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李佑所說的那樣,崔氏叔侄就在這齊王府之內。
看到李世民後,崔挺之依舊是那副雲清風淡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有爲自己而哀悼。
崔鑑雖說很年輕,但是那一根兒風骨也挺硬的,至少頭皮也不癢,也沒嚷嚷水太涼。
“坐吧。”李世民衝着身後的人擺擺手,示意屋裡別圍着那麼多人。
一是聊天的內容不能透露出去,二則是因爲人太多也悶得慌。
“我還以爲你要說什麼‘見朕爲何不跪’呢。”崔挺之有些意外地說道。
“跪又如何,不跪又如何?”李世民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你不也沒說什麼‘成王敗寇’嗎?”
崔挺之稍稍頷首,一旁的侄兒崔鑑臉上那副“英勇就義”的神情也退去不少。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崔挺之正襟危坐道:“此皆我個人所爲,與我親族無關。”
李象樂了,他震驚於崔挺之的不要臉:“你勾結外族,試圖讓我中原大地再受蠻夷荼毒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自己的親族呢?”
崔挺之面色如常地說道:“我聞以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
這話也的確沒毛病,他就是吃準了李世民要臉,不是楊廣那種二百五。
按照唐律疏議規定,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財、田宅並沒官;男夫年八十及篤疾,婦人年六十及廢疾者並免。
也就是說,家中十五歲以下的男子會被免除死刑,以保存家族的血脈;八十以上或者病重的人也會免於處罰。
至於說夷三族或者誅九族,這話說說也就得了。
爽文中的情節不必當真,夷三族從秦漢以後就越來越少,而有史記載的誅九族也就楊廣幹了出來,還把自己的聲望散得一乾二淨。
至於說朱棣誅方孝孺十族這事兒聽聽就好,祝枝山造了個謠結果後世都鬧麻了,人家在天啓二年,還有個十世孫方忠奕入京參加貢生考試呢。
“你放心,朕不是楊廣,不會做出那等殘暴的事情。”
李世民的話語,讓崔挺之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然而老李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面。
“朕年初下的詔令,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可是科舉改制詔令?”崔挺之問道。
他當然知道李世民將要按照地域劃分科舉取仕人數的事兒,這可是在掘士族的根基。
李世民頷首道:“朕打算將天下重新劃分爲六個考區,按照考區劃分科舉取仕人數,朕擬將范陽、清河、太原、趙郡、滎陽、博陵共同劃分在一個考區之內。”
“你!”崔挺之勃然色變:“陛下如此乾綱獨斷,難道不怕天下人非議嗎!”
“天下人?”李世民笑了:“你是想說你山東士族吧。”
崔挺之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朕當然知道伱們不會接受。”
李世民略有些輕蔑地看着崔挺之:“若不是你參與到齊王謀逆一事,朕還真是很難找到這麼合理的藉口啊。”
“現如今也輪不到你們反對,你們是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老李的話如同洪鐘大呂一般,震懾着崔挺之的內心。
“帶下去吧,先關押起來,待到秋後問斬。”李世民擺擺手,決定了崔氏叔侄的命運。
左右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將崔氏叔侄給拖了下去。
株連的確沒有必要,畢竟博陵崔氏第二房還有老李要用的人,比如崔敦禮。
經過李佑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吐露,參與造反的,也不只是有崔氏,崔氏只是挑頭,其中太原王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都有人蔘與。
再者說,與其把崔挺之參與齊王謀逆這件事擴大化,莫不如以此爲籌碼,倒逼山東士族全盤接受科舉改制的法令。
更何況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山東士族這五姓七望的世家門閥,還有許多門閥存在,比如河東裴氏,河東薛氏,京兆韋氏,弘農楊氏等等。
世家門閥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
莫不如讓其他的世家門閥更加敵對山東士族,而山東士族內部則敵對博陵崔氏。
只誅首惡就是了,這樣收到的效果還會比較好。
平叛之後,自然是要安撫人心。
前幾日齊州城當中,李佑爲了反叛,徵發了齊州全部十五歲以上的青壯,就爲了抵抗朝廷大軍。
本來以爲朝廷天兵一到,齊王殊死抵抗,齊州在天兵怒火之下化爲齏粉,他們也要遭殃。
萬萬沒想到,神文聖武的皇帝陛下竟然單騎破了齊州,不靠別的,僅僅是依靠他個人的威望。
齊州百姓紛紛走上街頭,慶祝着勝利。
街頭小巷的小道消息也是越傳越離譜,到了最後已經成了皇帝化出丈二金身,一拳將陰弘智打得粉身碎骨。
“阿翁當真是受百姓愛戴啊。”李象感慨地說道。
李世民雙目奕奕有神地看着下方的百姓,開始教育李象。
“你可知道,君爲舟,民爲水,水能載舟……”
說到這裡,李世民便看向李象,引導着他繼續往下說。
李象頭也沒擡,指着不遠處的彩舟說道:“亦可賽艇?”
李世民伸手就打在李象的後腦勺,這孫子……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怒氣衝衝地說道。
“阿翁說的對。”李象揉着後腦勺,衝着李世民伸出大拇指。
沒辦法,他還只是一個十三歲……虛歲十五的孩子,根本沒法反抗老李那愛的教育。
在將齊州安撫完畢後,李世民又帶着陰弘智和李佑等人,回到了洛陽。
回到洛陽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判了陰弘智等人的死刑。
隨後他又召集李承幹、李泰和李治三兄弟,以及李象,四人不知道李世民招呼他們做什麼,都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你說阿耶叫咱們來做什麼?”李承幹捅捅李泰問道。
李泰被捅到了肋骨上的癢癢肉,笑哈哈地縮了兩下後說道:“不知道,也許是爲了李佑那件事吧?”
“稚奴,你覺得呢?”李承幹又問李治。
“不知道。”李治十分老實地回答。“象兒,你怎麼看?”李承幹再問。
李象心想我又不叫元芳……
“誰知道老頭子想幹什麼?”他攤攤手。
然而說完之後,卻發現一個爹兩個叔用看勇士的目光看着他。
“你們這是什麼眼神?”李象愣了,幹啥呢這是?
忽然他感覺背後一涼,顫抖着回頭看去,正好對上了李世民那張怒氣衝衝的老帥臉。
“你背後就是這麼叫朕的?”老李涼涼地問道。
“這不是對阿翁表示親暱嘛。”李象腦子裡飛速地在想對策,到底應該怎麼搪塞過去。
李世民哼了一聲道:“就是這麼親暱的?那你說說,‘老頭子’三字作何解釋?”
本來以爲李象會啞口無言,誰曾想李象十分從容地拱拱手道:“萬壽無疆,是爲老;頂天立地。是爲頭;皇帝又稱天之子,故而孫兒簡稱爲‘老頭子’。”
聽了這話,李世民笑着伸手虛點李象。
“你啊,總是能給我出些新花樣。”
說着,他走向御案之後。
李承幹三兄弟偷偷地衝着李象比了一個大拇指,李象回了他們仨一個得意的笑。
“這次叫你們三個來,是讓你們商討一番,應當如何處置李佑。”李世民看向他們三人。
李象在邊上撇撇嘴,看來阿翁是沒把他計算在內。
李承幹看看李泰,又看看李治,不知道老頭子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種事兒,還用得着問他們嗎?直接下令砍了不就完了?
但是李承幹忽然間就在腦子裡大聰明瞭起來……
不對,雖然按照法度,李佑這種情況是應當處死的,但是老頭子現在忽然這麼問,那麼就說明……他可能不想處死李佑?
老頭子明顯是個要臉的人,他肯定是拉不下臉來說“我兒子謀反了,朕不想處死他”,所以就想讓我們這些當兄弟的出面求情。
越想,李承幹越覺得合乎常理。
再擡起頭,看到了老頭子那“希冀”的雙眼,李承幹越來越覺得自己想的很對。
“回阿耶……”
李承幹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始驗證他的所思所想。
“李佑雖然謀反,但畢竟未曾造成太過嚴重的後果,將損失也控制在了一定的範圍之內,所以我以爲,廢爲庶人,圈禁起來便可。”
李世民眼前一亮:“你真是這樣認爲的?”
李承幹看到李世民的表情,心想這下可算是賭對了。
果然吶,果然!
還不是想借我們之口,說出你想留李佑一命?
李承幹繼續說道:“李佑畢竟是我的手足兄弟,在一起生活多年,也算有些感情。若是處死他,我也於心不忍。”
聽到這話,李象腦子都要炸了。
不是急的,是喜的。
臥槽,我爹啊,我活爹啊!你可真是長大了!
咱倆之前也沒對答案啊,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應該怎麼做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象老父親一樣的目光,李承幹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象。
“那青雀呢,你怎麼看?”李世民又轉向李泰。
李泰瞅瞅李世民,他倒是有不太一樣的理解。
“回阿耶,我覺得這件事可大可小。”李泰想了一下說道:“但我認爲大哥說的對,畢竟李佑也是我們的兄弟,他如此利令智昏,也是受到奸人矇蔽罷了。”
李世民點點頭,又看向李治。
“稚奴呢?”
“我聽大哥的。”李治十分聽話地說道,見風使舵這一塊兒他屬實是拿捏了。
“你們能有如此愛護兄弟之義,朕心甚慰。”李世民笑着頷首,對三兄弟充滿了肯定。
只是說罷之後,面色一沉。
“但朕要告訴你們,有的時候,卻是堅決不能夠手軟!”
“李佑固然是我的親兒子,但朕就是要借這個機會向天下人表明,就算是朕的親兒子造反,朕也堅決不會心慈手軟!”
“阿耶英明!”三兄弟當即便拱手道。
李象在一旁悄悄地撇撇嘴,歷史上他爹李承幹謀反的時候,李世民可不是這麼幹的,甚至還不惜拉下顏面,幾次三番地暗示朝臣,就差明示要保住李承幹一條命了。
最後還是還是通事舍人來濟站了出來,說:“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爲善矣。”
藉着這句話,李世民便將李承幹廢爲庶人,流放黔州,總算是保住了愛子的一條性命。
而把握住這個機會的來濟一下就成了風口上的豬,也因爲此事得到老李的看重,官職不斷得到升遷,不久就考功員外郎,次年便升遷中書舍人,與令狐德棻等人共同撰寫《晉書》。
從這兒就能看出,老頭子多少是有些雙標在裡面的。
李世民低頭瞅了一眼李承幹,又瞅瞅李泰和李治,高聲說道:“這一次提前發掘李佑謀反,象兒功勞甚大,你們仨以爲,應當如何獎賞?”
“這是孫兒應當做的,怎麼能要獎賞呢?”李象撓撓後腦勺,笑嘻嘻地說道。
“有功當賞,有過則罰。”李世民用八個字塞住了李象的嘴。
李承幹瞅瞅好大兒,又瞅瞅李世民,覺得這話不應該他來說,於是便低下頭去,裝作沒事兒人一樣。
看到大哥不說話,李泰身爲老二,當然要站出來說:“不如……給象兒的王爵往上提一提?”
“二哥說的對!”李治在邊上應和道:“不如就封爲秦王吧!”
李象看着幺叔李治,心想說王不說他,文明你我他。
“胡鬧。”李世民瞪了李治一眼,秦王也是隨便封的嗎?
在大唐,至少是貞觀年間,李世民用過的封號,是不可能給出去的,就算是再喜歡這個孫子,也是決計不能的。
至於說親王爵位,李世民倒是想過,但是很快就給否了。
親王嘛,提了也沒必要。
就在李世民琢磨的時候,李象忽然發話了。
“回阿翁,孫兒倒是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