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清晨瀰漫着淡淡的清香味道,早春時節已經悄然過去。那些早已經等不及的春花一夜之間競相開放。晨風吹過,閃閃爍爍的花瓣在透明的風中忽隱忽現,給徐州城蒙上了一層動人的面紗。鄭東霆急促地呼吸着晨光中清新的空氣,渾身上下的血液彷彿熔岩爆發一般沸騰着。那把曾經刺穿了他唯一師弟身體的利劍握在他的手中,漸漸變得炙熱如火,燒灼着他的掌心,燒灼着他的三魂六魄。他感到靈魂深處泛起一陣又一陣無法壓抑的戰意。他渴望着用這把劍將弓天影一劍刺個對穿,就像他刺祖悲秋一樣。
“夜落星河劍是越女宮的劍法!”
經過洛秋彤轉述的弓天影所言,彷彿一陣陣烈焰燒灼着鄭東霆的心。江湖規矩對他來說就彷彿天條一樣神聖,爲了一句誓言他寧可十年不使劍,十年不使刀,十年不使槍,甚至十年不使拳。但是弓天影破出師門,欺師滅祖,反骨無情,卻可以逍遙法外,一句夜落星河劍是越女宮劍法,他就可以大搖大擺地用天山劍法招搖撞騙。這個世界還有何公道可言?
現在的他不知道是恨弓天影刺傷他的師弟,恨他厚顏無恥將本門劍法賣給越女宮,還是恨自己這十年來做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傻瓜。
他在徐州城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發了瘋一樣拔足飛奔,任憑晨風狠狠地擊打在自己的面門上,夢想着讓仍然冰冷的風吹去腦中滔天的火。
“哈哈,江湖捕頭名不虛傳,若論撒腿飛奔,誰也比不上他。”一個陰柔嘹亮的輕浮語音突然在街的一角響起。話音剛落,街角響起一陣附和的鬨笑聲。
鄭東霆猛地收住飛奔的雙足,身子在地上無聲地滑行着慢慢減速。他轉頭朝話音響起處看去,只見弓天影在緝兇盟歐陽飛,谷北客,長孫仲,令狐傑,章常青,方常志一衆高手的簇擁下,有說有笑地緩步走來。在他的右手邊,竟然緊緊跟隨着一心想成爲天下第一風媒的張遊。
“弓天影!”看到弓天影妖異的青白臉頰,鄭東霆雙眼幾乎噴出火來,猛地一轉身,徑直朝他走來。
“怎麼,看來我們的鄭大捕頭有話要和我說。”弓天影說到“大”字時,用了格外滑稽的重音,令其他緝兇盟高手同聲笑了起來。
“說起來,我還沒有來得及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和令師弟火眼金睛,看穿了連青顏的僞裝,我們可能現在還把他當成什麼公正無私的大俠客,天下武林都該好好謝謝你。”弓天影的臉上雖然掛滿了笑容,但是雙眼卻陰冷如冰。
“昨日初更時分,你在哪兒?”鄭東霆聽都懶得聽他的廢話,單刀直入地問道。
“怎麼,鄭東霆,才誇你兩句,你就自認有資格查我的家底了?”弓天影冷笑着問道。
“你的佩劍呢?”鄭東霆毫不放鬆地接着問道。
“你的鐵弓呢?”弓天影毫不退讓地反問道。
“當了。”鄭東霆隨口道。
“我的也當了。”弓天影自得地一笑,“昨日大家喝得高興,我把佩劍當了,爲幾位兄弟買一壺好酒。”
“哈哈,承情了,弓兄,昨日喝得當真開心。”谷北客連忙捧場道。
“你看清楚了,你的佩劍可是這一柄?”鄭東霆舉起手中的利劍,在弓天影面前一橫。
“當然不是!”弓天影此刻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我的佩劍如今好端端地躺在徐州的當鋪裡。”
“昨夜我和師弟夜探聚義廳,查出了關爺身死的真相。就在那時,一個黑衣劍客對我二人發起突襲,一劍刺穿了我師弟的身子,將這把劍留在他的身上。你確定這把劍真的不是你的?”鄭東霆惡狠狠地問道。
“哼,說了不是就不是。話說回來,關爺身死真相早就查明,乃是連青顏號召關爺北伐,關爺不從,被他一劍刺死。你們又去聚義廳多此一舉做什麼?”弓天影說到這裡,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
“哼,若是真的,那麼葉斷魂又是誰殺的?難道是不想北伐的關爺嗎?”鄭東霆冷然道。
“你想說什麼?難道關爺身死還有其他的隱情?”陪在弓天影身邊的張遊忍不住問道。
“關爺臨死變節,投入了太行山寨!所以連兄纔不得不殺了他。”鄭東霆終於忍不住將真相說了出來。
“胡說什麼!”
“大膽!”
“放肆!”
“胡說八道!”
在弓天影身邊的緝兇盟衆高手聽到鄭東霆竟然言語辱及德高望重的關思羽,頓時羣情憤怒,紛紛拔出身邊的佩刀佩劍,將他團團圍住。
“關爺德才兼備,輩分崇高,多年來行俠仗義,他的清譽豈是你能夠玷污的。”弓天影冷笑一聲,轉頭對身邊的歐陽飛道,“歐陽少俠,可否借我你的佩劍一用,讓我來將這個滿口胡言的鼠輩斬殺,以此祭奠關爺的在天之靈。”
“歐陽榮幸之至。”歐陽飛冷冷地瞪了鄭東霆一眼,飛快地解下腰間佩劍,遞到弓天影手中。
“你要殺我!”鄭東霆雙眼一眯,定睛望着弓天影手中的長劍,“是要用天山夜落星河劍嗎?”
“夜落星河劍乃是越女宮的劍法,此事天下皆知,你這狂徒休得胡言!”弓天影聽到鄭東霆出語硬揭他的傷疤,心中更加堅定了殺他的決心,語氣中透出肅殺之意。聽到他的話,他身邊的緝兇盟高手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不敢苟同的尷尬表情,卻是誰都不敢明言。
“哎,啊哈哈哈哈,弓少俠息怒,這鄭東霆定是喝多了酒,蒙了神,纔在這裡胡說八道,和這種人一般見識豈非墜了你的身份,不如大家一笑了之。”張遊見到形勢不妙,連忙橫身擋到鄭東霆的身前,替他求情道。
“張遊,讓開,若是不從,休怪我劍下無情。”弓天影此刻殺心已決,竟是不容鄭東霆生離此地。
“張遊,你讓開,我諒他不敢拿我怎樣!”鄭東霆緊緊握住手中的利劍,倔強地分毫不讓。
弓天影身上的寒氣一瞬間瀰漫在整個街道之中,首當其衝的張遊渾身血液幾乎在一瞬間僵住,卻那裡抵受得住,連忙顫抖着往旁邊一讓。就在弓天影的即將擡手舉劍的剎那,一聲嬌喝從街道盡頭處傳來:“住手!”
弓天影臉部肌肉一陣抽搐,雙目陰狠地盯住鄭東霆的面門,猶豫了良久才終於不甘心地收回長劍,將其轉手交給一旁目瞪口呆的歐陽飛。只見從街角走來的正是昨日鄭東霆所搭救過得越女宮天女殿四位女劍客。
“弓公子,鄭兄是我們四姐妹的恩人,就算有天大的罪過,也不該取他性命,你如此擅作主張,他日我等定當秉明慕容長老。”四女中脾氣最冷的蘇秀雲正色道。
“鄭兄,此刻徐州已是是非之地,請務必早早離去,以免惹禍上身。他日當無今日這般幸運。”四女之首個子最高的殷秀婷苦口婆心地說道。
鄭東霆一雙通紅的大眼死死盯住面色鐵青的弓天影,一擡手裡的那把利劍:“弓天影,今日你對我師弟所作的一切,他日定當十倍奉還。”說罷,猛地一轉身,揚長而去。
自從關思羽死後,汪谷昌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關中劍派的生死大事一向由刑堂處決,過半的事務都是關爺親自處理。他汪谷昌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關中上一代本分弟子,並沒有什麼豐功偉績。關爺只是看在他老實本分的面上才讓他執掌徐州殺威堂,爲他做些聯絡接應的工作。如今關爺突然身死,關中刑堂似乎突然崩潰了一般,一樁接着一樁的關中事務十萬火急地發到了汪谷昌手中,彷彿突然間他變成了刑堂的主事。他不但要忙着調派人手出去搜捕連青顏,還要分出大半精力打理刑堂無人辦理的案件,直忙得他七竅生煙,只想一死了之。
這一天,就在他將自己埋在一堆關中文書中的時候,一個掌刑官風風火火地衝進他的書房,大聲道:“啓稟汪師叔,連……連青顏……他他他……”
“什麼!?”汪谷昌聽到連青顏的名字頓時欣喜若狂,“小子們把他抓回來了?”話剛出口,汪谷昌就想自扇一個耳光。他雖然把徐州分舵能派出去的關中精銳都派光了,但是他心知肚明,這些徐州弟子碰到連青顏能夠保着命爬回來就已經偷笑了,還談什麼把連青顏逮住。
“何事驚慌?”汪谷昌嘆了口氣,煩悶地問道,“是否有連青顏的消息了?”
“他……他他”這位掌刑官說到這裡,舌頭已經不受控制地開始打突。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從門後伸出來,在這掌刑官的背後一拍:“還是讓我來說吧。”
此話一出,汪谷昌感到渾身的汗毛齊齊倒豎,連腦後的頭髮都乍了起來,他猛地將面前的書桌一推,倉啷一聲拔出腰間的太陽劍:“連青顏!”
隨着他的話音沉落,一身月白衣衫的連青顏微笑着信步走進了汪谷昌的書房:“汪長老,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來人,來人啊。”汪谷昌哪裡肯依,連忙扯開嗓子大吼了起來。他那空空蕩蕩的聲音迴響在徐州殺威堂的長廊之中,卻沒有半個人影響應。
就在這時,連青顏已經來到他的面前,腳尖輕輕一點,靠這一點之力將他推到的書桌重新立了起來,接着袍袖一掃,滿地散亂的文書彷彿長了翅膀一般爭相飛回桌上。他擡起雙袖輕輕一撣,靜靜在汪谷昌書桌前的客椅上坐下。
汪谷昌默然半晌,終於無奈地朝那唯一的掌刑官道:“你先出去。”他的話音剛落,這個掌刑官已經不見了蹤影。
“汪長老,我來這裡是來投案的。”連青顏禮貌地朝汪谷昌微微點了點頭,朗聲道。
“投……投案?!”汪谷昌乍聽之下恍在夢中,不由得喃喃地重複道。
“是。我連青顏承認和洛家矇混七派弟子北伐太行,此事和洛家無關,我承擔一切罪責,而且我也承認殺死了關爺。”連青顏沉聲道。
“你真殺了關爺!”汪谷昌此刻已經忘記了剛纔的恐懼,勃然大怒道。
“因爲關爺已經變節。”連青顏不動聲色的補充道。
汪谷昌愣了一下,隨即大聲吼道:“不……不可能。”
“汪長老,你剛纔愣了一下。”連青顏凝目道,“這說明你認爲關爺的變節並不是沒有可能,不是嗎?”
“胡……胡說!”汪谷昌連忙漲紅了臉否認道。
“汪長老,你多年來執掌殺威堂,刑堂是怎樣運作的,你不會不知道。這麼多年,江湖上只知道有刑堂堂主,卻不知道有關中掌門,關中內亂早就迫在眉睫,這些都該怪誰,你心裡應該有數。”連青顏淡然道。
“這……”汪谷昌聽到這裡,心亂如麻,緩緩低下頭來,猶豫了良久終於掙扎着沉聲道:“關爺當年任俠仗義,如今雖然……不復當初,但是斷然不會背叛武林。”說完這句話,他不禁嘆了口氣,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這句話。
關中刑堂歷來是關中劍派號令武林的核心組織,當初關中劍派掌門梅堅選擇關思羽作爲刑堂堂主,就是看中了他急公好義,任俠無雙的高風亮節。關思羽初掌刑堂之時,處事公允,斷案如神,威服天下,在他手下做事別提多麼舒心痛快。但是自從他娶了那個叫做南宮芸的絕代佳人爲妻,他就變了一個人。他開始戀棧權勢,任人唯親,私自培養死士,甚至開始藐視梅老掌門的權威。關中子弟們表面上不敢妄言,但是私底下都覺得關爺被那個南宮妖婦迷了心竅,再也不是當年的仁義關爺。二十年來,掌門的權力不斷被刑堂架空,從此江湖只知道有關中刑堂,不再知道有關中掌門。而對關爺有知遇之恩的梅老掌門也在練功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走火入魔而死,其中的真相,誰也說不清。說到底,唉,紅顏禍水,溫柔鄉是英雄冢。
“汪長老,我知道你迫於關爺的威勢,儘量爲刑堂效力,但是你心知肚明:關爺所作的一切並非問心無愧;而當他發現自己朝夕依仗的一切化爲烏有之後,他會有些什麼舉動。”連青顏步步緊逼地說。
“你空口無憑,我不能就靠這些放過你。”汪谷昌思索了良久,無奈地說。
“我知道汪長老的難處,所以我主動投案自首,你可以將我收押入監,只要關中劍派可以給我一個公正無私的公審,將所有真相大白天下。”連青顏朗聲道。
“關爺已經過逝,關中一切聽憑掌門吩咐,我會立刻發書稟明掌門,一切等他的指示。”汪谷昌沉聲道,“我會建議他進行長安公審,不過這也是我能做的一切。”
“已經足夠了,感謝汪長老的體諒。”連青顏說到這裡,從腰間解下長劍,恭恭敬敬放到汪長老面前。
自從連青顏一力承擔了捏造洛家慘案,殺死刑堂堂主諸般罪名,江南洛家聲譽一落千丈,不但要繳付緝兇盟大筆銀兩作爲賠償,而且剛剛興建的揚州新仁義堂也不得不收繳充公,成爲七大劍派共有的懸紅堂。連青顏身上擔着一條人命,還是聲威顯赫的關大老爺。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徐州殺威堂汪谷昌和區區幾位掌刑官所能審理的。連青顏本身來歷非凡,他的父親連紫傑貴爲天山派掌門,位高權重,在各大門派中人脈極廣。而他自己出道以來行俠仗義,也作了不少利國利民的俠舉,在江湖中的地位崇高,無數白道英豪視其爲心中偶像。這個牽連廣泛的人命官司,成了這幾十年來最引人注目的巨案。一直在江湖中無聲無息,韜光養晦的關中劍派掌門突然發出掌門帖,召集所有留守中原的關中弟子共同押解連青顏到長安關中總堂接受審理。與此同時,關中劍派數十道英雄帖發到了武林中七大劍派,八大世家,甚至連江湖褒貶不一的五大幫也都收到了拜帖。這位一直拒不露面的關中劍派神秘掌門竟然要在關中刑堂總部對連青顏進行盛大的公審。
這位關中掌門在江湖中沒什麼聲望,人脈也不廣,人們對他的尊敬也僅僅因爲他是關中劍派掌門而已。就算他登高而呼,也不會有幾個人搭理他。但是他選擇的這個時機卻是恰到好處。公審日期正好定在洛陽論劍大會之後的第三天。
洛陽論劍乃是武林十二年一度的盛典,七大劍派,八大世家,五大幫派,甚至黑道五門十三會都會不遠萬里前來觀看。根本不必任何人多做召喚。論劍結束之後,興致未盡的武林人士多會流連在長安洛陽。老實點的通宵暢飲,浮躁點的惹是生非,就算是老成持重之輩也會因爲論劍大會激起心中血氣,想要多看一些江湖大事過癮。如今這殺關之案正好可以遂了這些武林人士的心願,論完劍再來看江湖公審殺關兇手連青顏,何其快哉。不用問,這次公審定會聚齊江湖各大門派的主事共襄盛舉。這對於關中劍派這位神秘掌門確實是一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到掌門帖的當日,關中劍派徐州主事人太陽劍汪谷昌立刻調齊中原十傑和殺威堂刑堂高手,押解着五花大綁的連青顏朝着洛陽進發。這位神秘掌門特地吩咐了他們可以在洛陽大會時略作停留。這可讓關中弟子們皆大歡喜。他們這些不甘寂寞之輩從剛一出生就對論劍大會的種種軼事耳熟能詳,可以說是鐵桿的論劍迷。十二年一度的盛舉他們怎願錯過。如今掌門人遂了他們的心願,無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在這一刻他都得到了關中劍派上下的一致擁護。
鄭東霆得知連青顏要被押解到洛陽,心裡恨不得和他一同前往,但是祖悲秋的傷勢仍然需要照顧,只得前去拜託連青顏那胖瘦兩位師兄弟好好照顧他這位摯交好友。
在連青顏走後一個月,祖悲秋的傷勢終於漸漸好轉。這個時候,關中劍派的英雄帖已經像雪片一樣分發到整個大唐十道,無論地位高低貴賤,只要是江湖成名人物都會收到一帖。甚至連江湖中毫無地位的鄭東霆也收到了一張請帖。
“關中劍派掌門梅……”鄭東霆盯着手上大紅色的請帖,喃喃地說。
“關中劍派的掌門是姓梅嗎?”祖悲秋問道。
“是吧?這個……我不清楚……”鄭東霆撓着頭道。
“他是關中掌門啊,你不知道嗎?”祖悲秋驚訝地說。
“嘿,這十幾年來,江湖中只知道有關中刑堂堂主關思羽,卻誰也不知道關中掌門是哪一位。”鄭東霆將這張請帖小心地收藏在內襟之中。
“下克上,關中劍派內部一定亂得很。”手裡端着一盆洗臉水的洛秋彤就在此刻走進門,將臉盆放到牀頭桌前。
“麻煩你了,秋彤。”祖悲秋連忙將臉盆中的手巾拿起來,仔細地擦拭着臉龐和雙手。
“喂,洛秋彤,他已經洗過三次臉了,你有完沒完?”鄭東霆看到祖悲秋又開始搓臉搓手,不禁煩悶地說。
“噢,我只是……看不慣有人污濁邋遢的樣子。”洛秋彤說到這裡,朝着鄭東霆的身上瞟了一眼。
“哎——!”鄭東霆心頭一寒,猛地從牀上站起身,“我可不會像他一樣每天早晨洗三次臉。”
“至少你該每天洗一次澡,你身上的氣味對悲秋的身體會有影響。”洛秋彤皺眉道。
“我又不是娘們兒!”鄭東霆瞪眼道。
“骯髒邋遢,咒你一輩子娶不到老婆。”洛秋彤白了他一眼。
“哇!”鄭東霆聽到這個詛咒,心頭都是一顫,“喂,洛秋彤,你這婆娘好生惡毒,怎可這樣咒我!”
“嗬嗬,秋彤,師兄的志願是娶十二房妻妾,你這般咒他,可要痛死他了。”祖悲秋幸災樂禍地說。
“十二房妻妾,”洛秋彤嘲諷地笑了起來,“那我真要祝你好運了。”
“難以置信,師弟!”鄭東霆瞪大了眼睛望着祖悲秋,“當初真的是她離家出走嗎?我覺得應該是你纔對!”
就在這時,客棧房門上傳來一陣輕聲敲擊的聲音。
在屋裡的鄭東霆和洛秋彤同時一愣。除去祖悲秋不談,他們兩人都是精通躡足潛蹤的輕功高手,如果有人悄悄掩至房門口,他們多少應該聽到些動靜,誰知道這一陣敲擊聲竟然憑空傳來,敲門之人輕功之高已經到了匪夷所思之境。
鄭東霆朝洛秋彤作了一個守護祖悲秋的手勢,自己雙手握拳躡步來到門近前,猛地一把拉開大門。門口悄然站立的乃是一個橘紅色衣衫的妙齡少女。她中等身材,圓臉大眼,亮白勝雪的肌膚,臉上掛着兩個玲瓏精緻的酒窩,兩個長辮俏皮地掛在胸前,樣子極爲惹人憐愛。
鄭東霆想不到輕功如此高強的人物竟是這個不到雙十年華的少女,不由得微微一愣。
“鄭東霆嗎?”這位少女用手輕輕撫着胸前的長辮,溫婉地問道。
“你是魚邀霞?”鄭東霆下意識地問道。
“啊,你怎麼知道?”魚邀霞驚訝地笑着問道。
“能有這份輕功,而我又不認識的,只有你一個。”鄭東霆沉聲道。
“那你一定是鄭東霆了。除了那些不世出的絕代高手,你是我見過輕功最好的人。很榮幸認識你!”魚邀霞大方地朝鄭東霆一抱拳。
“好說。”鄭東霆拱了拱手,問道,“你來找我有何要事?”
“我來有兩件事。”魚邀霞下意識地踮了踮腳,朝屋內看了一眼,“第一,我來謝臥虎林中一箭射退弓天影,救了義兄的性命,我欠你一次情。”
“你義兄,你是說連兄?”鄭東霆好奇地問道,“你是連兄的結義妹妹?”
“嗯。”魚邀霞自豪地點點頭。
“失敬!”鄭東霆再次拱了拱手,態度頓時緩和了大半。
“第二件事,我來是替山西白馬堡的鄭太夫人遞一張家書。”說到這裡,魚邀霞將手伸到懷中取出一封用羊皮紙所制,並用墨臘封住的書信,鄭重地交到鄭東霆的手中。
“家……家書!”鄭東霆雙手顫抖地將這封書信緊緊攥住,一雙大眼狠狠盯着上面熟悉的字體,臉部的肌肉緩緩開始痙攣顫抖。
“邀霞還要去洛陽照看義兄的安危,防止弓天影對他下毒手,這裡先行告辭了。”魚邀霞接着朝鄭東霆深深一禮,轉頭一頓腳,剎那間化爲倏然遠去的一道橘紅色煙霞。
“師兄,鄭太夫人,難道說是你的孃親?”祖悲秋好奇地問道。
“住口!”鄭東霆擡掌一拍身邊的木桌,獰厲地吼道。這一掌力貫手臂,聲威懾人,這張黃木桌子整個桌面被拍成百餘片黃蝴蝶一般四外飛舞的碎片,四條桌腿彷彿四根斷竹深深埋進了客棧的地面之中。
雖然鄭東霆時常表現出一系列的憤怒表情,但是這一次顯然是動了真怒,只嚇得祖悲秋雙腿一擡蜷在一起,連聲道:“師兄,我錯了。”
“你幹什麼?”洛秋彤下意識地擋在祖悲秋的身前,“他重傷初愈,受不得驚嚇。”
“鄭太夫人是我的大娘,也是令我娘憂鬱而終的惡人,怎會是我孃親。當年我被驅逐出鄭家,已經決定今世不再見這個惡婆娘。”鄭東霆說到這裡,雙眼兇光閃爍,“我怕再見到她,我會忍不住殺了她。”他語氣中透出一股肅殺氣息,令在場的洛秋彤和祖悲秋同時打了個寒顫。說到這裡,鄭東霆雙手一扯,撕開臘封,將這封所謂的家書展開,仔細讀了起來。
在鄭東霆默讀家書之時,房間裡異常安靜,無論是洛秋彤還是祖悲秋都不敢輕易打擾他。整個房間只有他翻動信紙的沙沙聲。
當鄭東霆看完這封信,他的身子微微一顫,忍不住喘了一口粗氣。接着他將信緩緩放到左手,手掌一捏,整張信紙蜷曲成了一團。他閉上眼,左臂擡了擡,將紙團朝洛祖二人晃了晃,想要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祖悲秋張嘴想問,但是想了想又膽怯地閉上嘴。洛秋彤無奈地嘆了口氣,朗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鄭東萊死了。”鄭東霆輕聲道。
“鄭東萊……你的……呃,你大娘的……”祖悲秋小心地猜測道。
“我大娘的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弟弟。”鄭東霆啞聲道,“我大娘要我回白馬堡弔唁。”
“發生了什麼事?”洛秋彤關切地問道。
“大娘在信裡並沒有說。”鄭東霆說到這裡,狠狠一甩手,將家書扔到了牆角,“她知道如果說了,我很可能不會回去。她想吊住我的胃口,逼我不得不回白馬堡。”
“你會回去嗎?”祖悲秋問道。
“我不知道,你現在傷勢還沒有好全,連兄的關中公審眼看就要開始,而長安洛陽此刻龍蛇混雜,我怕弓天影會趁此機會對你和連兄下毒手。不在你們身邊,叫我如何放得下心。”鄭東霆喃喃地說,“但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到今日也不過二十歲,乳臭未乾的年紀,怎會有人殺他。這怎麼可能?”
“既然你這麼關心,你應該回白馬堡看看。”洛秋彤沉聲道,“白馬堡在幷州,距離徐州只有大概八百里路程,憑藉你的輕功,來回最多需要五天。不用擔心連師弟和悲秋,我會留下照顧他們。”
“你……一個人,能不能行?”鄭東霆皺眉道,“他們都是弓天影可能襲擊的目標。你的武功和他相比如何?”
“我已經練成先天三清功,就算面對弓天影也並非沒有一拼之力。而且悲秋傷勢大好,關鍵時刻可以助我一臂之力。連師兄那裡有龍師兄,趙師兄和剛纔那位魚邀霞姑娘照顧,料來弓天影並無能力傷害於他。”洛秋彤胸有成竹地說道。
“師兄,你放心去吧。血濃於水,親生兄弟的生死怎能不關心。”祖悲秋誠懇地說。
“也罷,我此去白馬堡最多五天,轉瞬可回。我離開之後,你們也起程向洛陽出發,那裡七大派實力鼎盛,少林天山的高手雲集,想來弓天影不敢如何放肆。我事了之後,立刻到洛陽找你們。”鄭東霆道。
“我洛家在洛陽有一處別院,名爲湘紅館,在洛陽永泰坊,我和悲秋會在那裡暫作落腳。”洛秋彤道。
“湘紅館,好,五天之後,我們不見不散。”鄭東霆說到這裡朝祖悲秋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師弟,師兄不在身邊,務必小心保重。”
“師兄,路上也千萬小心。”祖悲秋眼圈微微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