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隨眼中閃過一種莫名的期待之色。作爲如今高力士身邊的心腹之人,他不是第一次聽說西王聖地那位偉大的聖女。但在常隨心中真正的印象裡,這位聖女卻還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就像佛家傳說中的釋迦牟尼,又像道家經典裡的三清道祖。
西王聖地聖女親自來參加洛陽的盂蘭盆會,這雖然是一個驚爆的消息,但在常隨心中並未產生任何波動。他不是故意隱藏,而是毫無感覺。
高力士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圖冊。他看着波瀾不驚的常隨,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常隨啊,你可曾拜過神佛?”
常隨微微一愣,實在不知這句問話的意思。但他還是如實回答道:“少年時曾在土地廟拜過土地神。”
高力士哦了一聲,常隨低聲繼續道:“只因那時賭錢輸了,被債主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所以才拜求土地爺施展仙法,藏我入土。”
高力士忍不住噗哧一笑,但臉色很快嚴肅起來,他雙手負在背後,輕聲道:“那以後,你可曾還信過什麼神佛。”
常隨搖頭道:“那次土地爺沒出現,被打個半死,以後再也不拜神佛了。”
高力士點點頭:“那也是的,就比如咱們這中土億萬子民,又有幾個會真心拜祭神佛的。佛道各教又有幾個真正的信徒?”
常隨頓時有些糊塗起來,此時大唐正值蒸蒸日上之時,不說中土的佛,道等宗門。還有海外西域諸國臣服叩拜,隨之而來的摩尼,景教……這些宗門教義傳遍大唐,信徒何止千萬。
高力士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了他的想法,揮手輕笑道:“這你是不懂的,譬如那些信佛的愚民,不過帶着來生轉世富貴的想法。至於道門信徒求的卻是高官厚祿,摩尼,景教等不屑說之,都是愚民身在困苦之中無奈求得解脫的盲從。”
常隨驚異的看着這個讓人無法看透的高力士,青衣男子的聲音越來越是高昂:“儒宗千年傳承,但夫子不語怪力神談,亦非真神信仰。真正的神仙只有西王聖女。”
常隨心突然跳動起來,他被高力士話中堅韌的語氣所觸動,眼中看着他雙眸深遠,耳中聽着他語氣虔誠:“天道輪迴,萬物何來平等之說?子民尚在水深火熱之中,修士高官卻在夜夜笙歌。但聖地不一樣,求得萬法不如施得一策。與其拜那些虛無的神佛,爲何不求聖地改變這個世道?”
高力士說着忽然手指天空對着常隨沉聲道:“天外天,人外人。常隨呵,我要將建造萬象神宮的重任託付給你了。”
常隨只恍惚了一下就堅定的躬身道:“屬下定然不辱使命,定要在盂蘭盆會前爲聖女建造出這萬象神宮。”
高力士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微笑道:“等聖女來後,我可以帶你見一見她,或者你有機會成爲聖地的信徒。”
常隨露出激動的表情,再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走出了青龍殿。
高力士看着他離去,良久纔出了一口氣,他露出疲倦之態,自言自語道:“常隨呵,你心中還是不信的。難啊,難啊,讓聖女之光照拂中土九州,是如此的難呵!”
對洛陽人來說,天上的修士不再出現,地上的官差卻越來越多了。但最讓洛陽人吃驚的,卻是脫去了盔甲的六萬禁衛。
洛陽金甲神衛在數百修士的監督下,沿着定鼎大道分列開來。萬象神宮的建築之址選在了南北縱貫洛陽皇城宮城的定鼎大道上。
定鼎大道與東西橫穿的中州四門大街交匯處正是最後確定的地址。
這個位置不是常隨決定的,也不是高力士決定的,真正的決策人卻是誰也想不到的一個女子。
身穿緇衣尼服,頭上卻戴着斗笠的武媚娘安靜的站在上陽宮最靠北的占星臺上。她的腳下就是那如今已變作勞工的六萬禁衛。
高力士陪在一旁,默然無聲。武媚孃的左面站着的就是地老廟感業寺一起趕來的持劍尼姑靜齋。
靜齋與高力士如今都站在了武媚娘側後位置,似乎有意的突出了這個女子的地位。在地面上緩緩走動的禁衛勞工們就像她腳下的螞蟻一般。
其實也只有高力士和靜齋兩個人才清楚,那安坐在長安東宮中的晉王太子上位一來所發的所有命令,指示,其實都是出自這個女子之手。
天空傳來的聖地指示也清楚的說明,萬象神宮所建之位置,完全聽從武媚孃的指示。
就在此時,占星臺下還跪着一臉悲憤的長安羽林衛大將軍紫侯陳不知。此次他帶來的三萬羽林衛也被拉做了勞工,正走在洛陽金衛之後。
已授光祿公爵,如今炙手可熱的陳不知在武媚娘抵達洛陽的第二日就被卸去了軍權,而太子親書,陛下圈點,杜相蓋印的旨意就懸掛在他的頭頂。
也只有這道聖旨,才能讓長安四公子之一的紫侯公子屈辱的跪在這裡,眼睜睜看着自己一手帶起的精銳羽林衛變作了建造神宮的民夫。
當然,真正能讓這十多萬禁衛安靜聽命的原因,還有那懸浮在半空的數百五宗修士。
這些修士都已達到了玄空境,甚至還有天元境的頂級修士。陳不知低頭咳嗽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悲聲高呼道:“高力士,我有話說。我要面見陛下問個清楚。”
占星臺上的高力士無聲一笑,武媚娘轉身緩聲道:“陳不知是白身將軍,在朝中素有威名,聽說他還是謝家的女婿,爲關東盛族之人。其人才幹非凡,高先生好好跟他說一下,不要太過分了。”
高力士點點頭,慢慢走下了占星臺。陳不知眼見他走過來,呸了一口:“閹貨,大唐的鐵血之軍,就是這樣任你屈辱的麼?”
高力士面色不變,走到陳不知身前,俯身沉聲道:“一路走好!”他說完一掌拍出,陰柔的擊中了陳不知的胸前,只聽得噼啪之聲不斷響起,這一掌就震碎了陳不知周身的骨頭,內臟也被陰柔之力震成了肉末。
只因爲骨頭內臟碎得太過均勻,陳不知體內的污血沒有立即噴射出來,只沿着五官緩緩溢出,繼而撲的一聲,渾身發軟的陳不知趴在地上再無聲息。
高力士拍拍手掌,再次走上了占星臺。武媚娘身後的靜齋眼中露出驚詫與憤怒之色,腰中的長劍正要出手,卻被武媚娘伸手拉住。
高力士伸了個懶腰,輕聲說道:“還有三十九天,若要聖女滿意,別說死個陳不知,就是你靜齋,需要的時候,我也不會猶豫的。”
靜齋沒有動怒,只是轉身看着前方的禁衛:“高先生說臨時徵調民夫來不及,一句話就將禁衛變作了勞工,這固然可以解決人力之問題,只是不知道建造神宮的材料卻如何運來呢?”
洛水泥沙充足,但建造神宮的其他材料卻需要自各府縣運來,單是那神宮的通天龍柱,就需要一根四百年十人圍的柏木樑材。
高力士微微一笑,手指西苑斷裂的龍門山方向:“山,石,草,泥,皆從那裡取來就行了。”
靜齋冷笑一聲,武媚娘也是皺眉道:“龍門柱怎麼辦,聖女說的很清楚,這建造萬象神宮的所有材料,不需沾惹一絲靈力,咱們不能讓修士親自運來,只能以土法滾運而來,那可最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高力士搖頭道:“魯木門的建造之法我看過了,他的法子不行,按照魯木門的圖紙,就算人力與材料一點不缺,也得半年時間。”
靜齋勉強嚥下一口氣,大聲道:“魯木門可是長安通天浮屠的總理監工,你不用他的法子,卻還有什麼辦法能建出這高聳入雲的萬象神宮。”
高力士沒有說話,臉色也是冷峻起來:“如何建造都是聖地親自所繪之圖,靜齋大師只要護衛好媚娘就可以了,洛陽的事不需大師插口了。”
靜齋長吸了一口氣,終於不再說話。前方的禁衛已被來自聖地的修士們分開來,一部分被驅趕到了龍門山附近,一部分卻開始清除定鼎大道與中州四門大街的建築……
一身黑衣的常隨是一個合格的監工,在短短的七個時辰後,整個萬象神宮的建造大業正式展開,而此時距離盂蘭盆會,只剩下三十八天。
作爲整個建造大軍的主持者,高力士現在最憂愁的反而是這六萬禁衛的吃喝拉撒。
洛陽四大糧倉全部開啓,但誰來送飯送水倒成了一個問題。六萬禁衛是不能抽出人手了。
而因爲聖地聖女清楚的指示,建造萬象神宮的整個過程不能沾到修士的靈力,所以縱然修士們有一千一萬種道法可以幫忙,最後也只能變作了監工!
於是整個洛陽民衆也都被動員起來,洛陽六部衙門的官員每日奔走疲勞,但人員還是不夠。
最後洛陽寺廟道門甚至花柳之地的女子都被強行驅使起來。這真是全洛陽人都出動了。
高力士以太子明旨發放的命令也傳遍了洛陽東都周邊,各地府軍民夫正飛速趕來。但以現在的速度算來,最少還得七八天才能緩和這全民出動的情況。
在這熱火朝天又民聲怨道的奇異氛圍中,洛陽安菩寺中的白小蠻正很認真的捶打着石臼中的粟米,一旁的蕭眉織細心的收集起粟米粉,熟練的在碗中捏出了一個飯糰。遞給了後面雙眼還盯在佛經上的神昉大和尚。
神昉和尚眼中盯着佛經,雙手卻浸在一盆混合着韭菜,肉沫的調料中。接過蕭眉織遞來的飯糰,他雙手一合,就如拜佛般將飯糰拍成了一張肉餅。
肉餅落到了柳條筐裡,慵懶的躺在一旁的蓮生打個呵欠道:“四十個,還差九百六十個今日就完成官老爺交代的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