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承乾的能力,李象還是十分信任的。
畢竟這位爹雖說當初玩的花,但政務的能力上還是並無欠缺的。
當初李世民幾次讓他監國,李承幹都圓滿完成了任務,其中固然有房玄齡等重臣從中協助,可若是李承幹本身沒有那能力也是不行的。
然而沒等李承幹說話,後面便傳來了蘇意的聲音。
“大郎,大郎。”
李象循聲看去,連忙起身行禮。
“阿孃。”
“是象兒啊。”蘇意笑着衝李象頷首,“既然你們在商議政務,那我便晚些時候再過來。”
“無妨。”李承幹叫住想要離開的蘇意,對她說道:“我和象兒只是在聊一些家常,晴妹你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就是。”
“唔。”見李承幹這樣說了,蘇意便開口道:“倒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畢竟大明宮乃是皇帝居住的宮殿,如今後宮僅有兩處殿宇,顯得寒酸了些。”
“如今大郎你的後宮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人,將來總歸還是要納妃的,此時不比在東宮時,身爲皇帝,總歸是要注重些顏面的。”蘇意再次說道,“就算你用不上,將來象兒繼任做了皇帝,這宮中也不夠雪青她們分配的啊。”
李承幹一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而且蘇意還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就算他用不上,將來孩子也是用得上的。
想起李象這小子,年紀輕輕竟然有四個老婆,李承幹就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他孃的,你老子到現在算上你那早早過世的親孃,也就才四個女人,你小子竟然現在就有四個,竟然和你爹我一樣。
李象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然的話他肯定要吐槽——
雖然女人數量和你一樣,但你男人比我多啊。
對,李承幹還有一個小男娘稱心呢。
“嗯,”李承幹頷首道:“晴妹所言甚是。”
蘇意溫和地笑笑,又對李象說道:“若象兒得閒,便常抱着豆豆來大明宮坐坐,曦曦還時常在念叨她的小侄女兒呢。”
“這……”李象張張嘴,實話實說道:“阿孃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我阿翁現如今退了位,沒事兒就喜歡逗弄他的孫女兒和重孫女兒,再加上我姑姑也沒個孩子,對豆豆最是寵愛,就連我和阿姐,都很難把豆豆從她們手中搶回來……”
蘇意理解地頷首,掩嘴笑道:“倒也是,兕子年紀輕輕便做了姑婆,確實是要寵着小侄孫女的。”
孩子的事情她倒是也知道,李世民是孫女兒和重孫女兒奴,天天帶着兩個孩子在一起玩兒。
但李明達不一樣,她畢竟不能說總帶着侄女兒。
但她和李象的關係很好,所以把東宮當成自己家也沒毛病,完全不把自己當成外人,說拐走李無雙就拐走。
又聊了幾句之後,蘇意便離開了宣政殿。
等到蘇意走後,李承幹便看向李象。
“象兒,你阿孃說得也的確有道理——”李承幹其實也覺得大明宮的後宮過於寒酸,剛纔蘇意進來說這件事,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什麼道理?”李象決定裝傻。
“當然是修建宮殿的事情。”李承幹輕輕用手指叩着桌面:“如今大明宮的後宮只有兩處殿宇,其中一座是我與你阿孃所住,另一座則是你姨娘居住的地方,若是等朕再納新妃,將如何是好?”
這倒也不是李承幹想驕奢淫逸,畢竟此時的大明宮還不是……完全體。
“可是阿耶,現在國庫沒錢吶。”李象無奈地攤手道,他沒撒謊,國庫是真的沒多少錢了。
“那就……從別的地方擠一點?”李承幹說到這裡,瞅瞅周圍,低聲對李象說道:“朕當時也是昏了頭,纔會信你阿翁的話,沒有拒絕來大明宮,現在住進來我才發現,這裡的宮殿竟然如此少……”
李象心想能不少嗎?歷史上我幺叔住進來那都是好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這差着好幾年,當然建得不全面了。
不說別的,就說後世特別有名的麟德殿,現在還只是胚胎級別的產品。
“那也沒辦法,阿耶。”李象搖頭嘆道:“民部尚書是不會同意的。”
“朕只是要多蓋幾間房子……”李承幹有點委屈:“難道他就不會體諒朕的心嗎?你也不看看,朕貴爲天子,後宮只有兩間宮殿……”
李象深吸一口氣,您也要整四季常服不過八套?
“那麼咱們換一種說法——”李象擡頭看向李承幹,面帶微笑地問道:“難道您想向天下人還有阿翁宣佈,您登基後要大刀闊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修建宮殿?”
李承幹:不嘻嘻。
“啊,這……”李承幹感覺有點麻了。
你別說,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想修宮殿的想法是有點不靠譜。
這不擺明了說,自己就是驕奢淫逸的……
與此同時,他又想到前些年,不過是因爲想修幾間房子,就被張玄素逼到了角落裡,要不是象兒拔劍而起,指不定現在他的下場會是什麼樣呢。
“你說得對,象兒。”李承幹瞬間就打消了蓋幾件宮殿的想法。
李象瞅瞅他,心裡還在想,莫非你要做的改革真是這個?
那可有點不靠譜了啊。
念及此處,他繼續問道:“阿耶,咱們說到哪兒了?”
“說到朕計劃的改革。”李承幹清清嗓子,重新將語言組織起來,而後說道:“你可還記得貞觀二十一年你阿翁的那個政策?”
“什麼政策?”李象挑眉問道。
“就是……那個攤丁入畝。”李承乾笑着說道。
“哦,我知道。”李象心想我怎麼能說是記得,這幾乎就是我參與制定的。
“是這樣,朕在想一個問題,”李承幹再次清清嗓子,擺出正經的表情:“攤丁入畝的政策,就是各地在田地收成的基礎上進行抽成收稅,朕也曾瞭解過這個政策,無非就是種什麼就收什麼,譬如種大豆就收大豆,種小麥就收小麥,種棉花就收棉花——對吧?”
“是的,阿耶。”李象笑着頷首,心裡默默給他爹點了一個贊。
“朕還曾經看過有關的奏疏,還曾經派人下去考察過,這樣的收稅方式,統計起來實在是過於麻煩,而且儲存和運輸也十分不便。”李承幹再次說道。
“是這樣。”李象再次頷首。
“所以朕在想,能不能將收稅的實物折算成錢?”李承幹得到李象的肯定,更加信心滿滿:“這樣的話,一來是便於收稅,二來則是便於運輸,可以更容易地將稅收押解到各地——象兒,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
李象扯扯嘴角,這特麼不就是帶明的一條鞭法嗎?
我的好阿耶,你還挺有才……
在大唐這個年代,竟然能自己琢磨出一條鞭法來?
那我當然是覺得……不太行了。
首先大唐錢荒十分嚴重,華夏本就不是富銅地帶,從古至今銅資源都是極度稀缺的,各朝各代都在鬧銅荒。
不然的話,朱元璋……哦不,老朱搞寶鈔雖說是純瞎他媽扯淡,但宋元明三朝弄寶鈔交子,的確是因爲錢荒。
其次一條鞭法並非就是適合所有朝代,也並非是一個良好的改革政策。
誠然,按照李承乾的想法來說,就拿粟米和錢來對比,一貫錢的銅錢,要比一貫錢的粟米體積小又分量輕。
而且徵收實物稅在運輸的過程當中,必然會發生損耗,譬如無法避免的沉船、發黴等事件,更會發生以次充好強行漂沒的事情。
若是徵收貨幣稅,的確會給官府提供極大的便利。
但是問題在於,就按照大唐的情況來說,官府的確是便利了,但是農民可特麼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種田的農民爲了交貨幣稅,就必須先用糧食去市場上兌換貨幣,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們先賣糧被糧商噶一次韭菜,等到再交稅錢的時候再被官府噶一次韭菜,面臨着二次盤剝。
無論是一條鞭法,還是後來的攤丁入畝,事實上的確增加了國家的收入,但是問題在於——更是增加了老百姓的負擔。
怎麼着,難道要苦一苦百姓,罵名我來擔嗎?
這種行爲,折騰的就是百姓,肥的則是做中間商的大地主階級。
看到李象面露難色,李承幹關切地問道:“象兒,你怎麼了?可是阿耶的政策不行?”
李象深吸一口氣,他想直接說,又怕這樣說會不會太傷他了。
“也不是不行……”李象怕打擊到阿耶的自尊心,於是便如是說道。
“那到底是行還是不行?”李承幹挑眉問道。
李象雙手交叉放在案几上:“阿耶,如果您一定要讓我說,我只能說,就目前的情況,綜觀全局,縱覽古今,考慮各地官府的平均水平,分析總結下來,也許可以這樣認爲:綜上所述,概括說來,您很可能發現——儘管可能不中聽——無論如何,恐怕前景微妙……在現如今這個階段我們也只能這樣預期。”
李承乾的眼中明顯出了圈圈兒,他緩了半天才緩過來,面色迷茫地問道:“啥?”
“行也不行。”李象如是說道。
“那到底是行還是不行?”李承幹深吸一口氣。
“孩兒認爲,還是應該和衆臣商議一番爲好。”李象如是說道:“畢竟每一次稅法的改革,都是對百姓們的一次加稅,給他們加上一層沉重的負擔。”
聽到這話,李承幹認同地點頭:“象兒你說得對,百姓之事無小事,正所謂水能載舟……”
“亦可賽艇?”李象挑眉接話道。
“是亦能覆舟。”李承幹一捶桌子,明顯非常生氣。
他站起身,在殿內左右踱步,而後對李象說道:“象兒,今天你我商議的事情,不要和你阿翁說。”
“放心吧阿耶,您還不相信我嗎?我肯定守口如瓶。”李象拍着胸脯保證道。
……
立政殿。
“……基本的事情就是這樣了。”李象伸手推推鼻樑。
“噢。”李世民聽了李象跟他敘述的在宣政殿和李承乾的對話,不鹹不淡不慌不忙地給出了一個“噢”。
“就是噢嗎,阿翁?”李象有些痛心疾首地問道:“阿耶提出來的政策,根本不適合大唐,這將會是稅法崩潰的開端!”
“嗯。”李世民平淡地嗯了一聲,剝着橘子耐心地喂李無雙吃橘子。
“阿翁您就不管管嗎?”李象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淡的李世民,“這可是您的大唐!”
誰知道,聽到這話以後,李世民擡起頭。
“大唐將來是交到你手裡,又不是等你阿耶退位後再還給我,我管那麼多作甚?難不成將來等朕死了,後世臣子還要到昭陵前哭訴皇帝無行無狀嗎?”
李象:……
好傢伙,阿翁您是預言家是吧?
在後世的大唐,其實還真有一個傳統,叫做“哭昭陵”。
唐代制度中規定,凡臣子百姓有冤情未申時,須到唐太宗的墓前哭訴。
李洞逸曾經有詩云“公道此時如不得,昭陵慟哭一生休。”
終大唐一朝,臣民們若是有冤情,便總會自發到昭陵去哭訴,甚至於到了宋朝,還有人去昭陵前訴苦。
正所謂孩子疼了想媽,大人痛了想他,李世民這位太宗文皇帝,一直是整個大唐的白月光。
即便是過世之後,他的餘暉仍舊庇護着大唐。
他搖搖頭,把哭昭陵的典故甩出腦袋。
萬萬沒想到,阿翁竟然這麼佛系,說退位還真就退位了?
其實李象也沒想到,李世民竟然會退得這麼徹底。
“今年你也二十歲了吧?”李世民再次問道。
“啊,今年週歲剛滿二十。”李象頷首道。
“都這麼大年紀了,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什麼事情不滿意就來找阿翁哭訴。”李世民的面上帶着嫌棄:“你阿耶平時最是信任你,難道你連讓他改變想法的能力都沒有嗎?”
李象遲疑地說道:“孫兒就是怕直接說的話,會不會有點太傷阿耶了……”
李世民怒從心上起,抄起一瓣橘子便擲到李象的腦門子上。
“傷你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