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卻懶於春情之中,眸間多了幾分惆悵之意。她擡起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魚玄機的額頭,微笑道:“你這小玄機,帶着道玄來果然沒安好心,放心吧,好車好馬都給你們留着呢。”
李道玄站在一旁,卻敏感的發現了玉真公主那心不在焉的狀態,他轉身望着那已經遠去的白衣少年,忍不住問道:“殿下,剛纔那少年是誰,是魏王的朋友麼?”
玉真公主露出一絲笑意,忽然大膽的回道:“道玄啊,你是看出我對那少年有所看重麼,我也不瞞你,最近這春日難熬,有這等美貌少年作陪,心中似也多了幾分暢快。”
她如此露骨的說出心中對那白衣少年的愛慕,讓李道玄大爲尷尬,只諾諾道:“道玄只是覺得魏王不像好人,怕,怕殿下上當了。”
玉真公主便招手讓他過來。李道玄自隱隱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對這玉真公主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便走過去坐到了她身旁。
玉真公主微微一嘆,低聲道:“道玄啊,如今你也該明白了,我是你的親姑姑,對着你這個侄兒,姑姑就說句心裡話,你只覺得魏王不是好人,捫心自問,你就算好人了麼?”
李道玄咬着嘴脣,心中想了很久才說道:“我,道玄也不是好人。”
玉真公主深深望着他:“道玄啊,不管是魏王還是太子,甚至是吳王那孩子,都算不得真正的好人的,你要知道身爲皇子,又是這麼個時候,他們就算想做好人也是沒法子的。”
她說着似勸慰又似叮囑:“道玄啊,不管日後你坐到了什麼位子上,切記姑姑一句話,雖是皇家子,也爲骨肉親。不管怎麼樣,都要給你這些哥哥們留一點生機纔是。”
魚玄機最是瞭解這位玉真殿下,聽到她說出這等滿含暗示的話語,已是驚得面色蒼白,心中只想道,殿下這話隱隱規勸,那是勸公子若登上皇位後,不要趕盡殺絕之意。
李道玄心中一片糊塗,只以爲玉真姑姑是勸他不要在花朝節上和太子魏王爭鬥。
他低頭想了一下,毅然道:“殿下……不,姑姑,道玄已決意參加花朝節,爭下這場勝利,不但是爲了洛少的託付,更是爲了吳王殿下。”
玉真公主眼睛睜大了,驚訝的看着他:“什,什麼,怎麼又說起吳王那孩子了。”
李道玄站起來,沉聲道:“道玄雖然和吳王殿下相識時間不長,但深深爲他的抱負與品格所折服。”
他說着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這大唐不但爲世家貴族所害,更被那屢屢犯禁,視蒼生如豬狗的修士們所害。吳王殿下一心爲民,更有驅逐世家,掃蕩修士的大抱負。道玄不願在長安這個漩渦過多逗留,但離去之前,還是要爲吳王做點事情的。”
玉真公主長長出了一口氣,面上露出喜悅之色,忍不住摟住魚玄機嘆道:“是我看錯道玄了。”
她說完放開魚玄機,起身下了軟榻說道:“既如此,姑姑也要好好爲你們這花朝節打算一番了,咱們這就去看看車子和馬兒,道玄你看中的儘管開口。”
魚玄機笑着也下了軟榻,伸手牽住李道玄,跟在那已走出茶屋的玉真殿下。
三人上了曲紅綃準備好的一隻柳木小船,小船兒並無船伕,只吱呀幾聲便自己行動,沿着曲江池中盪漾開去。
李道玄站在船頭,他生在北部雲州,少有乘坐南州木船的機會。此刻但覺腳下悠悠,四方幽幽。這寬廣的曲江池中編植着春玉菡萏,如今蓮花尚未開,但有片片碧葉浮萍水上,別有一番幽然之感。
小船兒順着曲江池到了那芙蓉苑北部的馬園車閣外。
馬園車閣,顧名思義,乃是放養馬兒,安置香車的地方兒。
李道玄跟着玉真公主和魚玄機走進了這佔地極廣的園子中,坐上了一輛和洛府見到的府車一般的木角單輪車。
但這園中車道機關與洛府不同,是一圈圈環繞了整個園子。車道圈子中都是展示着良馬香車。
玉真公主便笑道:“那大食國曾供奉了一輛神機弩火車,左右各有四孔,能放烈火大石。雖然有些意思,但就是模樣太醜了,前年卻被太子要走了。”
魚玄機拉着李道玄的手,望着園中那來自九州各地的名馬,除了高昌,樓蘭等有名產馬之地的名駒。更有大食國的沙丘馬,天竺國的龍象馬。
隨着車子轉了一圈又一圈,越到小圈裡,那馬兒越是名貴。
那天竺國的龍象馬其身如象,還有着一條長長的鼻子,看過了這些馬兒,到了最後一圈,便看到了幾處草包隔開的馬場。每一塊獨立出的馬場中各有數匹馬兒。
李道玄在雲州熟讀各朝雜記小說,對於那些傳說中的馬兒尤爲熟悉,掃目看了一圈兒,看到了七匹烏黑無一根雜毛的駿馬,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這,這難道是那傳說中秦皇座下七戰馬麼,《古今注》有云:一曰追風,二曰白兔,三曰躡景,四曰追電,五曰飛翩,六曰銅爵,七曰晨鳧。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見到。”
他忍不住走下車子,轉目又看到一匹身上血紅,四蹄烏黑,身形細長飄逸的駿馬,心中便想到《西域雜說》中有過這馬兒的記載。忍不住驚喜道:“這便是書中所說的,那天馬烏孫與大宛汗血馬交配而產的‘烏孫西極馬’了。”
玉真公主見他如數家珍,竟然是個相馬的能手,不禁笑道:“道玄啊,這些馬兒養在這裡,不知要耗費朝廷多少金子呢,你要喜歡便都拉走吧。”
魚玄機也是嘆道:“自那御馬監的東方伯樂去世後,這些馬兒便冷落在這芙蓉苑了。”
李道玄此時卻默默想着金風細雨樓本次參加花朝節的人選,蓮生是桃花仙子,魚玄機是芙蓉仙子。
若以花仙論,桃花嬌豔多情,但古人多有薄情桃花一說。至於魚玄機代表的芙蓉花,卻有清水浮紅的意境,但又有“昔作芙蓉花,今爲斷腸草”的花語。
他苦思了一會兒,心中暗道:“如此說來,那遊街的馬車需要與她們兩個的花仙身份相符纔好。”
想到這裡他再望去,正看到了一對兒髒兮兮的瘦弱白馬耷拉着腦袋躺在不遠處。
他望着那對兒瘦馬,心中一動,跨過草包,細細的看着這對瘦弱的白馬,見這對馬兒頭兒尖尖,背上左右耷拉下一堆垂在地上的長毛,更是肯定了幾分。
李道玄伸手再摸了這對馬兒的骨架,便起身笑道:“就是這兩匹了。”
玉真公主笑道:“這是爲誰準備的啊,是靈蓮那丫頭還是玄機啊。”
李道玄微微一笑:“咱們再看看。”
玉真公主哼了一聲:“不用看了,玄機遊街賞花的馬兒和車子我都準備好了,就在園外呢。”
魚玄機低頭不語,李道玄忙道:“那咱們去看看。”
三人轉到了園子東門,剛一出門就看到四匹駿馬站在那裡。
李道玄走過去一看,轉頭大笑道:“這四馬比之剛纔園中的馬兒,可算是超出太多了。”
魚玄機看着那四匹馬兒皆高九尺,馬股上有着兩簇兒旋毛,一簇兒如圓日,一簇兒如彎月之狀,很是稀罕,其他地方卻沒有看出什麼不同之處。
李道玄見她不明白,便指點道:“這四馬可是傳說中的仙馬啊,傳說那位東方朔遊吉雲之地時,不小心闖到了西王母種靈芝的一塊仙田裡。看到四匹馬兒在王母仙田中偷吃芝草,便將馬兒趕了出去。”
他說到這裡,魚玄機已是想了起來:“是了,那王母因四馬觸犯了仙律,便將馬兒送給了東方朔,書中說‘王母棄之清津,因其而返,繞日三匝,入漢關,馬上睡眼不覺而至,名步景。’這就是步景馬了。”
李道玄點頭道:“東方朔先生駕車繞日三匝,再入漢關,只是在車上打了個盹就到了,說的是這馬兒的速度,其實這步景馬兒最爲奇異的卻是它可以變化顏色。書上說‘如月者夜光,如日者晝光,毛色隨四時之變。’”
玉真公主打斷了他們兩人,笑道:“這真是夫唱婦隨了麼,玄機啊,你這次掛的是芙蓉仙子的名號,我想那芙蓉雖有清水浮紅的意思,但未免太單調了,這馬兒能變換馬身顏色,正能爲你添姿。”
她說着又笑道:“我還爲你準備了一輛渝州巴蜀精製的‘芙蓉錦官車’,配上這步景馬兒,定然能馬到成功的。”
李道玄見魚玄機參加遊街賞的車子和馬兒都已有了,那蓮生師父的馬兒也到手了,心中安定下來,便說道:“殿下,時候不早了,道玄得趕快趕回去,車子和馬兒都準備好了,還得操練一番纔是。”
玉真公主瞥了他一眼:“那靈蓮姑娘的車子你想好了麼?”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玄心中已想到了,殿下放心,不會輸於您的芙蓉錦官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