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南路治所,潭州。
隨着郴州在嶺南之地的迅猛發展,整個荊湖南北都被帶走起來,而其中受益最多的,無疑就是重城潭州。
作爲南糧北運的重要起點,潭州擁有極爲發達的造船業,能夠製造出承載百萬石稻米的大船,藉助河道,每年都要向東京城輸送數不清的糧米。
然而,潭州百姓從中獲取的收益卻很有限,想要憑藉最基礎的土地產出實現城市發展,在如今的時代顯然不可能。
這一切隨着郴州的崛起被盡數改變,除了依舊數量龐大的稻米,棉衣、蘇酒、肥皂,還有各種被繁榮市肆催生的吃食,同樣開始沿着漕船的軌跡向北蔓延,一直進入到繁華的汴梁,帶來了遠超以往的巨大收益。
“短短不過一年時間,那小子就給嶺南帶來了這麼多變化,因其間接受益的超過五千萬貫,直接受益的也有一千萬貫,再這麼下去,還真要富可敵國了。”
潭州轉運使府邸,年近七十的呂大防開口依舊如洪鐘聲響,話語裡難掩欣賞。
“父親,您可不要忘了,這一千萬貫指的是嶺南商會的收益,據我得知,那呂璟似乎在商會佔有的份額並不多。”
呂景山三十來歲的年紀,在呂大防遭遇小人構陷被貶謫之後就一直跟隨老父左右照料,看得出來,他對呂璟算不上滿意。
“你呀,這孩子白手起家,不將錢財分給別人,他哪裡能做得如今這番事業?”
眼見得老父突然發怒,呂景山不敢再言,垂着頭保持沉默。
片刻之後,有僕役從府邸外匆匆奔來,向呂大防通報了呂璟即將前來拜見的消息。
“景山你先去忙吧,一會把倩容那丫頭叫來,他們年輕人好說說話。”
“是,父親。”呂景山幾次想要開口拒絕,終究還是不忍觸怒老父,低着頭去了。
而此時呂璟在經歷一番路途顛簸之後,也被僕役們引着進入到了轉運使府中。
作爲荊湖南路名義上級別最高的衙門,並且掌握了一路的稅賦財政,轉運使府自然不會寒酸。
高大的門楣盡顯威嚴,就位於潭州城最核心的地段,除了衙門和官員內宅,還囊括了一片風格秀麗的園林,足見其地位不凡。
呂璟被僕役一路領着直接來到了一間衙門裡的偏廳,等了約莫幾十個呼吸的功夫,就看到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獨自邁步走了進來。
“學生郴州呂璟,參見轉運使大人。”呂璟開口的同時,目光也落在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大宋相公身上。
從仁宗朝高中進士授官以來,呂大防就展現出了高超的能力,背靠藍田呂氏,一門四賢傑,他卻是最亮眼的那一個。
哲宗朝封相,爲人端素穩重,是個真正爲大宋做了不少實事的相公,也就難怪後來哲宗幾次想要對他起復。
“不必拘泥,坐吧。”呂大防表現的很是平易近人,揮了揮手率先坐了下來。
“謝大人。”呂璟落了座,卻發現呂大防的目光正在對自己不斷打量,卻始終不肯開口。
足足一刻多鐘,心有所求的呂璟率先按捺不住,開口說道:“此次學生求見大人,主要是爲了一件事而來。”
頓了一頓,呂璟繼續說道:“大人應該知道,學生如今掌控的嶺南商會在荊湖一帶實力雄厚,只是最近發生的一些問題卻讓我心生憂慮,故而有些想法想請大人考量。”
“講。”呂大防心中也不禁生起好奇,他原來還以爲呂璟此次是想借着蘇軾的關係向自己求救,怎麼變成出謀劃策了?
“衆所周知,我大宋對工商業並不像歷朝歷代那般敵視,所有才有了如今貿易的蓬勃發展,據學生了解,單單是荊湖一帶,以行市爲名存在的大小商會就不下百餘家,但官府對此卻缺乏管束。”
心中暗自組織好語言,呂璟儘量要自己的話符合這個時代官員的理解,他此次來見呂大防,最大的目的就是想從根本上杜絕今後被人摘果子。
“商會行市乃是百姓自發組織,官府要如何管束?又爲何要管束?”
“學生舉一個例子,比如潭州販賣水果的商販合夥組建了一個果子行,當他們力量足夠壯大,不僅可以以更加低廉的價格強迫收購果農手中的產品,更能夠以更加高昂的價格出售,這其中損害最大的,不是百姓,是官府。”
呂大防目光一閃,以他從政數十年來的眼界,很快就明白了呂璟的意思。
果農拿的錢少了,百姓花的錢多了,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市場的低迷,官府收到的商稅自然也就會大幅下降。
“有此見解也算難得,不過此事可大可小,等你真正深入官場,也許就會明白其中關節。”
呂大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讚賞,但話語裡卻並沒有多放在心上。
至於緣由,呂璟再清楚不過,在前來拜會之前,他早就做足了功課。
“大人是想說,我大宋商稅雖然衆多,但卻多來源於市榷制度,民間交易稅收並不多吧?如果改變稅法呢?”
呂大防猛地一驚,蒼老的手指關節都不由的握緊,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呂璟所圖如此之大!
改革稅法?他一個三朝老臣都不敢如此說,這個尚未及冠的小子哪裡來的膽量?
“此事休要再提,小小年紀,切勿坐井觀天。”
“學生遵命。”呂璟點了點頭,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能夠一步到位,之所以一上來就提出這麼大的設想,不過是爲了實現接下來的目的罷了。
似乎是被呂璟剛剛的說法震撼,呂大防接下來言談的興致不太高,簡單聊了幾句學業方面的問題,就直接命僕役帶呂璟前去休息。
轉運使府後宅,呂璟剛來到住處不久,門扉就被人用力敲響。
起身打開房門,卻見到一個容顏俊美的小娘子,正滿臉焦急的四處觀望。
“你就是呂璟?”小娘子一把抓住了呂璟胳膊,眼中的淚水瞬間流出。
“小娘子是?”呂璟心中不由的有些詫異。
“奴祖父是呂大防,你快跟我來!”小娘子二話不說,拉着呂璟就朝外跑去。
片刻之後,後宅之中,呂璟終於知道了事情緣由。
“我會通知單鑲郎中儘快前來,以他的醫術,必能保老大人無虞。”
呂璟拱了拱手,心中也是覺得無奈,怎麼好生生的,呂大防突然就病倒了,難道真是年紀大了?
再往更壞處想,要是荊湖南路轉運使換了其他人,自己的計劃想要實現,難度可就直線攀升了。
“只要你離開潭州,我父親自然會好轉!用不着請什麼山野郎中再來害他性命,怕是你們一家子都恨他入骨吧!”
呂璟說完話正準備離去,沒想到呂大防的兒子呂景山卻忽然發飆,話語裡甚至有幾分指桑罵槐的意思。
“你!”呂璟也不禁發怒,雖然呂大防病倒和自己有些關聯,可呂景山的態度也讓他發火,真當某家好欺負?自己身體不好怪我?
可是看看一旁昏迷不醒的呂大防,呂璟終究嘆了一口氣,直接邁步離開。
走出轉運使府邸,正感嘆着自己最近流年不利準備另想辦法,那之前的小娘子忽然又跑了過來。
“你不要怪父親,他只是擔心祖父安危,他老人家年紀大了,知道你出現後本來就心神起伏,偏偏你又不知怎麼驚嚇到祖父......”
說着說着,小娘子又止不住的流起淚來。
呂璟也傻了眼,自己出現和呂大防心神起伏有啥關係,再想開口去問,小娘子卻是死活都不肯說,頭搖的像是個撥浪鼓。
心中無奈,呂璟也只能暫時起身告辭,一切只有等到呂大防醒來再去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