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這個日子,白鹿城的行人比肩繼踵,人多的像是過江之鯽,當真是張袖如雲,揮汗如雨。
這些人中,大部分是修士,自天后頒佈《仙流十三經》後,修士再也不是某些人的特權,只要信奉聖地,便能得到聖廟的資助,如今便是資質再差的凡人,修行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今日三江館中連大廳外都擺滿了木案,滿座衣冠似雪,一片壓抑之色。
狄仁傑舉着酒杯擡頭望了幾眼,身邊昏睡的蕭狄忽然睜眼搖頭:“修士不值錢,就這些豬狗之輩,也要來殺李道玄?”
他的聲音很大,四周的修士不禁都是露出詫異和憤怒之色,正要起身詰問時,門外傳來一個冷傲的聲音:“這話說得不錯,就你們這些豬狗,也配!”
話音未落,幾名年輕男女走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個高大的年輕人,他驕傲的環視四周:“要殺李道玄,那也是我五仙教才能做成的大事,就憑你們這些雜魚?”
這自名五仙教的高大年輕人身後,卻跟着一男一女。
此時那看起來極有靈氣的女孩掩口一笑:“大師兄說得雖然有些過了,但這些修士確實,確實修爲太低了。”
靠近門口的兩名修士立刻站起來,雙手各自凝起兩道符篆,四隻符篆按照北斗之位一起打出。
看這四隻符篆蘊含的靈力,以及符篆上勾畫的字符,這兩人當該是符篆流的一等高手,最少有玄空境的修爲。
五仙教的大師兄看到竟然是自己專修的符篆流修士,更是不屑一顧,雙手一點,那四隻符篆便滴溜溜的轉動起來,繼而四道銀光亂射,整個三江館在銀光中木屑紛飛,登時自二樓三樓以上,全部被這狂暴的力量毀滅了。
在這狂暴的力量肆虐以前,蕭狄就布出一個防禦之陣,將狄仁傑牢牢護衛住。
等到符篆的力量散去,三江館只剩下了幾根木柱,以及目瞪口呆的修士們。
五仙教的大師兄一抖袖子:“吾乃五仙教下流雲子,就你這等符篆的功夫,每次只能發兩符,卻在某面前獻醜。”
狄仁傑環視四周,面露憤怒之色,手指流雲子道:“城中不許修士亂鬥,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就是你們五仙教的洛青璇,也不能隨便亂用功法!”
那流雲子大師兄頓時大怒:“你是哪跳出來的,竟然敢直呼吾師尊之名?”
他說完竟然雙手各自凝出七道符咒,就要出手。
流雲子身後的少年輕輕拉住了他:“大師兄,師父確實說過不要隨意使用功法,方纔師兄用出了神識之力,那已是有些過了。”
少年身旁的少女立刻撅嘴道:“流風師弟,這人可是直呼師尊的名字,當該打。”
那少年面色淡淡的,但語氣卻不容置疑:“絕不可如此,如今將酒樓都打壞了,這已是違了師命。流雪師姐你就不要添亂了。”
這名流風的師弟最是年小,但在五仙教修習的卻是最高深的妙心劍法,昔年在崑崙山一役中,這流風子的心劍已是修爲深厚,十多年後更是得到了洛青璇的親傳。
所以他雖然輩分小,但說起話來卻很有些力量。
大師兄和女子都是一臉不豫之色,但卻不能再多說。
那流風子對着周圍的修士一拱手:“諸位打擾了,吾等奉師命而來,諸君還是不要在此攙和了。”
這少年的話語未落,一道道帶着神識之力的心劍陡然擊向了所有修士,每名修士都是身子一哆嗦,忽然間心慌意亂,一個個茫然站起,就如無頭蒼蠅一般撞來撞去,一會兒就全部失魂落魄的走了。
狄仁傑皺眉看着,那蕭狄卻是倒抽一口冷氣:“你這少年,口中說得客氣,下手卻如此狠毒,崑崙心劍一擊之下,這數百修士日後是別想修行了,你這份狠毒之心,比之你師兄師姐,還要讓人心寒。”
此時那五仙教的女弟子和大師兄都是拍手笑了起來,齊齊讚歎小師弟功法妙絕,果然不愧是師父最爲推崇的五仙教高手。
那小師弟一臉謙和,連稱不敢,但隱藏在他眼眸深處的,卻是比那狂傲的大師兄更爲深沉的驕傲和不屑。
三人此時已找了個完好的位子坐下,那小師弟流風子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還安坐在殘破酒櫃前的蕭狄,卻是伸指彈了一下。
只聽呯呯聲不絕,蕭狄慘白的眼眸轉動過來,一雙黑沉的眸子連續七道金光射出,勉強擋住了對方這一彈指中的神識之力,饒是如此,他的血脈丹海也是被心劍刺穿,哇的一口靈血就噴了出來。
狄仁傑大驚,伸手扶住蕭狄,蕭狄勉力搖搖頭,忽然一跺腳:“如今這些修士,還不如讓李道玄來一口氣都給殺了,哪裡還有幾分修士的樣子!”
蕭狄的話一說完,座位上的流雪子就咯咯笑了起來:“李道玄,李道玄是個什麼東西,西域王好大的名頭,不用我小師弟出手,就是大師兄的十四道符篆神識,也能將他打死了。”
流雲子身爲五仙教大師兄,也是出師門最早的一個,也不過纔有八年光景,對於李道玄的傳說更是不屑一顧,他輕輕拍拍桌子:“李道玄,若是遇到他,吾非得將他腿骨打斷,然後牽着拉到五仙教給師父當狗,呵,聽說他當初就曾變成一隻黑狗呢!”
一句話說得身旁兩人都笑了。還是那小師弟流風子最先止住了笑意,搖頭道:“不說李道玄那等廢物了,這次師父讓咱們一起出動,可是要到白鹿洞好好會一會那些書呆子,師父交代的那件大事,咱們可不能耽誤了。”
三人都是點點頭,自摸出了師門自煉的丹藥服用了幾顆,卻再次笑了起來,流雪兒等了一會不耐煩的說道:“二師兄到底去哪裡了,爲何現在還不來?”
流雲子嘿然一笑:“二師弟方纔還心念傳書與我的,說是在路上看到了一柄好琵琶,那可是絕頂的寶物,他要買過來送給師父呢。”
流雪兒不信道:“既然是好寶物,人家會賣給他麼,不會是搶吧?”
流雲子不以爲然道:“搶又怎麼了,這天下除了師父他老人家,還有誰配享用寶物?”
狄仁傑在一幫被蕭狄拉着,聽到此處已是怒極而笑,沒想到五仙教的弟子竟然都狂妄到了這等地步。
就在此時,破碎的酒樓門口緩緩走來兩人,看上去卻像是一對賣藝人,當先是一名揹着琵琶的女子,容顏尋常,毫無修行之力,只是腰肢纖細,肌膚若雪,看起來別有一番姿容。
女子之後便是一名中年男子,着一身青袍,也是普普通通,唯有這男子沒盤髮髻,長髮狂散在後,鬍鬚滿臉,卻有一種放蕩不羈之態。
兩人緩步走來,卻大方的在一旁殘破的木案邊坐下來。那揹着琵琶的女子皺眉看了一眼,輕聲道:“公子,要不要換個地方?”
那放蕩不羈的男子一擺手:“這裡好,有良辰美景,斷壁殘垣,我喜歡。”
他一句喜歡,那琵琶女子便不再多言,解下背後琵琶,指尖捻動,便有一陣清脆之音恍若自天外而來,靈透之極。
這次不光是狄仁傑蕭狄,三名五仙教高才也都是轉過了臉,流雪兒看到那琵琶雖然表面普通,但卻蘊含着一股強大的輕靈之氣,特別是那四根弦,在女子指尖捻動中,竟然現出四種不同的靈力和顏色。
流雪兒不禁手指琵琶大聲道:“二師兄去了那麼久,我看他弄來的琵琶再好,也比不上這個呢!”
三名五仙教的高足都是看到了這琵琶的妙處,那女子卻是擡頭一笑:“這位姑娘好眼力,這琵琶是公子親自爲我做的,單說這四根弦,便有金木水火之神力,卻是用天山之木,崑崙之玉,還有那極西之地的十五萬斤金子煉製而成,可算是天下第一寶物。”
遠處的狄仁傑聽到此處,心中一動,有些激動的看着那長髮飄散,放蕩不羈的男子,心中暗道,莫非真的是他,但這也太不像了。
流雪兒面露不信之意,那流雲子卻是大笑一聲,起身伸手道:“拿來!”
那女子面色冷淡下來,看都不看他一眼,轉頭對那男子說道:“他們三個和剛纔那偷我琵琶的賊子都是一夥的,看來是洛青璇門下弟子。”
放蕩不羈的男子這才轉頭看了三人一眼,卻露出失望之色:“洛青璇怎麼搞的,怎麼弄出這樣三個怪胎!”
流雲子氣得鼻子都歪了,那流雪兒也是勃然大怒,只有流風子覺得有些不對,看着一男一女沉聲道:“你剛纔說的那什麼賊子,可是什麼模樣。”
女子手指撥動琵琶,絃音之中,一團魂魄慢慢現出,凝聚成了五仙教排名第二的弟子流雨子,只是往日修爲僅次於小師弟的這位五仙教高手,如今只剩下了魂魄,還被這女子鎖在了琵琶中。
流雲,流雪和流風都是倒退半步,三人齊聲悲呼道:“二師弟(兄)!”
抱着琵琶的女子微微一嘆:“本來我家公子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沒有想要他的命,但我這個人呢脾氣大點,一時忍不住,下手就重了點。”
遠處的狄仁傑緊張的呼出一口氣,他已經認出,這女子正是西域王身邊的那位侍妾,白小蠻。
至於那男子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