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幼黛雲身子穩定下來,深白麪具下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良久才嘶啞着說道:“李道玄,這次我認栽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李道玄沉聲道:“現在開始,殿下得聽我的,這蠱蟲過了今夜就會消融。日後我自會向公主賠罪的。”
阿幼黛雲深吸一口氣:“一言爲定!但你,你得答應我,不許害我。”這句話說的軟弱無力,但李道玄還是沉聲道:“剛纔我說幫你是真的,只是怕殿下心性變的太快,所以纔出此下策!”
阿幼黛雲轉頭望向車外不再理他。
此時那前方的攔車之人緩緩走上前來,大聲問道:“卿可知何爲美人?”他連念三聲,都是同一個問題。
道旁兩個年幼書童捧着一張素紙並筆墨紙硯走到車前。
李道玄接過了那筆墨紙硯,放到身前,輕聲道:“這便是美人三問的第一問了,咱們先等一下,看望仙閣怎麼答。”
阿幼黛雲沒有說話,果然乖乖的聽着李道玄的話。
過不多時,車聲扎扎,望仙閣的牡丹車行到了他們之側,也有一個攔車之人高舉着翠羽問道:“何爲美人?”
李道玄看着阿幼黛雲面具一側的小耳朵微微豎了起來,心中好笑。過不多久就聽到那望仙閣車隊中一個清脆的聲音高聲道:“美人可爲貴人乎,或尊以爲貴,或華以爲貴,或聖以爲貴。昔聖賢思美人,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那清脆的聲音高聲繼續回答着這美人三問第一問,又云:“故以珍寶爲仁義,以水深雪氛爲小人,以美人爲君子!何爲美人,貴如君子便爲美人!”
望仙閣這一回答鏗鏘有力,引經據典。阿幼黛雲卻聽得稀裡糊塗,忍不住轉頭問李道玄:“這是什麼意思?美人是君子?”
李道玄微微一笑:“這是將美人比作仁義君子,望仙閣是教坊司屬下,這回答的中規中矩,也有討好士林名士的意思。”
阿幼黛雲哼了一聲:“你說中規中矩,本殿下卻覺得如同放屁,美人就是美人,又怎麼說起仁義道德了。”
李道玄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拿起毛筆在紙上輕輕寫起來。他讀文章經典不多,但對奇文小道涉獵較廣,心中想着身邊的那羣女子,揮灑之下,便寫出了一段話。
阿幼黛雲好奇的看過去,只見素紙上寫道:“所謂美人者,以花爲貌,以鳥爲聲,以月爲神,以柳爲態,以玉爲骨,以冰雪爲膚,以秋水爲姿,以文采爲心,以翰墨爲香,以松柏爲德。故云美人者,人心之美態也!”
阿幼黛雲雖然也是讀書不多,但看到這裡不禁好奇起來:“天下哪有如此美麗女子,不過你這小賊懂得不少嘛。”
李道玄將手中的素紙遞了出去,聽到阿幼黛雲這一問,便笑道:“公主殿下的容顏,道玄從未看過,也許你便有如此美也說不定。”
他本是隨口說了一句,但阿幼黛雲卻緩緩低下了頭,良久才道:“我沒有那般花容玉骨的美麗。”
李道玄沒想到她竟這樣說,心中頓覺十分古怪,車內的氣氛也有些尷尬起來。便在此時,那攔車問美人的男子們已商量出了這一問的結果,不多時便有一支翠羽自車外遞了過來。
李道玄接過翠羽,交給阿幼黛雲道:“這一場是咱們勝了。”
阿幼黛雲接過翠羽,順手插在了髮髻之上,忽然將身子蜷縮起來,雙手藏在了袖中,抽出了一柄匕首,她的身子不動,但深白麪具下一粒粒汗水不停流着,良久才嘶啞道:“李道玄,你是個人才,可惜你是冥王之子,實話告訴你,如今魔宗的長老們都要殺你呢。”
李道玄看着阿幼黛雲,看到面具下的水珠了,以爲是她的淚水。
李道玄實在不知她爲何又傷心起來,但聽到阿幼黛雲說起這件事,便想到了在九骨馬車中曾與黃泉宗少女的一番對話。自然知道阿幼黛雲的意思,當年魔宗因爲沒有及時救助自己這位冥界之子,如今都是擔驚受怕,想殺自己也是題中之義。
曼羅館贏了這一場,按照規矩,便行在瞭望仙閣馬車之前。承天門大街上緩緩行駛的櫻花車不多久又被攔了下來。
此次走出來的卻是一箇中年女子,她雙手捧着一本書冊,那卻是一本大漢學者蔡邕所寫的《女訓》。
那中年女子緩步走上前,每一步都是規規矩矩,口中卻問道:“何爲女德?”
櫻花車緩緩停住,一張素紙再次送上,李道玄沉思了一會兒,揮手寫了八個字:“肅穆婦容,靜恭女德。”
阿幼黛雲俯身再看,口中嘟囔道:“這是南齊王融《永嘉長公主墓誌銘》裡的句子,你這混蛋竟然也知道。”
李道玄送出素紙,等車子緩緩再行時纔回過味來,不禁搖頭道:“原來殿下博覽羣書,竟然連這個都知曉。”
阿幼黛雲託着腮,輕輕擦了一下,深白麪具下的眸子有些黯淡道:“我可不是什麼博覽羣書,只不過當年孃親尚在的時候,常念這句子,我小時候便纏着孃親問,是她告訴我的。”
李道玄聽她說的如此傷感,一時無話,便有些沉默起來。就在此時,行走的馬車忽然一頓,一個聲音怒道:“何人!”
原來是有人攔車,李道玄皺起了眉頭,美女三問這第三問應該是到了朱雀門前纔開始的啊。到底是誰突然攔車。
他立刻運轉五元道法,面前的阿幼黛雲身形略有些遲鈍,本來就黯淡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怪怪的:“是誰?”
良久一個聲音回稟道:“公主殿下,望仙閣的莫相思姑娘想上車與您說話。”
李道玄身子一振,立刻道:“不許!現在不行!”
阿幼黛雲身子慢慢蜷縮起來,口中卻沉聲道:“請相思姐姐上來吧!”
李道玄手握靈華,望着阿幼黛雲怒聲道:“你是要逼我對你動手麼?”阿幼黛雲冷冷的看着他:“你是說那蠱蟲麼,李道玄,你太小看我阿幼黛雲了。”
她說着忽然伸手,扯開了櫻紅的外衫,解開了三色絲絛,露出月白小衣。
李道玄還未出聲阻止就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已看到了一柄細長的銀白匕首正插在阿幼黛雲的小腹處,月白小衣上一片血紅之暈蔓延開去。
阿幼黛雲緩緩抽出匕首,將匕首尖上一粒小蟲晃着給他看了看。
李道玄嚥了一口唾沫:“公主不是最愛惜自己容貌麼,爲何自殘身軀。”
阿幼黛雲哼了一聲:“我用了三分力,那小傷口自有上百種處理法子,但我阿幼黛雲一生,從不受人威脅,就是你這冥王之子也不行的。”
李道玄被她這股狠勁兒震撼了,甚至忘了眼前的麻煩事,他聽到車門緩緩打開,又聽到腳步聲響,一個女子慢慢走上了馬車。
莫相思一身大紅衣衫,繪有國色天香錦牡丹,素手輕攏在襄王巫雲袖中,一隻皓腕約着金環。
李道玄已無法可避,望着莫相思髮髻上晃動的三爵釵,細腰上佩帶的翠琅玕。心中忽然有些不安的感覺,這一身富貴妝態的相思姐姐,很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莫相思一入馬車就看到了李道玄,她豐腴的身子微微一晃,便坐到了車座上。她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纔不去看面前的李道玄,卻轉身對阿幼黛雲福了一禮:“黛雲妹妹,相思有禮了。”
阿幼黛雲手掌捂着傷口,雙膝頂在胸前,懶懶說道:“原來你這女人知道本殿的身份,說罷,在這個時候你爲何要來見我。”
莫相思低下了頭,但立刻擡了起來:“相思此來不爲別的事,只想問問黛雲妹妹關於那邏些王的事兒。”
阿幼黛雲立時便有了興趣,瞥了一眼李道玄,轉身道:“喲,你想問我們邏些王什麼事啊。”
莫相思優雅的攏了一下額上柔絲,緩聲道:“聽聞殿下乃是邏些王親封的公主,也是大王的乾妹妹,所以相思想問一些邏些大王的事兒。”
阿幼黛雲揮手讓馬車繼續前行,這才笑道:“我知道了,你這女人是知道自己要做和親公主了,現在是來問自己未來相公的事啦。”
李道玄在莫相思一上車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異常,他此時一團團靈力不停的在莫相思身上試探着,但卻失望的發現,相思姐姐身上並無禁制之力,更不像是被控制了的模樣。
莫相思對阿幼黛雲笑了笑:“是啊,花朝節後就要在宮中受冊,還要學習禮儀等,以後再想與殿下說話兒,怕是沒有機會了。”
阿幼黛雲哼了一聲,望着李道玄說道:“相思啊,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做邏些王的女人,那面前這位有情有義的好弟弟該如何辦呢。”
莫相思轉頭望了一眼李道玄,淡淡道:“道玄已經長大了,他自己的事自己就能辦好了。”
阿幼黛雲哦了一聲,低頭怪笑了一聲,這才擡頭道:“你要嫁給咱們邏些王,首先就要準備好爲神廟獻身呢,藏佛三喇嘛,個個都要先侍奉好了,那纔是討好邏些大王的最好法子。”
莫相思面色不變,只點頭道:“原來如此。”
她還想再說什麼,李道玄截口道:“姐姐,不管你今日說什麼,道玄都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他說着伸手拉住莫相思的手:“我李道玄在這裡跟姐姐保證,這世間,不管是仙還是魔,是王還是將,誰想害你,我便要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莫相思面色蒼白,輕輕掙脫了他的手,不顧一切的奔下了車。
阿幼黛雲望着莫相思遠去的身影,撅嘴道:“好大的口氣,如果是冥魔要害你姐姐呢,你把冥魔打入十八層地獄,那不是將人家送到好地方了嘛。”
李道玄眼中露出怒氣,他已被莫相思剛纔的神態深深傷害了,現在只覺得面前的阿幼黛雲是如此可恨。
李道玄的怒火越來越濃,那阿幼黛雲卻有恃無恐的大聲道:“這女人就是個青樓……”
李道玄終於被她激怒了,低吼一聲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