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皇帝這種飢渴的表情,武媚娘卻如視無睹,她雙眸盯着那西域地圖,手指卻忍不住在羅布泊位置掐了一下。永徽皇帝此時咳嗽一聲,又是皺眉問道:“還有一件爲難之處,那西域諸國好像並無異動之處,卻以什麼理由出師呢,難道只借口那祭月大會麼。這也不能服衆啊!”
武媚娘依舊望着地圖,最後卻緩緩說道:“李道玄如今就在敦煌附近,陛下以此爲藉口,頒發聖旨要西域諸國獻上李道玄的人頭,他們定然做不到,那出師就有名了。”
永徽皇帝一下沉默下來,大唐修士界已將李道玄定爲魔頭,但朝廷對於此子的身份卻是諱莫如深。如果自己親自下旨,那無形中等於承認了李道玄的另外一個身份。這可是一件大事,那是需要朝堂召集大臣談論,宰相點頭才能決定的啊。
李治對於李道玄一直處於一種互不相干的心態,在長安奪嫡中,他並未將李道玄當作敵人。登上帝位後也未曾想過趕盡殺絕,只是任其自然。
如今承玄皇帝的兒子,活下來的就他和李道玄兩人了。無形中這位皇帝反而起了憐惜之意。但武媚孃的這個建議十分合理,而且確實是一個難得的藉口。
李治來回走了幾步,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返身回到龍案前,揮筆寫下了一道聖旨。他寫完後下意識的吹乾了墨跡,交給了武媚娘一看。
武媚娘低頭看了一眼,微微搖頭道:“陛下這道旨意,杜相一定不會同意的。您不需如此婉轉,只寫幾個字就夠了。”
武媚娘說着,走到案邊,手提青筆,一揮而就,卻寫着:“逆賊之頭,便是爾等之命。爾等之頭,更懸於一線之間也!朕奉天命行事,唯等爾之捷報也!”
武媚娘寫完也吹了吹墨跡,微笑道:“明日早朝,陛下便將此旨交給杜相,然後傳交安西都護府。”
武媚娘說到這裡低聲又笑道:“這件事陛下不需大張旗鼓,這通旨意下來,杜玄風那些人只會以爲旨意中的逆賊便是敦煌的張天賜。陛下散了早朝後再親自召見典客署遊大人,只需放一放口風。那位八面玲瓏的遊大人必定會暗中告訴西域各國在長安的使者。”
武媚娘說到這個地步,永徽皇帝頓時明白了,這旨意名着是要西域各國送上張天賜的腦袋,杜玄風等大臣自然是會通過的。再通過典客署傳給西域各國使者,等到真正的旨意傳遍西域,杜玄風那些臣子就算想阻攔,卻也來不及了。
永徽皇帝想到這裡也是露出了笑意,但他立刻又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禁沉吟道:“若是西域那些胡人真的殺了李道玄,這可如何是好?”
武媚娘很是悠然的搖搖頭,自然的說道:“那是不可能的。陛下儘可放心,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永徽皇帝出了一口氣,自從登基後,他一方面是擔心自己經驗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心中忌憚,在朝堂上無論大小事對杜玄風可以說言聽計從。但現在武媚娘在自己身邊,皇帝竟有了一種踏實感。
永徽皇帝有些感動的握住了武媚孃的手,深情說道:“以前先帝常說那位葉傾城是他的聖師,先帝晚年時也曾說過若是葉傾城還活着就好了。媚娘啊,朕待你也是如此,自是不應將你看作淑妃那種只能用來玩樂的女人了。”
武媚娘望着這語氣真誠的永徽皇帝,不禁露出了驚奇的神色。這位看起來胸無大志的皇帝,竟然能說出這等掏心的話。
當永徽皇帝趴在龍案上小憩的時候,聖女武媚孃的神識已跨越了千山萬水,與敦煌城上空的金鐵圓球連結到了一處。
金鐵圓球微微送出一波波漣漪般的命令,傳遞到了沙漠深處。
藏身在沙海之中的一顆頭顱跳了出來,似乎默默對着天空的金鐵圓球點了點頭,繼而再一次消失在了沙海中。
武媚娘收回了神識,低頭微笑一聲,輕輕的自言自語道:“李道玄啊,如此你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就死了吧。張天賜區區一個黃仙境的廢物,你就對付不了麼……”
她喃喃自語,擡頭看着即將日出的天色,便推了推還在昏睡的皇帝,柔聲道:“陛下,該早朝了。”
不出武媚孃的意料,這一日清晨,太極殿大朝廷議中,正爲邏些玉真公主送來的奏摺而忙碌討論的百官,果然對永徽皇帝這一道威嚇西域的旨意沒有異議。在高力士的親自邀請下,那位典客署的遊大人也受寵若驚的進宮拜見了皇帝。
這一夜過去,身在長安的西域各國使者都是驚心動魄的送出了加急的密信。從長安吹出來的漣漪,不多就衝擊到了西域大地。
當這道旨意真實的內容傳遍西域各國的時候,敦煌白衣張天賜已帶着自己的沙盜部隊進駐了羅布泊。
短暫的整頓後,這支經營多年,但未免有些烏合之衆感的部隊便兵分三路,向着北海沙漠前進。張天賜沒有等到西州的唐軍到來,他竟然主動出擊了。
在六千沙盜身着各色戰甲,跨着各色戰馬奔赴北方沙海的當口,敦煌張家養了多年的修士也在秘密集結,原本應該已離開的張天賜帶着一小隊修士,竟然出現在了羅布泊東南的月牙泉邊。
月牙泉邊的大唐船舸是一艘有名的木蘭舟,船身是以木蘭花樹幹製成的,不但堅固而且美觀。在這艘船邊便是成羣的泉邊道觀。
自月牙泉泉南岸開始,這一組古樸雅肅、錯落有致的建築看起來更帶着幾分西域風味,自東向西便能看到那娘娘殿、龍王宮、三清殿、藥王洞、雷神臺等數十處。
在這些以道門爲主的建築中,各色道家彩塑散佈在外面,共有百尊以上。更有壁畫數千幅。在這些道觀中,最中間也是最小的一座便是“月泉觀”了。這西域有名的道門小派卻立着一塊大大的木匾,上書:“月接崑崙,泉映蒼空”,這筆法雅俊不必說,那木匾正對的月牙泉南岸邊上,還豎着一塊前人留下的石碑。
史載漢武帝曾得天馬於月牙泉中,所以這塊石碑上便刻着八個大字:“天馬風沙,一月如泉!”
敦煌的修士圍住月泉觀的時候,這石碑之下卻也是極不平靜。
天馬石碑與月牙泉水之下的一個乾燥的空地裡,李道玄正對着一幅九宮八卦圖出神,就在他的對面,一顆看起來有些毛骨悚然的頭顱正冒着綠火慘笑着,這腦袋卻捧在白天子手中。
李道玄和白天子是三天前在月牙泉邊跟這顆頭顱相遇的。當裴行儉,或者說斧魔行天的腦袋蹦達着出現的時候,李道玄第一反應便是出手。他根據龍捲風暴自創的風龍取水式還未熟練,匆忙施展之下,竟被這頭顱佔了上風,一番混戰,最後連白天子都被這頭顱制住了。
斧魔行天的頭顱安穩的在白天子手中,李道玄自面前奇怪的九宮八卦圖上移開,望着行天的頭顱,不禁皺眉道:“閣下爲何要我看這古怪的東西。”
行天的頭顱嘿然一笑,卻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只緩緩道:“李道玄,你可知道爲何老子肉身破散,卻爲何還能憑着一顆腦袋活到現在?”
這個問題李道玄早就看出來了,他冷聲道:“閣下不過是在身體各處另外修成了丹海元嬰,所以不但有分身之術,還能在破體的情況下存活下來。”
斧魔行天的頭顱露出古怪的表情,但還是說道:“不錯,你能看出來,大抵也是因爲你肉身各處經脈中都凝成了元丹,和吾一樣,只不過你凝聚的元丹更多而已,唉,若是日後你能將每一處穴位的元丹都煉出丹海來,恐怕就是粉身碎骨了也能重生,當真是,當真是……”斧魔行天說到這裡露出了極度的羨慕之色,但他卻繼續說道:“總之,你小子既然能將全身都修煉出丹海來,那麼我得自連山星宮的這‘奇門遁甲’術你便可以修習了。”
李道玄露出震驚之色:“你,你要傳我功法?這……”
但一直抱着斧魔行天腦袋的白天子卻是驚呼道:“你竟然去過連山星宮。”
斧魔行天臉上微微露出緬懷之色,沉聲道:“如今這九州的修士,還有誰能比某活的時間更長?聖地神使中,兩百年前的修士就某一個。其實兩百多年前,那連山星宮並不是如今這般銷聲匿跡的。”
他說至此處微微停頓了一下,沒有沿着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淡淡說了一句:“總之某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這奇門遁甲之術,告訴你們,那連山星宮的秘法,除了聖地聖女,世間無人無法可比。”
李道玄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但是閣下爲何忽然有了這等好心,要傳給在下這門功法?”
這確實是斧魔行天無法解答的一個問題,前日還不惜代價想要李道玄性命,今日忽然間就要傳給他道法,也難怪李道玄會懷疑。
但斧魔行天這次是接到了聖女的直接命令,他必須將這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奇門遁甲術”傳授給李道玄。至於如何解釋,聖女卻沒有說。
斧魔刑天的腦袋此時盯着李道玄,卻是沉聲道:“你學還是不學,你若不答應,我便自爆起來,與這女娃娃一起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