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相夫教子

阿弦擡頭看了一眼崔曄, 她明白崔曄此刻想到的是什麼, 就如同她聽了崔升的話, 在瞬間一閃而過的念頭一樣。

他們這些旁觀者清,知道崔升是被牽絲控制才說出這些貌似情深的話, 但對崔升來說卻並非如此, 他真心認定自己跟韋洛是“兩情相悅”。

可是除去了牽絲一節,世間所有的愛戀豈不也是如此?當事人其甜如蜜, 旁觀者卻瞠目結舌者比比皆是, 就如同相好的一對男女,自以爲能白頭到老, 但他們的父母卻未必這樣覺着,興許覺着他們兩個是中了邪才彼此喜歡。

有牽絲白蛛作祟跟沒有他們在其中搗亂,表象上看來至少是一樣的, 怪道一旦涉及男女之情,最難拔除。

就像是當初阿弦一心一意喜歡陳基,現在夢醒後細想,其實朱伯伯早就警告過她, 但她因一顆心都在陳基身上,就連他的種種缺點也都視而不見,在當時的朱伯看來,阿弦也許就像是中了牽絲白蛛一樣, 有些呆癡懵傻罷了。

阿弦反握了握崔曄的手。

崔升說“就像是你跟哥哥一樣”,阿弦的心隨之一刺,而崔曄這樣敏銳的人, 自然不會一無所知,所以纔對崔升說了那句。

阿弦看着他寬厚的手掌,修長的手指牢牢地扣着自己的手,她覺着溫暖極了。

雖然無法感知中了牽絲的崔升爲什麼會對韋洛生出深愛的錯覺,然而阿弦卻知道自己是爲什麼從最初的視而不見到現在的深深喜愛。

她跟崔曄之間,早就遠遠超出了男女之間的那份情緣糾葛,絕不是牽絲之類的東西能夠催生出來的膚淺假相。

***

明崇儼同阿倍廣目站在旁邊,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在那兩隻緊握的手上停了停,反應各有不同。

明崇儼微微一笑,便重又看向崔升,阿倍廣目脣角輕微牽動,卻並不是笑,而是一種平靜略帶審視地觀察。

阿弦握了握崔曄的手,然後放開。

她走到崔升跟前,問道:“二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韋姑娘什麼?”

崔升道:“我……”

他不知道自己喜歡韋洛什麼,只是強烈地知道自己“喜歡”她,如果一定要說喜歡她什麼,或許……應該是什麼都喜歡。

阿弦道:“二哥,你不如從頭仔細想想,你跟韋姑娘相處的情形。”

崔升皺眉,竭力回想了會兒,搖頭道:“你讓我想這些做什麼?”

阿弦歪頭望着他,突然道:“你還記得你跟我,少卿,小桓一起吃酒的時候,小桓曾打趣你的話麼?”

崔升問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那時候,小桓說……如今天官的親事尚無着落,家中長兄未成姻緣,問身爲次子的你着不着急。”

崔升想了起來,笑道:“怎麼又提起這個來?”

阿弦見他眼神清明瞭好些,便道:“你可記得你當時回答的是什麼?”

崔升一怔,繼而緩緩地低下頭去。

“我知道你不會忘,”阿弦俯身道:“你當時喝多了,便告訴我們,你小時候很喜歡一個世交家的小姐,那時候兩家的長輩還曾玩笑,說給你們定娃娃親,然而後來兩家漸漸疏遠,也不知道那個姑娘如今怎麼樣了……”

崔升臉色微變,雙眸微睜。

崔曄若有所思地看着二弟。

阿弦道:“你還記得這件事麼?”

眼圈漸漸泛紅,崔升眉頭緊鎖:“我當然記得,她是……”還未說出口,心頭似被什麼東西猛地一撞,那一聲喚就在嘴邊被撞散開了。

阿倍廣目跟明崇儼對視一眼,明崇儼道:“她是誰?”

崔升垂頭,眼前卻又浮現韋洛的臉,他身不由己地說:“她……自然是洛兒。”

阿弦愣住。

此時明崇儼輕輕拉了拉她,低低問道:“那個姑娘是誰?”

阿弦道:“不知道,他只透露了這些。”

當時崔升借酒才說了這些心裡的機密話,桓彥範是個最能打探消息的,聞聽如此八卦,自然不能放過,但任憑他怎麼打聽,崔升更再也不說一字了。

阿弦當時也是微醺,但因事關崔曄,且此事又稀罕,所以牢記在心裡。

明崇儼面露爲難之色,阿弦道:“怎麼了?”

明崇儼道:“我正愁該如何下手,看二公子這個模樣,卻像是有些心有所屬,如果他知道自己真心喜歡的是誰,當然就不會被牽絲所困了。”

阿倍廣目從旁道:“但是二公子仍咬口說是韋姑娘,讓他想起來只怕是難。”

三個人都看向崔升,卻在這時,有個聲音從三人身後響起。

竟是一首數年前一度時興的隋人所做《送別曲》。

——“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

阿弦回頭看向崔曄,崔曄卻盯着崔升,卻見崔升原本滿面困頓,聽了這聲音,卻慢慢地擡起頭來。

“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沉聲將後面兩句吟罷,崔曄看着崔升道:“還想不起來?”

崔升的臉色有些發白,眼前似乎出現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面。

柳絮隨風,一對小童在庭院中追逐嬉戲,男孩子手中握着才折下來的柳條當馬鞭,兩人唱道:“楊柳青青桌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在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中,崔曄幾乎承受不住這種異常的反應,但在他將要昏厥過去之前,一個名字終於從他心底跳了出來:“阿霏!”

——滎陽鄭氏,鄭霏。

後來,阿弦問崔曄爲何會知道這首《送別詩》,又怎麼會知道在崔升年紀那麼小的時候就喜歡的女孩子。

崔曄笑而不答。

阿弦越想越覺着可疑:崔曄無端端怎麼會留心到一個小女孩兒?

還是崔升告訴了她謎底。

原來當時他們小的時候,還未搬來長安,因爲士族之間彼此互有聯繫,滎陽鄭氏跟博陵崔氏自也互有來往,至於後來的疏遠則是後話。

崔升道:“那時候我還小,什麼也不懂只是愛玩,鄭姑娘還小我三歲,我們年紀相仿,玩的很是投契,那天我跟她在花園裡玩耍,聽見哥哥在亭子裡唸詩,我們便纏着他教了這一首。”

阿弦聽了,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一說崔升的隱秘,崔曄便立即想到了是鄭家的女孩兒,只是也難爲他,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仍然記得如此清楚。

而被崔曄點破的瞬間,崔升整個人似醒非醒,周身悚然生寒,胸口卻憋悶異常。

明崇儼早點燃一根降龍木枝,淡淡地煙氣瀰漫開來,但隨着煙氣散開,卻清楚地瞧見崔升脣邊那若隱若現的白蛛牽絲,頭髮絲粗細,如果不是在煙氣中活物般顫抖,一定以爲是什麼蛛絲之類而已。

崔升一眼看見,面無人色,正驚慌不已,明崇儼道:“莫慌,不要動。”

崔升勉強坐住,明崇儼將降龍木搭上牽絲,回頭看阿倍廣目。

阿倍廣目上前,雙眸微閉口中唸唸有詞,手指從衣袖裡探出,指尖夾着一張符紙,“啪”地一聲拍在了崔曄的胸口。

不多時,崔升只覺心頭一涼,身不由己地張口便吐,只覺着脣邊滑冷,下一刻,有一物緊緊地貼在降龍木上。

這會兒木枝正在燃燒,那東西裹在上面,頓時之間發出細微地尖銳叫聲,在衆人眼前生生地化作一股淡淡白色煙氣,那煙氣並沒有立刻消散,反而越過門扇,直衝出去。

阿弦跑到門口看了眼,見那燒灼的煙氣翻牆而出,已經看不見是去往何方了。

阿弦回頭看時,明崇儼舉着那燃燒的降龍木樹枝道:“不用看了,另一個服下牽絲的人要被反噬了。”

崔升昏頭昏腦,自覺心頭彷彿空了一塊兒,但是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不顧身體仍有些異常,問道:“反噬?”

“這樣深重的牽絆是最難開釋的,就好似是兩個人拔河,除非兩個人一起鬆手才無礙,一方鬆手了,另一方自然要跌的很慘。”明崇儼道。

阿倍廣目將那符紙揭下,重新收在懷中:“所以我們要讓二公子先自己解開跟白蛛的‘契’,纔好動手拔除,不然若生生地驅離白蛛,難免會傷到心脈甚至影響神智。”

***

此後,聽說韋家的次女韋洛大病了一場,臥牀三月尚無法起身。

後來雖病癒,但據盧氏夫人探望所見,韋洛不僅是容貌上起了變化,連精神也非從前可比,容貌上的憔悴失色倒也不必過於計較,畢竟才重病了這場,可是連性情都因而大變,原先十分伶牙俐齒,如今卻木訥的如同失了心魂一樣。

當然,這是後話。

就在崔升恢復正常後又幾日,武后下旨,調戶部主事官去雍州,查明田地被冒領搶佔的案子。

在新年過後,便升遷爲戶部尚書的許圉師對此很不過意。私下裡對阿弦小小地抱怨道:“我本來不想再讓你親自去跑一趟,可是……皇后的意思,卻像是一定要你去做。”

上次去江南賑災查案是一件艱難的外差,如今前往雍州又是一件。

許圉師自忖,戶部難辦的外差總不能都交給阿弦去做——倘若阿弦是個男子,倒也無可厚非,但她是個女孩兒,如此豈不是有格外針對之意?且這種耗神又極出力的差事,本來就該交給身強力壯的男子跑腿。

只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許圉師也不敢跟皇后相抗。

阿弦倒是處之泰然,安撫他說:“無妨,尚書大人,你就只把我當成麾下一員屬官就是了,不必顧忌別的。”

許圉師讚賞地看着她:“如果戶部的每一個屬官都如你這樣,倒是我的福氣,也是我大唐的運氣……好吧,你只管放手去做,等你回來後,我一定給你在陛下跟娘娘面前請功。”

阿弦笑道:“那倒是不必了,現在這樣我就覺着很好。”

許圉師聽她如此說,才走近道:“其實有一件事我心裡想問,又不敢貿然發問,現在私下裡說一說,你不要介意。”

阿弦便問何事,許圉師道:“我原先擔憂,將來你嫁到了崔府,還能不能如現在一樣當差?雖然說在府內相夫教子纔是正統,但……”

阿弦臉上一紅,敷衍道:“以後的事,再說就是了。”

許圉師笑道:“我不是逼你,其實也不敢,只是問問,到底如何則隨你……跟天官的主意。”

這邊兒阿弦領了旨意,而在宮內,卻也又有一場帝后之間的爭執悄然發生。

高宗在聽說了皇后要派阿弦前往雍州之時,起初驚疑不信,想通了後不免動怒。

命人即刻請皇后前來,屏退左右,高宗緊鎖眉頭:“我實在想不通你到底想如何,阿弦纔回來,安穩不到幾天,怎麼又要把她往外推?何況是這種苦差事,難道戶部就沒有其他人能領了?定要讓她出去?又怎麼讓朕放心?”

武后不慌不忙,只等他將話說完,才道:“臣妾當然知道陛下的疼愛之心,但是,阿弦畢竟是朝廷女官,先前賜婚跟辭官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回來後又有盧家之事,世人幾乎都忘記她還是個女官了,倘若從此就放任她在朝中,一來辜負了她的才能,二來,也更讓人猜疑,爲何如此能幹的女官在辭官賜婚後便悄無聲息了……”

高宗不等她說完,便打斷道:“你可知我原本就不想她當什麼女官,如今既然知道是安定了,就很該讓她辭去官職,好生地安閒度日,不比鎮日勞累好?她畢竟年少,自小又在外頭養慣了,跟尋常女子不同,朕是知道的,但阿弦卻也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倘若你說句話,她未必不肯聽。”

之前以爲阿弦是個不相干的人,高宗自然漠不關心,任由武后翻雲覆雨,然而當知道了阿弦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後,恨不得如太平般捧在掌心裡呵護,只因經常能相見,且見阿弦也樂得如此,就也罷了。

如今聽說又要外派,纔有些不可忍。

武后道:“陛下想讓我勸說阿弦不要再當女官麼?”

“最好如此。”李治回答。

武后道:“正如陛下所說,若是我發話不讓她當女官,那孩子懂事,未必會跟我爭,只會乖乖從命,但是陛下可想過,我們這樣自以爲爲了她好,反而會害了她?”

高宗皺眉。武后道:“當初我還不知道阿弦是……安定的時候,就覺着這孩子太過耀眼了,原本在任用她之時,我自己難免也有些不信跟猜疑,猜疑她到底會不會勝任,不信她會將差事做的極好,然而她的所做所爲,卻讓人在啞口無言之餘,忍不住心生佩服之意。陛下,若不是阿弦擔當女官,若不是她比滿朝文武都毫不遜色,我們只怕一輩子也不知道她竟然是安定,更加不會知道我們的女兒可以如此出色……”

武后回頭,眼中有物閃爍:“不是天底下哪一個女子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陛下,你不僅是天子,還是她的父親,你也有權力讓阿弦做盡天下女子都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既然如此,何不放她自在,看看她究竟能夠飛的多高,做的多好?陛下你難道不爲此而覺着驕傲嗎?”

高宗默默地聽着武后所說,心底隱隱地似有雷動。

但是,另一個人的心底,卻並不僅僅是震動而已。

內殿的幔帳之後,太平公主呆呆地聽着武后的話,臉色如雪,良久才道:“母后在說什麼?”

跟在太平身旁的,卻是武攸暨,他的臉色同樣也不大好,然而聽見太平詢問,終於反應過來,忙道:“殿下,我們走吧。”

太平發直的目光轉向武攸暨:“你說什麼?”

武攸暨道:“這些話不是咱們該聽見的,殿下,還是趁着沒有人發覺快些離開。”

“我爲什麼要離開?”太平睜大雙眼,如夢初醒:“我該去問問父皇跟母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武攸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公主!”

太平一愣,武攸暨低聲道:“如果皇后想讓公主知道,又怎會一直都瞞着您?”

“但是、但是怎麼可能,我不信……小弦子她……”太平囁嚅,茫然。

武攸暨見她精神恍惚,知道她受了驚嚇,他雖然年少,卻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尤其是對他來說,擅自聽見如此機密,吉凶難測。

當下武攸嗣緊緊地握着太平的手:“殿下,咱們先走,好好想想該怎麼辦。”

他提心吊膽,不敢有絲毫放鬆,一邊聽着裡頭,一邊打量周遭,好歹拽着太平離開了這是非之所。

***

這夜,懷貞坊。

自從阿弦回來後,懷貞坊的這宅子鮮見熱鬧之時,一來虞娘子未在坐鎮,二來,阿弦的身份已經不僅僅是朝中女官,崔府未來長媳跟盧家義女的雙重身份,讓一些本來暗中欽慕女官的衆人或顧忌或避嫌,“望而卻步”。

除了桓彥範曾來過幾次,連袁恕己都不曾重新踏足,當然,袁恕己不來的原因,並不是上述。

今夜,卻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是高建,而陪着高建前來的,卻是陳基。

阿弦對於高建當然是歡迎之至,本來高建未來之前,她也曾想過請高建過來小住幾日。只是因陳基的緣故纔不想多事。

沒想到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也躲不過。

阿弦只得迎了兩人,丫頭們奉茶上來,阿弦看着茶,笑問高建吃飯了不曾,高建卻把手中提着的兩個油紙包在桌上推了推道:“不想過分煩擾你,這是我們路上帶來的。”

阿弦早嗅到有香氣透出來,打開看時,果然是一包滷肉,並一包新鮮出爐的酥餅,熱騰騰地冒着熱氣,金黃的芝麻粒堆散在紙包裡,極爲誘人。

阿弦瞥一眼陳基,只仍對高建笑說:“難道我還請不起你吃一頓飯麼,竟還要自備?”

高建道:“倒不是的,這個快,都不必麻煩再另做,也不必我們乾等,對了,還有這個。”說話間,提了兩瓶土窟春上來。

看着熟悉的酒食,阿弦有一瞬的窒息。

可畢竟經歷了太多事,好像也跟崔曄“近朱者赤”,學了點兒他不動聲色的能耐,只笑着吩咐丫頭取酒杯來。

三個人同桌且吃且說話。高建喋喋了一會兒後,陳基道:“我聽說,你要去雍州出一趟外差?”

阿弦道:“果然不愧是南衙的人,這麼快就知道了。”

陳基道:“有關你的事總是傳的格外快些。”

高建問阿弦道:“這麼說,是真的了?”

阿弦點了點頭。高建道:“會不會有危險,要不要我跟着?”

阿弦笑道:“沒事,只是循例行事而已,能有什麼危險?”

陳基卻道:“這件案子涉及田產,但凡是有關利益的事,總是最兇險的。”

阿弦皺皺眉,本來不想接話,轉念間卻道:“這句話說的對,所以很多人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陳基掃她一眼,阿弦卻對高建道:“看你春風滿面,是不是找到差事了?”

高建笑起來:“這是自然了,是大哥給我在吏部尋了個閒職。”

“吏部?”阿弦驚訝。

陳基道:“吏部的林主事跟我說過幾次,說是少個能辦事的走吏,我就把高建推舉了過去,正好合了林主事的心意,就留下了他。”

高建道:“我這幅模樣哪裡能合人家的心意,自然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

阿弦望着他興高采烈的樣子,也不便說什麼掃興的話,只是笑笑道:“怪不得你今日興致這樣高,原來尋了個好差事。”

又吃了兩杯酒,陳基忽然道:“阿弦,我丈人……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內人生日的事?”

阿弦見他提起來,便道:“有,武大人請我過府呢。”

“你不必在意,”陳基面上並無笑意,只淡淡道:“他只是有些多心而已,你若不想應酬這些,就不必去。”

阿弦道:“多心什麼?”

陳基沒有回答,高建小聲道:“我雖然纔到長安不久,卻也知道姓武的大人並沒有一盞省油的燈,這位武懿宗大人,又是此中最爲……”正要盡興地說,猛然想起陳基正是武懿宗的乘龍快婿,一時懊惱的眼睛鼻子都擠在了一起。

高建好不容易將褶皺扭曲的五官重新歸位,先向陳基請罪:“大哥,我喝多了,又開始胡言亂語。你可千萬大人不計小人過。”

陳基卻好不在意,舉杯笑道:“我看你喝的不夠多,真喝多了哪裡還能在這裡替自己開脫?”

高建便又笑說:“不是開脫,只是替大哥不平而已。”

陳基咳嗽了聲,高建低頭喝酒。

阿弦則強壓心頭好奇,告訴自己那些都不關己事。

正在此刻,趴在陳基身旁的玄影站起來,衝着門外汪汪汪亂叫了數聲。

阿弦道:“這麼晚了,難道還會有客人到?”

這本是一句笑談,不料小廝從外匆匆進來,道:“有客人來了,是崔天官,還有一個不認得的。”

阿弦聽是崔曄來到,大爲意外,忙站起身。

陳基跟高建也都愣怔,頃刻也相繼站起。

說話間,外間來人已經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果然正是崔曄,高建當然並不陌生,他雖然知道崔曄是吏部天官,不再是昔日那個英俊先生,但是在長安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仍是忍不住喜上眉梢,一時也顧不上留心他旁邊的人是誰了。

府內的那些小廝丫頭們,也都認得崔曄,但卻不認得旁邊那人,再加上那人頭上罩着風帽,臉籠在夜色裡,更加無法辨認。

陳基卻皺眉望着那道身影,眼中透出狐疑之色。

阿弦因見此人神神秘秘,正要問崔曄是誰,崔曄吩咐道:“叫你府裡的人都退下吧。”

阿弦莫名,卻立即就聽話讓小廝丫頭們都退下。

堂下只剩下五人,崔曄才退到旁邊,留那人跟阿弦獨對。

這剎那阿弦總算也發現不妥,但卻覺匪夷所思。

錯愕的瞬間,來人把風帽脫下,露出底下一張熟悉的臉,龍睛長眉,天家風範,居然正是高宗李治!

陳基因經常伺候御前,對李治當然並不陌生,此刻見果然是皇帝無誤,震驚之餘就要行禮。

李治卻已笑對阿弦道:“你這裡好熱鬧,這是在跟朋友們吃酒麼?”

陳基愣住了。

阿弦回頭掃了陳基跟高建一眼,對李治道:“是兩位昔日在桐縣的友人。”又小心翼翼地問:“您怎麼來了?”

李治道:“我不能來麼?”他說着便走到酒席旁邊,緩緩落座,又回頭招呼阿弦跟崔曄道:“還不一塊兒同來?”

陳基像是木雕石像似的,繃緊身子立在旁邊,不敢動彈。

高建見這架勢,只當是阿弦認得的那一位高官,他便拱手先對崔曄行禮:“天官大人!”

崔曄淡淡地向着他一頷首。

高建又用手肘頂了阿弦一下,看着李治問道:“這位是?”

阿弦有些不知如何介紹,卻見李治是微服而來,知道他不想曝露身份,這一猶豫中,李治自己說道:“我是長安城的土著,姓李,排行第三,人家都叫我李三。”

李治是長孫皇后所生的嫡出的第三個兒子,頭上是太子李承乾跟魏王李泰,所以他自稱李三,也是理所當然。

陳基捏了一把汗,阿弦驚訝之餘略覺好笑。

高建拱手,畢恭畢敬行了個禮道:“參見李大人。”

李治詫異:“你怎知道我是當官兒的?”

高建道:“我雖不知您是不是當官的,但是看崔大人對您十分恭敬,所以猜您的官一定比崔大人要大。叫您一聲大人想必是應當的。”

李治大笑:“原來如此,果然言之有理。”

因見陳基還躬身立在旁邊,李治便道:“你們都不必拘束,不要因爲我來了就攪了你們的興致。”

李治雖一心隱瞞身份,如此“平易近人”,陳基又怎敢如同先前,只謹慎道:“您必然是有事來尋阿弦,臣……我們方纔也已吃完了酒,是該告辭了。”

高建卻有些意猶未盡,但他雖然有心留下再多喝兩杯,卻因向來唯陳基馬首是瞻,並不敢出言反駁。

李治卻也並未挽留,只含笑一點頭。

陳基如蒙大赦。

阿弦見他兩人要走,有心相送高建,陳基卻攔住:“請留步,不必送了。”

兩人去後,阿弦轉身,見李治正打量桌上吃剩的酒食。

此時杯盤狼藉,阿弦正要收拾,李治道:“不必忙,你過來坐下說話。”

阿弦掃一眼崔曄,他卻緩步退出,垂手於門邊兒侍立。

阿弦開門見山問道:“爲什麼陛下在這時候前來?已經入夜了,難免危險。”

李治道:“向來都是朕傳你,如今特來看看你,也不虧。”他轉頭又打量這宅子——當初是他把宅子賜給阿弦的,現在卻道:“這個地方忒窄小,該尋個更好的宅子給你住纔是。”

阿弦啼笑皆非。

李治嘆了聲,道:“我這次來,是爲了雍州的差事。”

阿弦心跳:“可是有什麼變故麼?”

李治道:“你是想要有變故,還是不想?”

阿弦笑道:“陛下是什麼意思?”

“我很不想你接這差事。”高宗有些悶悶地回答,“先前還跟你母……跟皇后吵了一場。”

阿弦皺了皺眉,垂下眼皮道:“陛下何必如此?”

高宗道:“你纔回來多久,即刻就要外派,去雍州雖然不遠,但畢竟要好幾日也不得見,何況……一想到會有兇險,朕心裡卻實在是放心不下,更加捨不得你去。”

阿弦搖頭一笑:“陛下,我是女官啊,這種差事乃是分內要做的。”

阿弦雖知道高宗的心意,但是這種太過濃烈純粹的“父愛”,卻讓人有些無法承受。

高宗看着她沉靜回答的臉色,耳聞這般篤然的語氣,不由想起武后所說的話。

“朕明白。”眼神幾變,最終只是和藹而無奈地看着她,“所以這次來我也並沒想勸你改變主意,只是要告訴你一句話。”

“不知是什麼?”

李治忖度說道:“你要留神,這一次出去可不要讓自己傷着了,如果又有什麼損傷,就辭了官職,知道了麼?”

阿弦雖覺着這要求有些霸道,但自想不過是雍州而已,天子腳下,且坐鎮的是雍王李賢,又是個熟人,應該不至於差到哪裡去,何況又要讓李治安心,於是便答應了。

李治見她應承,臉色稍放晴了些,又問起方纔陳基跟高建兩人,原來李治記得陳基常在殿前行走,只是之前並沒有瞭解過陳基的來歷,阿弦只輕描淡寫說是“同鄉”,不願過多提起。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這會兒卻跟皇宮中的相處又大不同,多了些家常自在。

直到門口崔曄道:“陛下,時間差不多了。”

李治正在聽阿弦說起在桐縣的種種趣事,哪裡肯走,又被阿弦勸着,這才依依不捨地起身。

將往外之時,李治忽然對阿弦道:“對了,這一次務必要萬無一失,朕會給你指派個最得力的住手,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阿弦也未曾在意,只笑道:“多謝陛下。”

李治望着她笑的無心之態,忍不住舉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道:“什麼陛下,你可知道朕喜歡你叫朕什麼?”

阿弦一愣,李治默默地望着她,阿弦知道此刻自己該說出那兩個字,可是這兩個字就像是上了秤砣的水浮萍,才扔到河面上,就直接沉了底兒,無論如何泛不出來的。

兩人對視片刻,崔曄道:“風大,您還是快些上車吧。”

李治這纔對阿弦一笑,彷彿無事般道:“朕回去了,你記得我的話,知道嗎?”

阿弦點頭。

送李治上車之時,崔曄暗中握住阿弦的手,低低對她說:“我送陛下回去後,就來找你。”

阿弦見時候不早,也低聲道:“不用,阿叔早些回去歇息,反正……我又不會長翅膀飛了。”就算她能飛,飛的再高,累了的時候也會投到他的懷抱中。

兩人的眼中都有笑意。

馬車往前,車中李治掀開簾子往外看過來,卻見阿弦站在門口,小小地身影,恁地醒目。

李治不由道:“她還是不願意喊我一聲‘父皇’。”神情無奈惆悵。

崔曄道:“雖然未曾出口,心裡未必沒有。”

“你是說,阿弦心裡是願意叫朕‘父皇’的?”

崔曄道:“陛下可以再給她一點時間。不必急於一時。”

李治嘆道:“朕近來總覺着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沒聽見阿弦親口叫我……還真的有些不甘心。”

崔曄心頭一沉,忙攔阻:“陛下!陛下正是盛年,來日方長。”

李治笑笑,望着他風姿絕佳的儀表,忽地問道:“阿弦是不是極難得的孩子?”

崔曄道:“這是自然。”

李治道:“崔卿,你可一定要好生對待她,切勿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崔曄拱手:“是,臣遵旨。”

“不必遵旨,朕是以父親的身份跟你說這些的。”李治微笑。

原先在李治眼裡,崔曄當然是個無可挑剔之人,但如今要把女兒許給他,眼神自然也不同了,百般挑剔。

他挑來揀去,找不到什麼大不好的,唯獨有一件,崔曄的年紀要略大一些……但不管如何,幸而阿弦是喜歡的,也就罷了。

李治道:“按照朕的心意,斷然捨不得她在外頭東奔西走,方纔朕仔細看她的手,粗糙帶傷,哪裡是個女孩子的手,以後……她嫁給了你,你可要好生相待,朕知道她雖倔性,卻最聽你的話,你可記得時刻勸阻她,休要讓她在朝堂上做事太過奮不顧身,如果能夠在府內‘相夫教子’,也是不錯的。”

崔曄默默地聽着這些話,雖知道最後“相夫教子”四個字似乎太過遙遠不切實際了,卻不便反駁。

李治全心全意爲阿弦考慮,再度想了會兒:“還有一件事,朕要派個可靠的人一路扶攜,作爲護衛也都好,你覺着大理寺袁少卿怎麼樣?”

崔曄一愣。

李治卻更突發奇想:“對了,今晚上的陳基,像是金吾衛的人,他卻也是個能用的,又跟阿弦是舊日相識,彼此相處起來也是容易……”

沒想到李治一選,就選了兩個“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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