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無法醒過來,他的丹海五元靈力已被那銀釘吸的一乾二淨,丹海蒼狗元嬰化作一團黑氣迷亂,冥力無奈補充着丹海空缺之處。
那環繞在他耳邊的魂力此刻也是嗖然一聲,竟自他的耳中鑽入進去,直奔丹海而去。
一條真言發自無限深遠,在李道玄丹海之中呼喚着:“李師弟,醒來!”
李道玄終於“醒”了過來,這種清醒不是肉體的知覺回來,而是丹海之中三魂七魄的震動。
他的丹海蒼狗元嬰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混沌。
就像上次在紫金鉢中的幻境一般,蒼狗元嬰有着清晰的五覺意識,但又飄飄忽忽,如在夢中。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白髮白鬚的道士。
白髮道士面含微笑,手指輕輕揮動驅散那混沌之中的迷霧,口中笑道:“李師弟,你這靈識被鎖在了地象八部之中,看來修爲境界是難有提升了。”
李道玄望着他,只不知身在何處,良久才詫異道:“道長是何人?爲何稱我爲師弟。”
白髮道士細長的手指自懷裡捏出一粒小石子,輕輕放到混沌之中漂浮着,笑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你的靈識還在混亂之中,咱們去府中談。”
府中?哪來的府中,李道玄愣住了。
白髮道士看出了他的疑惑,手指那懸浮的小石子道:“這是吾的道府,多年未用了,如今我肉身已碎,三清化魂,一道留在浮游觀,一道留在大明宮,這一道麼就跟着師弟你啦。”
這石子竟然是他的道府。
李道玄在蓮生的葫蘆谷道府裡住了很長時間,對於修士的道府概念還停留在有形之地中,從沒見識過真正的無形道府。
白髮道士袖子一翻,身子忽然化作一粒芥子,飛入了那粒小石子之中。
那是一種奇異的場景,彷彿一個人消失不見,但這畢竟是在李道玄的靈識中,他“看”得很清楚,這白髮道士並不是變小了,而是那粒小石子變大了。
那石子是一枚普通的圓形卵石,這一變大,原本光滑的表面變得凸凹不平,石子化爲大山,上開有千百小孔,每一孔都變作了山洞大小。
白髮道士自最大的一個洞中招手道:“師弟,快進來啊。”
李道玄身不知何所似,竟然飄然就走進了那洞穴之中。
這是一個天然的洞穴,洞壁之內四周光滑無比,只在洞裡深處長着一株野山菇。
那株野山菇共有三個蘑蓋,一大兩小,就像一桌兩椅。
白髮道士盤腿坐在其中的一個小蘑蓋上,側臉笑着等他過去。
李道玄望着那蘑菇莖細長如絲一般,小心的坐在了另外一個蘑蓋上,心道莫不要折斷了,這一想之下,身子軟軟的垂了下去。
那白髮道士便笑道:“師弟啊,你此刻並無肉身累贅,心中只想着空虛二字之意,便可以了。”
李道玄在蘑蓋上品味良久,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說此地乃是幻境,心中若是想着蘑菇莖是否可以支撐自己,幻境肉身便化作了有形之重。
他想通這一點,便念着空虛二字,漸漸的身子漂浮起來,只覺蘑蓋堅實安穩,而心中再無雜念。
白髮道士微笑道:“師弟果然是有慧根的,怪不得北陵吾師會將那五元道法傳給了你。”
李道玄望着他,驚訝道:“道長,您是妙華宗的?”
白髮道士搖頭道:“我呢,出身浮游觀中,不過你說是妙華宗的倒也不錯,我的心法修爲俱來自浮游觀,但道心一脈卻是傳自北陵師。”
李道玄又驚又喜:“那麼來說,道玄該稱您一聲師兄啦,師兄是來救我的麼。”
白髮道士呵呵笑道:“不,淳風這次是來不是救你的,而是來投奔師弟,求師弟收留一陣子。”
李道玄愕然以對。
白髮道士李淳風撫掌大笑道:“師弟你可能覺得我這個做師兄的太沒道理了,但吾說的可是實情,再說實在一點兒,其實師弟你是死是活,吾倒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說出這番道理,李道玄聽得更是目瞪口呆。
李淳風手指一彈:“師弟啊,咱們修行中人的和尚道士們,每每遇到爲難之事,便喜歡說一句話,那叫做‘天機不可泄露’,其實呢,不是天機不可泄,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懂天機,就說那連山星宮吧,其實每次推算得出的所謂天機,都是隻字片語,他們自己要搞懂都很難,又怎麼可能說給別人聽,呵呵。”
雖然此刻身處不測之地,生死渺茫還在兩線之間,李道玄還是被這位白髮道士的詼諧諷刺逗樂了,搖頭道:“你這個撿來的師兄倒有些意思。”
李淳風晃動着腦袋,白髮蒼蒼的容顏上做了個鬼臉:“那位崑崙宗的袁天罡,和淳風都是大唐國師,他偏偏喜歡化作一個道童模樣,裝作長生不老的模樣,記得上次他潛修太一大道時,我化作北陵道祖模樣去騙他,我對他說,你修的不對,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爲陰陽之相,你須得修成陰陽之相那纔是太一大道。”
李道玄卻震驚的望着他,心道原來他竟然就是浮游觀的國師。
李淳風說到這裡自己先笑了出來:“那呆子袁天罡竟然真的被吾騙到了,去修那陰陽之相,那可真是熱鬧了,他最後修煉的一會兒變作男人,一會兒變作女人,笑得我現出原形啦,結果我倆大打了一場,在金水橋邊把半座安國寺都打壞了。”
李道玄抿嘴一笑,忽然俯身說道:“師兄,你見過北陵道祖麼?”
李淳風大笑搖頭:“癡兒,北陵道祖仙去已近千年,我怎麼可能見到他老人家的仙影,吾所得真傳,卻是還未入道時的一場緣分。”
他說着捻鬚而笑:“吾老父乃是大隋末年的一位小縣衙,後來他老人家做官不得意,便出家做了道士。吾小時候便對學道上了心,約是九歲那年,去了南坨山的靜雲觀,拜至元道長爲師,先學了幾年道解,就是在那幾年,認識了妙華宗的秋慕華。”
李道玄撫掌驚聲道:“我的師公道號秋華木雲,您說的是她?”
李淳風微笑道:“正是她,我初識慕華時,她剛接下了妙華宗宗主之位,是去靜雲觀訪道的。那時我道心未成,見這女子有些可愛,便愛上了她,自南陀山追到了北落荒原,纏了她三年之久。”
他如此平淡的說出這等震駭之語,李道玄瞠目無言。
李淳風似乎也沉浸在年少輕狂時的回憶之中,露出了溫柔笑意:“在北落荒原之中,我追她跑,也是機緣巧合,無意中發現了妙華宗第七代宗主魚素璇璣的古墓。”
他說着更是溫柔起來:“在璇璣古墓之中,慕華終感動於我的一片癡心,願意接受我的愛意,就在她答應下來的那夜,我在璇璣古墓之中得到了北陵道祖親傳的烏木。”
李道玄啊了一聲,就聽李淳風淡淡繼續說着:“在那烏木之下得祖師指引,我終究是悟通了道心,第二日便切斷了情絲,遠走浮游觀。”
李道玄身子一動,瞪着眼睛道:“什麼……”這位淳風道長竟然在秋慕華傾心點頭之際斷了情絲,這也實在太過無恥了些。
李淳風卻毫無愧疚之意:“那三年時間想起來是我生命中最爲迷茫的時間,我得北陵道祖指引,跨入修行之中,隨着修行日漸深厚,更是無意情愛。慕華曾多次登臨浮游觀,我都是閉關不見。”
李道玄忍不住冷哼一聲:“師兄,你這點做的就大大不對了。”
李淳風面無表情,輕聲道:“師弟啊,對與錯,不在於別人怎麼看。那一年慕華傷心之下,修爲懈怠,便遠走邏些帝國,她在異域之地爲了救一個滿身桃花的女嬰,與魔宗十二生肖門派結下了樑子。”
李道玄握緊了拳頭,他自然知道那滿身桃花的女嬰是誰了。
李淳風聲音愈發低沉:“慕華抱着嬰兒再登浮游觀,但我當時剛剛被封爲大唐國師,那一面終是沒有見到。”
他笑了,眉眼之間卻滾出了一滴清淚:“慕華身死異鄉,我已勘破了玄空七妙,眼看就要踏入天元境,光陰如梭,等我想要出關爲她報仇時,卻陷入大唐與邏些的和親泥潭中,身負廟堂深遠,體味衆生平安,這一步終究沒有走出長安。”
李道玄沒有說話,只淡淡道:“我師父蓮生已經爲師公報了大仇。”
李淳風伸出手掌,對着洞外輕輕招動,忽然說道:“慕華的徒兒,便是你的師父蓮生了,我不但沒有爲慕華做什麼事,竟然連她的徒兒也是不管不問。就是你,同爲北陵師傳,我也無法出手相救。”
李道玄看着他手指招動,洞外飛來一片綠色大葉,約有蒲席大小。
李淳風起身背對李道玄,輕聲道:“我在翔鸞閣推出六十卦,已推到了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年之後,每一卦之中都與你息息相關,但……”
他猛然轉身:“但我卻將這些全部抹了去,很多事情我本可以告訴你,但這很多事情,就是我說給你聽,你卻也不會明白。”
他說着,那蒲席大小的綠葉已飛入洞中。
李淳風手託大葉,俯視着葉上那一粒凝滯不動的露珠,緩緩再道:“我進了你的靈識,鎖住了你的地象八部,就是爲了這個,現在我便爲你解說一下,這雨符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