什麼樣。
十三阿哥也不惱,繼續嘻嘻哈哈地逗秋菊開心。我也不自覺地被他的熱情所感染,放下筆走出屋去。
“蘭雪,我瞧秋菊這丫頭越發和你長得像了,連脾氣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十三阿哥指着秋菊搖頭嘆息,眼裡卻是戲虐的笑意。
“那是。”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不看看是跟着誰!跟着我當然會越來越像我。難不成會變得像十三爺您嗎?”
十三阿哥哈哈一笑,直點頭道:“也對,也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一聽惱了,雙手叉腰,惡狠狠地瞪着十三阿哥,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誰是朱,誰是墨?”
“你當然是豬了,我有沒說你是墨,只不過是‘豬’,此豬非比朱!”十三阿哥一臉得意的奸笑。我恨得牙癢癢,真想衝上前去扭斷他的脖子。怎奈還沒行動,胤禛就大跨步走了進來。見十三阿哥笑得一臉燦爛,訝異道:“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說來我也聽聽。”
“四哥,事情是這樣……”
“十三爺,如果你想被某人扭斷脖子你就儘管開口。”我笑得陰險,讓十三阿哥忍不住抖了一下,住口笑着掩過。胤禛不解地看向我,我聳聳肩,簡而言之,“剛纔說了一個笑話。”我隨便挑了一個以前Jack說的冷笑話來說。不過是不怎麼好笑,十三還算懂得看臉色,配合我乾癟地擠出幾個笑聲。
幾個人在院子裡坐下,一邊品茶,一邊閒聊,不知怎地,竟無意中將話題轉到了朝廷上。
“看吧,當初追繳戶部欠銀的時候我們累死累活,現在如何,竟然又借出去了大半。派我協助八哥整頓刑部,也不過是個擺設,八哥也不見什麼事跟我商量一下,活端端受些冤枉氣。”十三阿哥憤憤不平地道。追繳戶部欠銀這件是十三阿哥和胤禛的確花了不少心力,爲此得罪了一大幫的人,而最後竟被皇太子胤礽三言兩語打發了,這樣十三阿哥相當氣憤。更讓讓人憤恨的是,剛收回來的欠銀又被那些混球借出去了。在整頓刑部的時候,十三阿哥也沒少受“八爺黨”他們的窩囊氣。
“十三弟,事已至此惱也沒有用。”胤禛淡淡道,幽黑的眸子越發清冷,他也非常不好受。
我想了想,道:“十三爺,你不要太過執着了,朝廷形勢如何,這一點你心裡都十分有數,人家都可以在一旁逍遙自在,坐看風雲,你爲何不可。再說你們都是有家室的人,切不可如年輕時那般莽撞行事,什麼事都應三思而後行。”
胤禛和十三阿哥突然受到如此點撥,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我。我微微一笑,平靜道:“當局者謎,旁觀者清。你們因爲身在其中可能沒那麼容易發覺,而我卻是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在看這一切。”
胤禛沉思一下,覺得我說的有理,點點頭,道:“蘭雪,你以爲該如何?”
“謹慎行事,少管閒事,遠離禍端,安分守己。”我看了看胤禛和十三阿哥的反應,他們都略入沉思中。我再道:“胤禛,你向來爲人冷淡,處事冷靜,是一大優勢,對此我比較放心。而我卻比較擔心的是十三爺,十三爺的性子豪爽,重兄弟義氣,講朋友感情,這點雖好,但在某些時候切忌不要太過義氣纔好。”
此番話算是給十三阿哥和胤禛敲了一下警鐘,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對他們尤其是十三阿哥起到作用,就要看那個時候了。
八月的北京熱得厲害,太陽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彷彿要把大地靠裂了一般。儘管門窗大開,卻連一絲風都不曾吹進來屋來,樹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叫着,叫得人心煩氣躁。
前幾天康熙帶着衆阿哥、朝廷大臣、後宮嬪妃,浩浩蕩蕩延綿幾裡的大隊伍離京避暑而去。我擔心十三阿哥會出意外,臨行前特意叮囑胤禛要仔細照顧他,切忌不要讓他單獨行動,萬事兩人多加商議。
已經走了這麼些天了,什麼消息都沒有傳回來。我不安地想着,手中的團扇呼呼扇着風,卻怎樣也無法給自己降溫,那麼一絲絲的小風實在是不能降低身上的熱度。身上穿的衣衫已經少得不能再少,只差沒直接脫光了跳進水裡。
秋菊端着碗快步進來,道:“蘭雪,喝碗冰鎮酸梅湯就沒那麼熱了。”
我接過碗,大喝了一口,冰鎮過的沁涼感從食道緩緩滑下,渾身頓感清爽了不少。滿意一笑,“這東西就是好。”擡眼瞧了瞧院外,問秋菊,“四爺那邊沒信過來嗎?”
秋菊搖搖頭,“沒有。”停一下又道:“沒消息豈不是更好,越沒消息就越表示他們都平安不是嗎?”
“這麼說也對。”可心裡的那份強烈的不安又該怎麼解釋。我注視着秋菊,萬分不敢確定,“他們不會有事的?”
我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讓秋菊着實不放心,微嘆口氣,握着我的手在我身旁坐下,“放心好了,他們都會平安無事。”
屋外的陽光依舊燦爛,透過院中的樹葉在地上落下或圓或方的光斑,星星點點,斑駁一片。眼前的影像一時清晰一時模糊,看起來都不真切了。
好容易又熬過一日,待到火紅的太陽落下山去,暑氣盡消,心裡才稍微好受了一些。明月緩緩爬上枝頭,像一個嬌俏的羞澀女子。滿天繁星閃耀,預示着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我正持筆作畫到渾然忘我的境地,一陣強勢的狂風猛然吹來,明亮的蠟燭撲騰幾下嗖地熄滅,門窗被肆虐的妖風吹得怦然作響,院中中翠竹經受不住如此狂風的襲擊,竟似要彎折下腰去,沙拉拉響個不停。狂風大作之間,一個白亮刺目的閃電在黑暗中滑過天際,緊接着是一聲震天裂地的驚雷聲。
啪地一聲,手中的毛筆掉落地上,摔成兩截。
出事了。一個不好的預兆在腦海裡擴散開去。
胸口驀地一痛,如同撕裂了一般,手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衫,眼前變得迷濛。
半空中一滴晶瑩的水珠墜落在還未成形的畫上,綺麗美妙的豔麗圖案被水珠暈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