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夢中,彷彿又回到了在桐縣的時光, 她帶着玄影從縣衙轉回, 推門入內, 是朱伯伯從廚下走了出來, 照例地埋怨怎地纔回來。
阿弦落座, 忽然想到一件事, 忙起身去到東間。
掀起簾子, 卻見炕上空蕩蕩地,並沒有“英俊”的影子。
她驀地慌張起來,東邊西邊, 連柴房都找過, 終究一無所獲。
老朱頭看她如此忙碌,笑問:“又找什麼?”
阿弦道:“阿叔呢?”
“哪個阿叔?”
“英俊叔呢?”
朱伯樂不可支:“傻孩子,你哪裡有個什麼英俊叔了?”
“我有啊!”阿弦忍不住大叫。
朱伯走過來, 在她額頭上一按:“今日是怎麼了?是不是又撞見那些東西了?”
又道:“這袁使君越發能耐,居然要修什麼善堂,我看這也不過是另一箇中飽私囊的藉口……好了, 快去洗洗手吃飯, 有雙全湯喝。”
袁恕己?
善堂……
但是, 英俊呢?
恍惚中,阿弦似覺着……好像從未跟英俊相遇,而他也像是不存在的。
這個人也許,只在她的想象錯覺之中。
立在原地,忽有些不能呼吸, 又好像能自由呼吸的不是口鼻,而是自己的雙眼。
因爲雙眼中有冷風滲入,然後又變成大顆的淚陡然涌出。
阿弦離開崔曄書房往外之時,正見崔升廊下走來。
彼此照面,崔升見她雙眼泛紅:“你怎麼了?”
忽地發現她來的方向正是書房,忙小聲道:“難道是哥哥說了什麼重話?”
“沒有,”阿弦揉了揉眼,“阿叔對我最好,說什麼重話?無稽之談。”
崔升笑道:“我以爲呢,重話都在我身上了,怎會捨得說你?”
阿弦心裡一疼:他的確一句重話都沒有,反都是好話,但爲什麼這些好話,卻聽得她心中這樣不自在,甚至隱隱地難過呢?
不明白,阿弦也不願再想:“是了,前日二公子跟我說的那件事,我已有空,這會兒可能去查看麼?”
崔升道:“這太好了,我正想問你,又怕問的多了像是緊着催你呢。”
兩人一拍即合,阿弦想了想,叫崔升稍等,她便跑回院中,果然見桌上放着兩個包袱,還有從宮裡帶來的糕點盒子。
阿弦也並未翻開看,她來的時候並沒帶什麼東西,此刻便隨意地擱在一塊兒往背後一甩,又將點心盒子提了。
崔升看她又背又提,竟是一副跑路的姿態,嚇得不輕:“我們只是去城西,又非長途跋涉,你做什麼行李都帶上了?”
阿弦道:“忘了跟你說,我要離開崔府了。”
崔升大驚:“什麼?”
阿弦道:“勿驚,阿叔已經知道了。”
崔升纔要問她崔曄知道與否,聽了這句,忽道:“難道先前你去書房就是跟他說此事?”
阿弦道:“是啊。不說了,被人看見了恐要閒話,我們走吧。”
“等等,我還沒弄明白……”崔升仍有些懵。
“邊走邊說就是了。”
兩人正過角門,便聞數聲虎吼從後傳來。
崔升道:“逢生怎地忽然叫起來?”
阿弦卻想到未曾跟逢生告別……此時聽了虎吼陣陣,彷彿逢生在跟自己道別,竟越發難過。
及至出了崔府,阿弦將崔曄方纔所說利弊說明,卻並沒提宮中武后也“提醒”之事。
崔升瞠目結舌,嘆道:“自古便不聞有女子出仕,本朝有你,實在是千載難逢,我本該恭喜你,但是你要離開府裡,我卻又喜不起來了。”
阿弦本也大不自在,見崔升如此,反更不能流露分毫:“還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呢。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整天白吃白喝地賴着,自個兒也不舒服。再者我仍在長安,平日裡低頭不見擡頭見,怕什麼。”
崔升笑道:“說的是!你雖是女孩子,卻比我豁達通透多了……咦……”說到這裡,崔升上下打量她,“就算現在知道你是女孩子,我仍是不能信呢。”
阿弦大笑。崔升又道:“我聽說母親給你制了兩套女裝,怎麼不見你穿?”
哪壺不開提哪壺。
回到平康坊,將行李放下,因多日不住,屋子有些落塵,崔升吩咐兩個侍從幫忙打掃,又看那點心盒子,隨口問道:“這些東西是宮裡的?”
阿弦奇怪:“你怎麼知道?”
崔升笑道:“我怎會不知,這盒子是御用的。”舉手點了點那盒子旁邊那一枚金黃色龍紋徽標。
阿弦也笑:“是我孤陋寡聞。”
崔升這位刑部的同僚家住城西常安坊,距離平康坊有一段路程,兩人騎馬走了半個時辰纔到地頭。
指着前方門口,崔升道:“就是那裡。”又道:“今日他稱病告假,咱們就借探病去看一看如何?”
當即去旁邊鋪子裡買了兩盒糕點,拎着前去。
兩扇大門緊閉,雖事情過去不算太久,卻已沒了什麼曾有過白事的痕跡,小廝上前叩門,不多時一個丫頭出來,將門開一條縫:“誰人?”
崔升道:“我是令史刑部同僚,特來探病。”
丫頭遲疑道:“原來是大人,主人今日不在家。”
崔升奇道:“他病了不在家休養,卻去了哪裡?”
小丫頭道:“我不知道。”
崔升回頭看一眼阿弦,因想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和尚不在,至少可以逛廟。因道:“既然這樣,我們進去等候片刻可好?”
小丫頭仍有猶豫之色,崔升道:“我們是刑部來人,又不是壞人,你怕什麼?再說哪裡有同僚來訪,不給進門的?你留神令史回來責罰你。”
小丫頭聽了最後一句,才忙打開了門:“大人快請進來吧。”
崔升對阿弦使了個眼色,阿弦忍笑,兩人進了陳家,卻見這院子還算寬闊,看着也頗爲氣派,收拾的更極爲乾淨,只是偌大院落,沒什麼人在,是以顯得有些空曠寂寥。
崔升是來過的,無心細瞧,只看阿弦而已。誰知阿弦裡外皆看了一遍,衝着崔升搖頭。
崔升無奈,又見那丫頭倒茶之時神情畏縮,雙手發抖,似怕極了,便道:“你如何怕成這個模樣,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丫頭一驚,手中茶盞落在地上,跌了粉碎。
崔升看出異樣:“你在怕什麼?”
小丫頭本要去撿那些茶杯碎片,聞言嚇得跳起來:“大、大人……”
崔升道:“你們主母才新喪不久,爲什麼這家裡沒有半點悼紀她的痕跡?”
小丫頭連連搖頭,雙眼中透出畏懼之意,崔升試探着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那丫頭被逼問的步步後退,最後大叫一聲,轉身逃出門口。
崔升皺眉:“是不是有些古怪?”
阿弦道:“這女孩子像是被嚇壞了,只是不知道被什麼嚇壞了。”
她轉頭四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戴了太長的“護身符”,或者跟崔曄相處的時間太長,所以失去了“見鬼”的能力,不然怎會什麼都沒看見?
兩人出了陳家大門,沿路往回,崔升思忖方纔那丫頭的舉止,忽然後悔道:“如果真的有什麼古怪,我方纔喝問那孩子,卻是打草驚蛇了,若是陳令史回去後知道,必然會對她不利……”
阿弦道:“難道你懷疑,陳夫人的死,跟陳令史有關?你爲何竟會這樣想?是不是哪裡有何徵兆?”
崔升一頓,方道:“陳令史這人,有些生性兇殘,不瞞你說,我有這種猜測,的確是有原因的,記得有一次,我也是偶然經過常安坊,心想他住在這裡,正好過來一探,進門之時,卻聽到裡屋有女子的哀哭求饒的響動,我只當有事,忙叫了聲,纔要入內,陳令史卻從內出來,攔住我說並沒什麼。”
阿弦凝神:“然後呢?”
崔升道:“後來陳娘子來奉茶,我看見她臉上帶傷,行動不便……”
“陳令史打了她?”
崔升嘆了口氣:“我知道這是別人的家事,管不得。何況陳令史平常在刑部人緣最好……”
阿弦道:“如果真的是陳令史殺害了陳娘子,只要驗屍就知究竟。”
“我豈不知?”崔升道:“爲難的是沒有人覺着不對,只有我一個心有懷疑,而且若單單隻從一次毆打而懷疑一個好人,未免輕率,若我貿然提起,恐成衆矢之的。這還是其次,最怕因我的貿然,傷害好人的名聲,但雖然種種顧忌,我仍是放不下……”
阿弦若有所思地點頭:“所以你叫我來幫你看一看。”
崔升咬牙道:“正是,你若是證實了我所懷疑的,我拼了得罪所有都好,一定要提告檢舉。”
說話間經過鬧市,崔升因無功而返,正自想事,忽然阿弦勒住馬兒,死死地盯着旁邊酒樓之中。
崔升已經走過,見狀叫了兩聲,又折回來:“怎麼了?”
阿弦道:“那個陳令史……是不是容長臉,鼠須,偏瘦。”
崔升一驚,順着她目光看去,卻見在旁邊的酒樓之中,靠窗的位子,果然坐着一人,正是他方纔尋訪不着之人,只見他面前放着數盤菜蔬,一壺酒,神采奕奕,哪裡像是得病的?
崔升正疑惑,又見陳令史對面還坐着一人,卻是個白胖臉刁鑽眼的婦人,通身一股渾然天成的走街串巷說媒拉縴氣質,兩人看似相談甚歡。
崔升瞪眼:“這是怎麼了,婦人新喪,立刻就要續絃麼?三個月都不到,這也太心急火熱了。”
阿弦不答,只仍盯着那邊兒看,雙眉擰緊,臉上全無笑意。
崔升忽地回過味來:她怎會知道此人是陳令史?
不料正此刻,裡頭陳令史發現了崔升立在馬上,臉色一變,他忙起身從酒樓裡轉了出來。
將下臺階的時候,忽擡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咳嗽了聲,才走到跟前兒。
陳令史拱手道:“郎中怎會在此?”
崔升對此人心生惡感,再笑不出來:“先前探望令史不見,原來在此消遣,並不是病了?”
陳令史有些尷尬之色,卻笑道:“原本在家,只是這位嬤嬤非要同我說一件事,便出來了。”說到這裡,又低了低頭,舉手摸了一把脖子,似乎忍痛。
崔升心裡明白,不願再逗留下去,便隨意一聲“不打擾”,同他辭別。
見陳令史回了酒樓,崔升調轉馬兒,冷笑:“真是人不可貌相。”
驀然想到方纔的疑惑,便問阿弦:“是了,你怎地知道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阿弦道:“有人告訴我的。”
崔升詫異:“誰告訴你的?”
“是他的娘子。”
“他娘子?我怎麼沒……”崔升正要接口,猛然噤聲,“你、你的意思是……”
阿弦點頭:“就是那個意思。”
崔升乾嚥下一口唾沫,情不自禁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生恐一個蓬頭鬼臉跳出來似的。
“放心,她不在這裡。”阿弦道。
“不在?”崔升疑惑,“不在這裡,卻在哪裡?”
阿弦不答。
“十八弟,到底在哪?”崔升着急間,忘了稱呼。
阿弦悄聲道:“在陳令史的身上。”
阿弦口中的“身上”,卻並非是附體的那種,而是實實在在的字面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虎摸兩隻,謝謝~~=33=
後面這一段,本有段具體描寫的場景,但是鑑於是這個時間了,我擔心會嚇到等待前章‘波動’變‘巨浪’(某隻:哈?)的小夥伴們,於是先簡略化之,這樣受得驚嚇應該會小很多,作爲提示,在標題跟內容提要裡都寫明瞭,大家注意
——來自手上又貼着止疼膏的某作者
書記:什麼巨浪!
小桓:大概是浴桶裡的##
書記:這個可以有#3#
某叔:天冷了,是時候再給逢生加餐了,一次投放兩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