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聽了於惜竹的話,只微微一笑,便隨着他走下了山,追着那些族長們的腳步慢慢前行。
他雖然年歲不大,但性格沉鬱,並沒有被於惜竹這番慷慨之語激發出什麼熱血之情,心中只有一種淡淡的興奮:“崑崙宗是道修的第一大宗門,今日倒要好好結交一番。”
兩人走到山下,卻見族長們已經越過了山下的一個水灣,走向了玉龍川河邊。
於惜竹邊走邊說道:“等會兒那瓊華仙子出來後,切記不要跟她廢話,那個婆娘刁蠻的很。”
李道玄已經遠遠的看到党項各族族長停下了腳步,聽於惜竹再次稱呼那瓊華仙子爲“那個婆娘”,心中想到,看來於先生對這位瓊華仙子十分討厭啊。
党項八族的族長並長老就停在了河川邊,靠着一處亂石堆,齊齊斜身坐下了。
等李道玄和於惜竹慢慢的走近了,那幾位族長已經吵的臉紅脖子粗,只有拓跋野望坐在地上閉目養神。
李道玄靜靜站在拓跋野望身旁,細聽他們的爭論。只聽了一會兒就明白了,黑野米費四族提議八族合併爲統一的一個党項大族。而丹契與鮮卑則是想形成八族聯盟,卻由每個族羣輪流當老大。
雙方爭論不休之時,李道玄身邊的拓拔野望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幾位老哥聽老野望說一句。”
若在往日,拓跋野望並沒有這般說話的權利,但現在所有族羣都知道他背後有強大的唐國支持,便都望向了他。
拓跋野望閉上眼睛又睜開,雙手展開,深情說道:“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當年天神降臨雪山,我族子民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党項,偉大的天神賜予的名字。”
他語聲漸漸低沉:“什麼八族合併,在老野望看來卻是再次重逢與團聚,就像失散的狼羣再次聚合,重新回到天神的懷抱!”他話中並沒有什麼慷慨激昂的壯烈之語,但這簡單的幾句話卻激起了各族長老們的認同,衆人齊齊點頭稱是,有那感情激動的已然淚流滿面。
李道玄回頭望了於惜竹一眼,見他低眉不語,心中卻知道,老野望這幾句話已經向這位大唐使者展示了一個民族的心聲。
八族在拓跋野望一番話後,便統一了意見,決定將八大族羣再次合併爲一個完整的党項。
這個事情解決了,那麼本次祭山會最關鍵的一個問題便擺在了諸族的面前:合併後,卻是哪一位族長來領頭呢?
這些族長們心裡都明白,合併後八個部族短時間內很難融爲一體。而誰做了這個族長,誰的部族就將崛起併吞並其他部族。
涉及到了這個部族生死攸關的時候,即便是西羌背後站着巨人一般的大唐,他們還是要拼命爭一下的。
李道玄慢慢退後一步,他對這種權利鬥爭毫無興趣。
於惜竹卻不動聲色的靠了過去,細細聽了起來。
李道玄正等的百無聊賴之際,就看到遠處一匹駿馬飛踏而來,待到近前,卻是拓跋明珠來了。
拓跋明珠翻身下馬,奔到他身邊,緩緩將頭上的聖女白石環拿了下來,捧在手裡給他看,眉目之間喜氣洋洋。
李道玄心中有事,只勉強笑了一下,撫了她的腦袋一下,淡淡道:“恭喜你了。”
拓跋明珠見他不高興的樣子,正要詢問,卻聽到不遠處拓跋野望的呼喚聲,便輕輕拉了一下李道玄的手,走了過去。
李道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起了一種不安的感覺。
不多時,那於惜竹慢慢踱了過來,低聲道:“他們商議好了,各自推舉自己族長爲首領,拓跋老族長卻推薦明珠聖女做首領。現在正在爭吵如何確定首領的事情。”
李道玄還未說話,就聽到一個粗暴的聲音大聲道:“拓跋野望,你不要得意,當今之世,除了那大地上看不到邊的大唐,還有天上看不到影的修士神仙呢,我野利族已經得到了青色大山上神仙的祝福,我非要跟你爭一爭。”
李道玄點點頭,那青色大山說的便是崑崙山了。
於惜竹將手中詩卷放入懷中,慢悠悠說道:“說到正題了,這一場爭鬥看來是不可避免了。”
果然就見拓跋明珠慢慢走過來,臉上帶着憂鬱之色,見到李道玄,茫然說道;“阿爸要我做首領,他們說要好好打一場,誰那邊的修士力量強大,就讓誰做首領。”
李道玄看着她茫然無措的樣子,也放開了心事,握住她的手緩緩道:“那是自然的,背後的修士強大了,便可以帶領部族強盛起來,放心,我一定努力幫你做上首領的位置。”
拓跋明珠身子靠近他懷裡,卻低聲道:“我不喜歡那樣,讓你爲我們去冒險,阿爸這件事,從未對我說過。”
李道玄一時無言,只輕輕撫着她堅強的後背。
就在此時,忽然看到西北方向騰起了一團青氣,漸漸的佈滿半片天空。
於惜竹走了上來,低聲道:“崑崙的瓊華仙子來了。”
李道玄只見那團青氣越來越近,就似一團青雲迤邐而來。
青雲漸漸接近了族長們彙集的地方,那青氣之中猛然飛出九道白光,白光自半空飛降,最後懸浮在大地之上,卻是九朵白色雪蓮。
李道玄皺眉,好華麗的出場!
但這華麗的出場纔剛剛開始,就見那懸浮的九朵雪蓮,在大地之上九變十八,十八轉三十六……不多時漫天皆是白色雪蓮花瓣。
那白蓮花瓣散落,還未落到地上,忽然如冰屑在熱鐵之上融化,沸騰出仙霧一片。那霧氣也怪,卻漸漸沉落在地。
只見整個玉龍川邊,一條玉帶般的川邊大道仙霧茫茫,若是在半空看去,恰似一道白龍浮沉大地,又似昆萊仙境的通天大道,蔚爲壯觀。
不多時,就看到幾道人影慢慢自仙霧之中現身。
李道玄擡頭看去,只見兩名道童在前引路,那久聞大名的瓊華仙子緩步走來,她身披玉霞,赫然露着半片玉肩,卻在腰上彆着一把三尺小玉劍,也不知是否有意爲之,走動之時總側着身子,在月光映照的仙霧之中只能看到她全身如玉肌膚之光,卻看不清面目。
直到她走到近前,霞光褪去,諸人才看到一個雲鬢春深,眉曲如畫的美麗仙子。
這美麗仙子身邊還站着一個高大英俊的藍袍道士,親切的攙擁着仙子的腰,不時在她耳邊低聲說着什麼,引得那仙子露出愛溺的微笑。
於惜竹冷笑一聲,這婆娘忒大的場面,低聲提醒李道玄:“那就是崑崙山符篆派首席大弟子瓊華仙子了,她身旁的男子便是她的獨生愛子,也是陳慶之將軍的嫡長子,不但是崑崙山四派親傳弟子,如今還襲了從四品輕車都尉。”
李道玄心中一轉,便明白了於惜竹的意思,無非是告訴他這位藍袍俊男背景雄厚,告誡自己待會若真打上了,不要傷了和氣,惹來麻煩。
他原本對崑崙山這等大道宗的傳人充滿仰慕之情,但看到瓊華仙子這番做派,心中大爲失望,如此奢華做作,實在不像道宗修士。
瓊華仙子出場驚人,恍若神仙,除了拓跋野望這邊的人,其餘部族之人都虔誠的跪倒在地。
那藍袍青年眼光一掃,冷哼一聲,先邁步走了上來,指着拓拔野望冷聲道:“爾等凡人,見到仙師降臨,爲何不拜。”
拓跋野望微微一笑,起身施了一個平常禮節,緩聲道:“我等西羌部落小民,卻是供奉妙華宗的蓮生上師,也是您道家的神仙。”
藍袍青年仰頭看天,自鼻孔裡哼出一聲嘲笑之氣,卻點頭道:“失敬啊失敬,原來是那什麼宗的,既然如此,蓮生道友可在此處?過來一見如何。”
妙華宗雖然是道門小宗,但蓮生畢竟是一宗之主,藍袍青年竟然直稱其爲蓮生道友,那已經是侮辱了。更不用說他這幾句話中的嘲諷之意,輕視之情。
於惜竹臉色陰沉下來,沒有說話,李道玄懷中的拓跋明珠憤怒的轉頭就要怒斥,李道玄掩住了她的口,陰沉的望着那藍袍青年,心中一團怒火狂燒。
這崑崙宗的一代才俊,看起來卻像展開羽毛的孔雀。想那崑崙宗好大的名頭,門下弟子卻如此不堪。
他師門受辱,但臉上不動聲色,放開明珠,壓低嗓子應道:“妙華宗的李道玄在這裡,這就見過仙子大人。”
他說完將自身靈力壓住,故意放出一股散亂的靈氣,低着頭慢慢走上了場中。
藍袍青年勉強低頭看了一眼,見這什麼妙華宗的修士靈力散亂,腳下顫抖,就連眼神都不敢看自己一眼,不禁好笑,這種修士,還想與崑崙爭鋒,等下得好好教訓他一番,那個老頭子更是討厭,等會兒給他貼上一張符,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於惜竹呆望着李道玄躬身敬畏,靈力散亂的樣子,撫着鬍子心中震動:這小子看起來也就二十幾歲,這般示敵以弱的心機卻是怎麼練出來的,此子若是不能爲我所用,斷不可放虎歸山。
他早就謀算好,李道玄在修爲上與那藍袍青年正在伯仲之間,但勝在修習的妙化宗攻擊道法,這番爭鬥有七成把握能贏下來,此刻感受到了李道玄內心的憤怒,又看到他以僞裝的弱勢輕易騙過了藍袍青年,有些不安起來,這小子可不要真的下了狠手。
場中能明白李道玄心機的,恐怕也只有於惜竹和那拓跋野望了,一旁的明珠將手指含在嘴裡,卻是爲情郎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