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正反對範純禮的變法之策?”
看到這一幕,整個垂拱殿一片譁然,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如此出乎意料的反轉。
“範太丞爲何反對此方?”趙煦也不禁訝然道。
他任用範純禮的原因就是想要藉助範純禮之手推行範正的邪方,如今範純禮不負衆望找到了解決大宋赤字危機的方法,卻沒有想到最先跳出來反對的竟然是範正自己。
其他百官也眉頭緊皺,以變法國營作坊的風格來看,這定然是範正的邪方,他們卻不明白範正爲何會突然反對。
範正朗聲道:“微臣反對此方,是因爲此法雖然能夠短時間內解決朝廷赤字,然而卻不利於國計民生。”
“一派胡言!商人自負盈虧,官府收稅,這在海上絲綢之路中已經得到了證實,乃是可行之法,你此刻反對此法,豈不是自己否定之前的邪方?”楊畏冷笑道。
範正搖頭道:“醫家開方,向來講究一人一方,範某自然也是如此,商人自負盈虧乃是爲了海上絲綢之路,而國營作坊乃是大宋國內,自然不能同用一方,這一次大宋缺錢可以甩賣國營作坊,然而下一次呢,大宋再出現赤字危機的時候,又如何甩賣,此乃殺雞取卵之策。”
章惇頓時眼睛一亮道:“臣等贊同範太丞意見,國營作坊雖然有些弊端,然而卻足以穩定民間經濟,又能爲朝廷提供賦稅,雖然有些瑕疵依舊是功大於過,豈能輕易捨棄,還請官家三思!”
趁着範正反對的機會,章惇趁機上奏,準備保留國營作坊,畢竟在新黨變法之中,國營作坊使用起來可是得心應手,乃是新黨變法的助力。
“那敢問,章大人可有解決大宋赤字的良方?”楊畏反擊道。
舊黨認爲官不和民爭利,趁機甩賣國營作坊,可以徹底杜絕國家行商賈之事,避免國營作坊的貪污腐敗,淨化士大夫隊伍。
章惇頓時愕然,只能訕訕的說道:“本相認爲,範太丞既然反對,定然有兩全其美的良方!”
剎那間,衆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範正的身上。
“那老……老夫洗耳恭聽,範太丞的良方?”範純禮冷冷的說道。
剎那間,朝廷之上,範家父子針鋒相對,可謂是朝堂一大奇觀。
面對父親的質問,範正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朗聲道:“國營作坊如今已經成爲大宋的頑疾,如同人體一樣,要對其做手術,爲了切除毒瘤,方可恢復健康,而值得慶幸是,如今醫家已經造出新型麻醉劑,足以媲美麻沸散,讓人陷入昏睡之中,哪怕刀兵加身依舊毫不察覺,讓醫者從容的完成手術,此藥一出,可以說活人無數,原本束手無策的頑疾,終於可以得以痊癒。”
“朕也聽說了此方,醫家立下了大功,朕自然不吝賞賜。”趙煦配合道。
範正搖頭道:“然而新型麻醉藥雖然效果良好,也並非是完美無缺,一旦病人麻醉就會陷入了休克之中,固然讓醫者順利完成手術,然而同時也有可能出現患者麻醉死亡的情況。”
百官眉頭一皺,不明白範正爲何偏離主題,而是自爆麻醉藥的弊端。
“而範相公的將國營作坊私營的做法,類似於新型麻醉藥使用,其全盤捨棄國營作坊,將其全部變賣給商賈,就是如同醫家的休克療法。”範正鄭重道。
“休克療法?”
百官心中一動,不得不說範正的比喻很是形象,病人服用麻醉藥,陷入休克之中,讓醫者從容的手術,而範純禮同樣讓國營作坊陷入休克,進行大刀闊斧的私有化改革,的確是類似休克療法。
範正繼續道:“休克療法極爲便利,一旦使用成功,則會讓大宋大病初癒,重新煥發生機,大宋赤字徹底解決,然而休克療法同樣也有失敗的可能,有可能讓大宋經濟陷入崩潰之中,讓大宋赤字危機倍增。”
範純禮皺眉道:“這不可能?一旦變賣國營農場,大宋可以短時間解決赤字危機,日後只需徵收賦稅即可!”
如此一來,大宋的危機解除,朝廷也大爲省事。
範正搖頭道:“當然有可能!大宋的國營作坊過於龐大,首先如果全面私有化,民間定然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錢,只會讓國營作坊賤賣,或者民間只會要優良的作坊,一些調教不好的國營作坊依舊會砸在朝廷手中。”
“的確有這個可能!”新黨官員紛紛點頭道。
商人逐利,自然不可能做虧本買賣,儘可能的利益最大化。
範純禮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朝廷先賣虧損和經營不善的國營作坊!”
範純禮見招拆招,立即提出瞭解決的方法。
範正冷笑道:“這的確是一個方法,不過經驗不善的國營作坊售價將會很低,這就會讓有心之人抓到漏洞,就會有國營作坊故意將運轉良好的國營作坊拖垮,以便低價轉賣給商人,從中攫取鉅額賄賂,甚至是據爲己有。”
範正藉助後世休克療法的失敗經驗,將國營作坊私有化的弊端一一道來。
“簡直是喪心病狂!”
頓時滿朝百官一陣驚呼,紛紛怒斥道。
朝廷已經在國營作坊找到大量的蛀蟲,自然不會對國營作坊的多了懷疑,再加上國營作坊私有化,定然會伴隨着巨大的利益,範正所言並非不可能發生。
不!甚至是一定會發生。
“那以範太丞之見,應該如何解決國營作坊的弊端!”範純禮眉頭一皺,說道。
範正朗聲道:“私營有其優點,國營作坊同樣如此,朝廷要做的自然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下官的意見則是國營和私營並存!”“並存?”
百官不由眉頭一皺,朝廷並非沒有想到過公私並存,國營作坊中的官商分利和官督商辦就是朝廷的嘗試,然而卻收效甚微。
範純禮冷笑道:“經過本相的查證,諸多貪腐問題就是出現在官商分利和官督商辦之中,公私並存已經證實是錯誤之道,最容易滋生貪污腐敗。”
範正搖頭道:“官商分利和官督商辦的確是最容易滋生貪污腐敗,而下官所說的國營和私營並存,並非是公私合營一家作坊,而是一個行業國營和私營並存!兩種企業相互競爭,共同壯大。”
“一個行業國營和私營並存!那豈不是官和民爭利了麼?”楊畏大爲不滿道。
一衆舊黨官員紛紛點頭,在舊黨看來,一個行業要麼是全部國營,要麼是全部私營,一旦國營和私營並存,定然會造成官和民爭利的局面,這根本不符合聖人之道。
範正點頭道:“並非是官和民爭利,而是國營和私營相互競爭,朝廷並不干涉,此次朝廷改造國營作坊,朝廷可以保存三成左右的盈利較好、規模較大的國營作坊,如此一來,其可以源源不斷的爲朝廷利潤,還能擺脫經營不善的國營作坊拖累。”
趙煦頓時怦然心動,大宋朝廷急需錢財,國營作坊並非是全部都經營不善,還有相當一部分經營良好,每年都給朝廷上交不少的賦稅,要是統統賣掉那就太可惜了。
“至於剩下的七成作坊,能夠挽救的可以挽救,不能挽救或者虧損嚴重和規模較小的作坊並無太大的價值,可以將其轉賣給商賈,朝廷對其徵收賦稅,如此一來,朝廷既可以獲得國營作坊的鉅額利潤,又可以將甩掉其他作坊的負擔,並徵收不菲的賦稅,定然讓朝廷的賦稅更進一步,非但能夠解決此次赤字危機,也能預防日後赤字危機再度發生。”
朝廷之所以發生赤字危機,就是一個原因,缺錢,國營作坊爲朝廷提供利潤,私營作坊爲朝廷提供賦稅,二者並存,足以爲朝廷提供源源不斷的錢財,讓朝廷收支保持平衡。
百官紛紛沉思,此法的確是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而唯一的弊端則是朝廷要承擔與民爭利的罵名,如今官員最重清名,無論是全部國營或者全部私營都沒有這層顧慮,而範正公私並存的提議頓時讓百官左右爲難。
範正自然明白百官的顧慮,當下心中一動道:“諸位大人高風亮節,牢記官不和民爭利的聖人之訓,範某佩服,不過諸位大人可知歷朝歷代爲何重農抑商!”
“重農抑商!”百官紛紛一愣,不解的看着範正。
楊畏一臉嫌棄道:“那是因爲商人不事生產,商人流動性較大,不利於朝廷管理,更有奸商以次充好,囤積居奇,哄擡物價,這才被歷朝歷代所推崇重農抑商。”
百官微微點頭,大宋有外敵環視,急需大量的賦稅,放鬆對商賈的限制,但是並不代表他們就改變了大宋重農抑商的方針,只是不得不屈服大宋的所面臨的壓力罷了!
範正點頭道:“不錯,商人逐利乃是天性,此乃商賈的劣根性,若不控制日後成爲隱患,當年大宋爲何大舉興辦國營作坊,還不是商賈囤積居奇,哄擡物價,這才逐漸興辦國營作坊。”
一衆官員頓時頗爲受用,再加上他們作爲士大夫,天然對商人有牴觸,很輕易的就想起了商人的弊端。
尤其是新黨,當初王安石變法的市易法就是爲了打破商賈對市場的壟斷。
“保留國營和私營並存,既可以讓朝廷獲得官營之利和商賈之稅,大幅度提高朝廷賦稅,解決赤字危機,朝廷又可以用三成國營作坊來牽制商賈,以防止商賈壟斷市場,哄擡物價,囤積居奇,此乃一石二鳥之策。”範正環視四周,鄭重道。
“朝廷獲利又可牽制商賈!”趙煦聞訊頓時怦然心動。
歷朝歷代皆對商賈多有堤防,爲了收取更多的賦稅,大宋雖然對商賈放鬆了管理,然而並非沒有對商賈擔憂,如今保持三成運轉良好的國營作坊可以醫治商賈之弊端,的確是一個良方。
朝堂百官無奈點頭,畢竟大宋缺錢乃是舉世皆知,更別說如今大宋還未一統天下,急需錢財支撐,朝廷上下自然也希望多一些賦稅,不過礙於朝廷不和民爭利之言,朝堂和商賈向來涇渭分明,而範正的利用國營作坊牽制商賈、穩定經濟的理論,給了朝廷一個完美的藉口。
如此一來官府獲利,不用揹負與民爭利的罵名,又可以防止商賈哄擡物價,的確是上好之策。
“可是若是商賈經營私營作坊,將國營作坊打壓下去呢?”楊畏想了想,擔憂道。
國營作坊佔據了壟斷優勢,卻依舊將作坊經營的一團糟,若是和民間精明的商賈競爭,那恐怕會潰不成軍,到那時朝廷既失去了國營作坊之利,又失去對商賈的控制。
範正冷笑道:“國營作坊佔據最好的資源,卻依舊競爭不過私營作坊,那就說明其作坊主無能,自然是能者上,劣者下!”
百官臉色頓時一抽。
“當然,皇家銀行也會給國營作坊一些支持,比如說低息青苗錢之類的優惠,以便盤活一些經營不善的國營作坊!”範正打了一棒給了一個甜棗道。
百官臉色這才稍緩,國營作坊既有最好的資源,又有皇家銀行的支持,若是再競爭不過私營作坊,那就只能說其無能。
“諸位愛卿可還有意見!”趙煦朗聲問道。
百官紛紛默然,無論是依舊信奉官不和民爭利的舊黨,或者堅持國營作坊的新黨,在大宋巨大的赤字面前,都無奈做出了妥協。
“臣等沒有意見!”蘇頌代表羣臣最終贊同了這個方案!
“那就以範愛卿所奏,變法國營作坊!”趙煦下令道。
“遵命!”
範純禮應聲上前道。
百官臉色複雜的看着範純禮和範正父子,心中暗暗猜測,朝中父子相鬥的場面,該不會是父子二人演戲吧!
畢竟無論怎樣變法國營作坊,都會引起朝野反對,父子二人如此相鬥,反而讓變法國營作坊順利進行!
然而事到如今,百官再無反對的機會,只能坐看範純禮大權在握,磨刀霍霍砍向國營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