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望着那雄偉的白色石塔,不禁感嘆:“沒想到他們這幾日之間就建造了這麼一座巨塔。”
於惜竹也有些感慨:“党項八族歷經大變,分崩離析。但這祭山會卻是全族共有的神聖信仰,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們能夠拋棄己見,精誠合作,日後八族合一,若是能夠團結一起,這個峽谷小部落說不定就要崛起於西部雲州啊。”
他語聲讚歎,但話中隱藏的憂慮之情卻讓李道玄聽得全身一冷。
他心中不安,忍不住說道:“只要西羌部族能夠牢牢控制住党項大權,我可擔保他們絕無背叛的可能。”
於惜竹聽到他如此說來,不禁警惕的望了他一眼,卻露出了笑容,將話題岔了開去:“道玄啊,自從我做了西寧郡守,也曾研究過党項的祭山會,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党項人是天神的外孫子民,他們的祖先白山女神木吉卓及其祭師阿巴木拉來自上天,他們憑藉高聳入雲白雪皚皚的巴彥格拉山來到凡間。所以這八族祭天神就建造白色石塔,用來祭拜山神。”
他說到這裡似乎引發了懷古的幽懷,口中吟道:“因高吉高,順其類也。這說的是古人對高山的崇拜,我當年曾讀過班固的《白虎通》,其中有‘天以高而尊,地以厚爲德,故增泰山之高以報天’的記述,那說的卻是咱們中土帝王的封禪之禮,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咱們京都長安,就有一座通天浮屠呢,可見天下之事,都是一般的意思。”
李道玄聽他把話題轉到了拽文上面,一時無言以對。兩人便沉默了下來。
西羌部族此次參加祭山會的人數,總共不過四五百人,當整個隊伍來到那玉龍灣的土山下時,便看到自四面聚集了党項各大族的隊伍。
八族隊伍很巧妙的分作了四隊,西羌部族當日吞併了阿顏部,算是代表了兩個族羣,自東方登山。
其他六大族羣每兩族一隊,從其他三個方向登上了土山。
李道玄看得有趣,除了那丹契,鮮卑兩族算是弱弱聯合,其他黑水,野利的南方隊;米擒,費支的北方隊;卻是強強組合了。
於別駕低聲說道:“那黑野兩族便是崑崙山的瓊華仙子背後支持,按照情報顯示,那米費兩族的背後正是西苗公主。”
李道玄點點頭,說話間,所有的党項族人都匯合到了土山頂上,白石巨塔之旁。
丹契,鮮卑兩族的隊伍是自西邊登山,隊伍明顯比其他隊人少,竟然越過白石塔匯合到了西羌部族,場上形勢陡然變化,西羌部族這邊一下就代表了四個族羣。
於別駕微笑道:“拓跋老族長的手段了不得啊,加上吞併的阿顏部,一下就集合了一半族羣,若非今日背後摻雜了大唐和邏些的爭鬥,單憑這個,西羌部族就佔住了話語權。”
他說完見李道玄不懂,便解釋道:“往日祭山會後,所有大事的決定權都由八部族長投票決定,今年要還按這個來,拓跋族已經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兩人說話間,党項族的三大勢力的代表巫師,各自將手中的神杖舉了起來。
薛蠻子一身披掛,猴頭帽極爲顯眼,就如一頭粗壯的山猿,卻是左右雙手一共舉起了四支神杖,加上南北兩大巫師舉起的四支神杖,八根木杖揮舞在半空,頓時見党項八族人羣齊齊跪下,口中吟唱起來。
薛蠻子看來是提前練習的熟了,舉着神杖緩緩走到白石巨塔之旁。
白石搭建的天神塔狀如錐形,頂端有一塊較大的白石,神塔周圍卻放着數塊小白石,以象徵其部族信仰的各個神位。
在薛蠻子的領頭下,三個巫師舉着神杖開始繞着白石塔行走,各人口中都念着封山、育山、敬山的部族經典。
按照党項的傳說,這天神塔的白石便是作爲部族神山的象徵,巫師在祭山會前所誦唸的經典卻是祈願今年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的禱告。他們相信神塔能傳頌出心靈與天地的碰撞,能迸發出燦爛的火花,這是一個古老民族的神聖信仰。
禱告完畢,那薛蠻子所扮的巫師因爲代表了四個族羣,所以當仁不讓成了主持之人,他張開喉嚨,用死記硬背的党項語大聲喊道:“祭山會開始!”
神杖被巫師放在了天神塔下的白石旁。
各大族長便開始帶領族人圍塔而轉。衆人低聲念唱《長壽永生詞》,以最美好的語言祈禱部族風調雨順,林茂糧豐;圍轉同時將事先準備好的羊毛線系在自己的頭髮或衣襟上,表示生命已由神繫住,將會長命百歲。
李道玄和於別駕也跟在人羣中。
於別駕口中也是念念有詞,但李道玄只聽到什麼去年戰,桑乾源;今年戰,蔥河道。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原來這傢伙是在念詩。
他心中好笑,便開始注意圍轉石塔的衆人,轉了一圈又一圈,不但沒有看到什麼修士,就連阿幼黛雲的蹤跡也沒看到。
等終於完成這道祭山大禮後,八族再次分開,各自宰牛羊祭山。
李道玄趁機問於惜竹,爲何沒有看到崑崙山的修士和西苗的公主。
於惜竹微笑道:“還不是時候,等到整個祭山會結束,八族長老們開始討論大事的時候,他們自然就來了。”
李道玄無奈之下,只好繼續觀禮。諸族祭祀完牛羊後,便將所攜帶的其餘牛羊當場煮熟,連湯帶肉分給族人食用。
此時那薛蠻子開始艱難的唱誦《結束詞》,好不容易唱完了,那些党項族人又開始敲鑼打鼓,載歌載舞起來。
李道玄心中有事,看得心不在焉,於惜竹卻來了興趣,手撫腰中的翠綠竹子,細細品味着那党項祭祀樂中的羌笛之聲,間或還隨着那整齊的羊皮鼓聲搖頭晃腦。
李道玄一直等到太陽升到了中天之時,才終於等到這繁鬧的祭祀大舞結束。
那薛蠻子又來到了白石塔下,他這時也沒了精神,焉了一般有氣無力的說了一聲:“各族聖女比試開始。”便忙不迭的退回了族人中,趁着別人不注意,掏出藏着的一塊羊肉,囫圇吞了下去,卻不敢喝酒,心中暗暗咒罵那拓跋七娃,這小子說什麼巫師最風光,原來是又餓又渴的差使。
李道玄立刻來了精神,只見党項各部圍着白石塔坐下,卻自南北部族中走出了兩個少女。
代表黑野兩族的聖女是個膚白腿長的窈窕女子,而代表米費兩族的聖女卻是個光頭裸胸,只在兩粒翹起櫻珠上抹了油彩來遮蓋的女子。
李道玄看得咂舌不已,就這党項八族還是一個種族的,這風俗相差也如此之大。
兩名聖女一經露面便引來各自族羣的歡呼聲,中間摻雜着對敵方族羣聖女的嘲笑辱罵聲。
李道玄微微一笑,便和其他族人一起,默默等待着拓跋明珠的出場。
果然,那各族歡呼聲剛剛靜了下來,一身狐毛裘衣的拓跋明珠緩緩站了起來,她坐在西羌部族身後面,距離白石塔最遠,只一站起來,便吸引了全部人羣的注意力。
只見她帥氣的解開背上大弓,彎弓搭箭,嗖的一聲飛羽插在了兩名聖女前的大地上。尾羽顫抖中,馬嘯之聲震動全場,一匹通身烏黑的駿馬自山腰奔馳而來,經過拓跋明珠身邊時猛然停住了四蹄,前蹄彎起來,馬身垂下。
拓跋明珠白裘飛舞,翻身上馬,呵斥一聲,那黑色駿馬竟然四蹄發力,就像踏着飛燕一般,越過了整整一片西羌人羣。
黑馬白裘,如女神天降,拓跋明珠一人一馬飛踏到了兩名聖女前,居高臨下看了一眼,這才轉馬頭,對着西羌族人揮動手中白弓。
她本就是整個党項族公認的第一美女,此時身如雪山之女,腳踏黑雲烏駿,風采猶若女神,頓時引來整個党項人羣的真心歡呼。
李道玄看得心神搖動,卻聽耳邊於惜竹的聲音響起:“道玄,老夫這番安排你看如何啊。”
李道玄這才知道明珠的出場竟然是這位儒宗修士的傑作,不禁讚歎道:“出其不意,引領全場,真乃名家手筆。”
於惜竹莞爾一笑:“這算什麼,你若是見過那長安如意坊的青樓大選,便不會如此說了,呵呵。”但笑聲中還是有些得意。
大唐文人風氣開放,並不以流連青樓爲恥,反而愛其風流。於惜竹雖然出身儒宗,但也未免這種風流之氣。
三名代表聖女都已準備好,那聖女比試便要開始了。
第一項卻是比騎術。
薛蠻子再次登場,肩上還立着一隻蒼鷹,他將一粒五彩絲帶紮成的圓球遞給肩上蒼鷹,那蒼鷹抓起綵球便飛騰而起,轉瞬間就飛躍了土山,直奔北方而去。
蒼鷹博五彩之球,投擲於北方山下,聖女騎駿馬追隨,誰先拿到綵球誰便贏了這一場。
李道玄目視那蒼鷹遠騰,卻也沒有真的飛到白色神山下,只遙遙飛出三十里便投下了綵球。駿馬奔馳,三十里一來一回也就半個時辰之數,這比拼的說是騎術還不如說是速度。
他正想到這裡便看到拓跋明珠一馬當先,飛馳而去,背後緊緊跟着兩匹駿馬。
那米費兩族的聖女的駿馬是一頭“黃雲翻羽”,那算是雲州的名馬了。再看那已經越過明珠衝到第一的黑野兩族聖女的坐騎,赫然是一匹罕見的名馬“玉驄展足”。
玉驄展足,那可是周王八駿中的名馬,於惜竹眉頭皺了起來,李道玄眼光銳利,卻看到這匹名馬四蹄之上裹着一張黃紙符咒,忙低聲問道:“於先生,爲何那名聖女的馬蹄上還貼着黃符啊?”
於惜竹也看到了,冷哼一聲:“好無恥的手段!他們竟然直接用了崑山飛雲符。”
他嘆了一口氣:“道玄,不用看了,這場咱們輸定了,我沒想到,瓊華那個婆娘竟然直接動用了他們符篆派的修士功夫,哼!可笑可嘆,原本還想着公平競爭。”
李道玄哦了一聲,臉上卻沒有激動的表情,只問道:“那瓊華仙子是崑崙山符篆派的?”
於惜竹點點頭:“崑崙道宗,一宗四派,瓊華仙子就是符篆派的首席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