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春風帶着北方的乾燥,但此刻這吹過李道玄身上的風變作了一股秋日蕭殺之意。
他望着常隨一步一步走來,情不自禁走上前去。那鶯哥和燕語都是咬着手指看得驚心不已。
李道玄走到了常隨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常隨,這是怎麼回事?”
常隨看到李道玄,抱着虞子期的無頭屍體撲通一聲跪下,將口中帶血的絕書交給了李道玄,口中悲聲道:“公,公子,這,這是虞子期兄弟,是他捨命救了我。”
虞子期,那個長安遊俠兒。李道玄低頭看了一眼那無頭之屍,緩緩打開了這封血跡斑斑的絕書。
信上筆畫淋漓,顯然是書寫之人已經下定了決心,卻寫着簡單幾句話:“蒙公子贈金之恩,家中老母已葬,子期卑賤之夫,無以回報,匹馬殘軀,酬君一生死耳!”
虞子期,這個騙人爲生的遊俠兒,捨命救了常隨,爲的卻是自己那三千贈金之恩。
李道玄握着這封絕書,鄭重的放入懷中,親手將常隨懷中的虞子期無頭屍體扶正了,然後跪倒在地,三拜再三拜。
常隨擦了一把淚,大聲道:“公子,我要殺了方世麟。”
李道玄現在只覺得一股熱氣在胸中蒸騰,他是如此陰鬱沉靜的性子,但這一刻也被長安遊俠男兒這輕生重義的豪情所感動。
聽到常隨的話,他握住了拳頭,嘶啞問道:“常隨,虞兄現在還沒閉眼呵,他的頭顱是不是被方世麟帶走了?”
常隨再次涌上淚水,低頭將剛纔杏林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李道玄站了起來,沉聲道:“我現在就去找方世麟,你先安頓好虞兄,等我回來。”
常隨泣聲道:“公子,我也要去!”
李道玄厲聲道:“男子漢掉什麼眼淚,你站起來,這事我一個人就可以辦了。”
常隨站了起來,李道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常隨,他們是衝着我李道玄來的,你會不會後悔跟了我?”
常隨望着李道玄,只說了一句:“後悔!後悔沒早跟着公子!”
李道玄點點頭,轉身就走。
他走到馬車旁邊,對鶯哥燕語交代了幾句,最後問道:“你們誰知道方世麟住在哪裡?”
鶯哥兒低頭想了一下:“公子,方世麟是戶部侍郎方玉伯的兒子,應該就在皇城的戶部侍郎府裡,但……”
她欲言又止,李道玄卻不說話,跳上馬車對那御車馬伕喝道:“去皇城戶部方侍郎府。”
鶯哥兒只楞了一下,也不阻攔,見馬車狂馳而去,才自袖中摸出一隻金甲小蟲子,嘴脣靠近金甲小蟲急速說了幾句話,然後將蟲兒抖飛到空中。
李道玄坐着馬車疾馳在長安大街上,他閉目無言,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將虞子期完整的帶回去。
當日在胡大娘芝餅鋪,他贈給虞子期的三千金,不過是順意而爲,爲的是爲常隨日後收編遊俠兒做個鋪墊,但沒有想到在今日,虞子期卻以死相報!
君以生死酬我,我自當捨命酬君!
李道玄默默唸了一句,開始調動體內的冥力。車子行駛的很快,但風中的蟲兒更快,車外正有一隻兒金甲小蟲子飛快的越過了車子,飛向了雲裳小築。
李道玄調試完冥力,忽然很想喝酒,心中一股兒豪情升起,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方府,大殺四方。
過了很久,車子還在疾馳,李道玄皺眉正想問一下車伕,就聽到一聲健馬嘶鳴,車身砰的一聲撞到了不知名的物體上,整個車子轟然大震,咔嚓一聲,車轅斷裂。
他甚至能感受到車下木輪因爲停止的太快,受不了這反震之力,向兩旁飛了出去。
李道玄雙拳左右擊出,將馬車車壁擊碎,跳下了馬車,運轉冥力目視前方。
一輛四馬牽引的香木大車正橫亙在前,自己所乘的馬車卻是被這大車攔住了,已經撞得牽車之馬血肉模糊,整個車子都陷落在地上。
李道玄踏上一步,小心警戒,卻見那香車門兒打開,走下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
這女子也是輕紗蓋面,李道玄第一眼就注意到這女子一雙手上怪異的套着一雙鹿皮手套,但觀其五指細長,走動間,手指彷彿在默默起舞。
這女人有一雙可以瞬間吸引人的魔手。
李道玄再上前一步,問道:“你是何人?”
此時他們正在皇城朱雀門前,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那女子隔着輕紗望着李道玄,輕聲道:“上我的車,到車上再說。”
李道玄眉頭一皺,正要說話,那女子一隻魔手輕擺:“若你不上車,我就打爛鶯哥燕語的嘴,敲斷她們的腿,我白小蠻說到做到。”
李道玄出了一口氣,走上了那香木大馬車。
白小蠻坐在李道玄對面,馬車徐徐而起,整個車內沒有任何裝飾,寬大的空間裡,只有兩個座子,車廂兩側各掛一隻琵琶,兩隻琵琶一大一小。
李道玄望着白小蠻:“是洛少的意思?你怎麼這麼快知道某的動向的。”他說着話,腳下一股兒冥力透地而出,輕輕放出一隻可以讓人昏睡的蠱蟲兒。
白小蠻身子坐的筆直,一句話不說,車廂一側掛着的琵琶卻在這時絃音一動,嗡的一聲,那隻放出的昏睡蠱被音波擊的粉碎。
李道玄身子一動,白小蠻沉聲道:“別動,你若再動,子母琵琶可是不認人的。”
李道玄已經感受到了一種危險,就在車廂兩側的一大一小的琵琶上。
白小蠻取下左側的大琵琶,帶着鹿皮手套的手指輕輕撥動一聲,金鐵低鳴中,右側的小琵琶飛了下來,沒入了大琵琶尾部,兩隻子母琵琶合二爲一。
李道玄吸了一口氣,再次運轉冥力。
白小蠻抱着琵琶說話了:“公子有異力在身,但這子母琵琶可以阻你最少一炷香時間,此地距方府還有三炷香時間的路程。”
她的聲音毫無感情:“公子擊破妾身的琵琶,衝下馬車,再趕往方府,最少需要五炷香時間。”
李道玄眸子縮了起來。
白小蠻平淡的聲音卻繼續說着:“洛青璇手持雨符,可以動用靈力,她自洛府,只需半柱香時間就能截上你,公子你是沒有機會的。”
李道玄將丹海冥力收了回去。
白小蠻手指再次撥動琵琶,在金玉之聲中緩緩再道:“當然你可以挾持妾身,抑或想辦法避開洛青璇,但這個時間裡,洛少的佈置已經啓動,不管公子如何想,今日你決不能去方府鬧事。”
李道玄終於說話了:“我不信,洛青璇這麼快能得到消息。”
白小蠻放下了琵琶,握緊了拳頭,再次伸開時,手掌間飛舞着一隻金甲小蟲兒。
李道玄看着那安靜待在她手中的小蟲兒,茫然不解。
白小蠻俯身,低頭對那金甲小蟲兒說了一句:“洛青璇,你在何處?”
那金甲小蟲兒忽然張開了翅膀,在金色的翅膀下,還有一對兒薄白透明的小翅兒,此刻那下白翅兒忽然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震動起來。
翅膀震動之聲漸漸尖鳴起來,那振翅之聲漸漸變作了人的話語之聲,正是白小蠻的聲音:“洛青璇你在何處。”
蟲兒翅膀立刻停止,再次安靜下來。
李道玄依舊茫然看着,但沒用多久,那金甲小蟲兒抖動起來,外翅打開,小白內翅再次震動,這次翅膀鳴叫之聲卻漸漸變作了一個清淡的聲音:“白姐姐,青璇在練劍。”
李道玄望着這詭異的一幕,握着的拳頭緩緩鬆開,無力的靠在後車座上,搖頭道:“當真是大千世界,無所不有,今日道玄可長見識了。”
白小蠻收起了金甲蟲兒,淡淡道:“愚笨莽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洛少這次可是看錯人了。”
李道玄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你是在說我麼?”
白小蠻隔着輕紗冷冷望着他:“皇城之內是三省六部官員辦事居住之地,長安持有十二雨符之人便負責整個皇城與宮城的護衛工作,方府也在皇城中,也在雨符護衛之下,公子這樣趕過去,最後還得我們雲裳小築去收你的屍。”
李道玄沉默無語,良久才道:“就算死了,也不需你去收屍。”
白小蠻伸出一隻帶着魔力般的手,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耳光。
她突然出手打了李道玄這些年來挨的第一個耳光,聲音卻還是平平淡淡:“你現在是雲裳小築的主人,你若死了,我們怎麼辦?”
李道玄捂着臉,忽然說不出話來。
白小蠻推開了馬車窗戶,望着外面再次淡淡道:“李公子,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並不是死亡。”
李道玄被這女子身上一種冷靜沉穩的氣息籠罩,竟然隱隱有些慚愧起來。
馬車緩緩停住,前方已是雲裳小築。
車門緩緩打開,白小蠻走下了馬車,在車外對李道玄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在房中等你,你進來的時候先把衣衫洗乾淨,這是繡娘姐姐親手縫的衣衫,容不得你作踐。”
她轉身走了。
李道玄低頭看了一眼沾滿灰塵與血跡的雲衫外袍,發出了無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