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本國師在朝中的強勢,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本國師身上,令得朝中大臣不得不抱團取暖,你以爲朝堂上能有如今的局面麼!”
史浩不得不承認秦天德的這番話很有道理。正是因爲有秦天德這麼一個最大的威脅存在,才使得不少大臣拋棄前嫌團結一致共同對抗。
若是沒有了秦天德,皇帝趙昚又不能強勢,朝中恐怕又要亂成一團,一旦有什麼國策推出,牽扯到各方利益,朝堂上必定混亂一片,相互爭奪,那有可能像現在這般,秦天德令一出口,各部門相互配合,那個也不敢在其中推諉扯皮,更不要說做什麼手腳了,這都是因爲朝中官員對秦天德的畏懼!
一時間他想不出自己該如何辯解秦天德那番對整個士大夫階層沒有任何好感的話語,雖然對皇權集中並不反對,但他卻想反駁秦天德對整個士大夫階層的評價。
他想到了同樣算是士大夫階層的胡銓,剛轉過頭去,卻聽到胡銓那句石破驚天的話來:“所以你就想爲官家將來能夠集中皇權而掃清一切障礙,並且你不惜以身犯險,甘願充當官家的磨刀石,讓官家踩着你的鮮血,成爲將來帶領我大宋崛起的雄主!”
皇帝成長道路上的磨刀石?
這不能不令史浩心驚。
他對趙昚抱有很大的期望,而年輕的趙昚自身也的確具備了成爲一代明君的條件,唯一的短板就在於沒有經歷過即位前,宮中各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更是沒有一套完整的班底!
所以趙昚對他很是信任,事實上,除了他之外,趙昚很難再去像信任他那般信任朝中臣子,只能從每屆科舉中選拔年輕的進士,慢慢培養,從而形成一套將來能夠挑起大梁也值得信任的班底。
但這需要時間!
更嚴重的問題是,由於缺乏登基之前必要的爭鬥,在面對朝中老臣尤其是兩朝、甚至三朝元老的時候,新皇往往會產生一種束手無策的無奈感,而這種反應在朝中官員眼中,就變成了稚嫩和青澀。
秦天德存在卻恰好完美的彌補了趙昚如今存在的這兩大不足。
在朝中的強勢,動輒罷黜官員,又或者拳腳相加甚至大開殺戒,逼得朝中官員不得不抱團自保,更是沒工夫跟皇帝勾心鬥角,這一點在秦天德辭官的那幾個月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明。
對皇帝的不敬,甚至在朝堂上,當着百官之面公然牴觸,這也逼得趙昚不得不加快成長,不說爲了奪回朝權,只說爲了爭一口氣,趙昚也不會容許秦天德一如既往的這般放肆下去。
難怪,難怪太上皇禪位之時,會選擇秦天德當做輔臣,難怪太上皇會毫無保留的支持秦天德!
心中暗自佩服趙構之餘,史浩不僅又替秦天德將來的安危擔心起來。
什麼叫磨刀石?那是用來磨刀的,隨着刀越磨越鋒利,磨刀石會日漸受損,將來甚至可能會被反噬!
難道秦天德真的是那種毫無私心雜念,爲了大宋將來的崛起,連自身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麼?他真的是那種道德、品德、情操都高尚的不能再高尚的大賢人,大聖人麼?
回想秦天德以往的種種舉動,史浩怎麼也不相信秦天德會是這種人,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異類出現。
事實上秦天德的確不是這樣的人。
“胡師爺,你不要跟我說,你來找我就是想告訴我這句話吧?”對於胡銓提出的“磨刀石”一說,秦天德不置可否。
胡銓此刻一臉的嚴肅,對於秦天德之前對士大夫階層的指責似乎早就拋諸腦後:“不錯,老夫來此的確就是爲了此事,不過有幸聽到了史大人對你的評價,相信史大人如今也知道我二人的想法並不相同了。
不過錢塘子,難道你真的就不擔心自己的將來麼?你如此急於使得官家變得更成熟,以至於經常頂撞官家,難道你真的就不怕死麼?”
聽到這裡,史浩也開口勸說道:“國師大人一片苦心,下官歎服之至。可秦大人,難道你就不能事先跟官家說明一切麼?你如今的做法的確會讓官家誤會的,對你來說恐怕不利啊!”
“不是誤會,而是讓官家生厭。”感受到了二人對自己的擔心,秦天德笑着說道,“不過雖然對我不利,可是對官家有利,對大宋有利!史大人,胡大人,二位認爲這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官家的變化如何?”
胡銓史浩同時啞然。趙昚這兩年的變化絕對是巨大的,成長是令仍稱道的,可這一切卻是秦天德冒着危險換來的,確切的說,是秦天德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
“不行,下官要將這些事情全部告訴官家,否則大人將來性命堪憂!”史浩思索片刻,堅定的說道。
“不可!史大人,今日你我在此間的談話,切莫流傳出去,更不能告訴官家。人在逆境中才會發揮出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二百的潛能。你若將實情告訴官家,恐怕官家……”
秦天德的話沒有說完,不過胡銓史浩二人全都聽明白了。
想到秦天德的一片苦心,史浩默默的點了點頭,看向秦天德雙眼,露出了凝重之色,在這份凝重中,包含敬意。
“錢塘子,爲何老夫總感覺你有些操之過急呢!以前老夫曾經懷疑過你貪戀到手的權勢,不願將朝權交還官家,可如今老夫已經明白你的爲人,大宋有你在中興有望,你何必急於磨鍊官家?
細水長流,你完全可以徐徐展開,官家也不會對你生出……生出殺意。你可知道,你這般做法,無疑是在自掘墳墓,將來有朝一日,你將朝權歸還官家,又或者是太上皇仙逝,你的下場可曾想過?”
還好趙構長壽!這是秦天德的第一反應。
歷史上,趙構活了七八十歲,而如今才四十多歲,隨意趙昚若是想親政,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秦天德主動將朝權歸還,這也算是秦天德暫時的一個保障。
“二位大人放心好了,我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更何況我如今家財萬貫,又怎會不愛惜小命?其實你們應當已經知道了,我將來必定遁世隱匿,而我也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至於說我心急,這一點我承認。一是因爲金國內亂很可能就在三五年內發生,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因爲我實在對勞什子國師不感興趣,確切的時候對從政沒什麼興趣。
做一個逍遙的富家翁,不比伴君如伴虎要強?”
“逍遙富家翁?”
史浩和胡銓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逍遙富家翁是你秦天德說做得就做得的麼?
突然間胡銓想到了如火如荼的秦家船隊,目光中流露出驚異之色:“錢塘子,莫非你將來想要離開大宋,遠遁海外?”
史浩對於秦天德打算離開宋境深感惋惜,勸說道:“國師大人,如今你在朝中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你真的捨得丟棄國師一職麼?此事或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大不了到時候下官聯合諸位大人,聯名上奏保全大人就是!”
國師值得留戀麼?我還有過一個機會,成爲皇帝的老子,我都沒有動心!
秦天德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不過腦中卻是想到了府內地牢內還關押着的一人,心中暗道,是時候跟他見上一面了。
看到秦天德注意已定的神態,史浩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一旁的胡銓拉了一下。
憑良心說,當確定秦天德屬於那種對大宋無害的主後,不知胡銓史浩,就連趙鼎張浚一些人都不希望秦天德將來離開宋境,更不希望秦天德這個大宋一百多年來難得一遇的忠良之臣將來落個慘淡收場。
可這似乎是如今秦天德最好的結局了。
當史浩不解的看向胡銓的時候,胡銓已經想明白箇中利弊,恭敬的開口說道:“國師大人,既然你有了決定,下官祝你將來心想事成,將來國師大人若有差遣,但請吩咐,下官必定盡力配合。”
這胡銓當真是聰明啊!
細細想來,靖康之變後,趙構泥馬渡江,逃到南方几經輾轉,定都臨安,重新建立宋朝,面臨隨時可能被金人滅國的威脅,手下能臣猛將卻是無數,比之徽欽二宗在位時不知強出多少,可謂時窮節乃現。
只可惜趙構後來不思進取,一心只想求和,白白錯過了大好機會。雖然南宋四名臣之首的李綱已然病逝,馬踏中原幾乎收復汴梁的岳飛含冤而死,諸多忠義之臣被秦檜迫害致死,不過他還是趕上了最後的機會。
如今的南宋還保留了大部分希望,而且新一代的希望火種也已經點亮,再不會出現後世史書中,對孝宗朝那“有光復之君而無光復之臣”的評價。
史浩也想明白了其中因果,知道秦天德將來最好的下場也只能如此,以秦天德的城府心性,既然敢當趙昚的磨刀石,恐怕早已佈置好了出路,否則連臨安城都出不去!
“國師大人,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再多勸。下官與胡大人一樣,國師大人將來離去時,若有任何吩咐,但請差遣,下官定不推搪,哪怕是豁出這條性命,也要助大人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