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整個攝影棚似乎在剎那之間,所有的雜音都消失了,視線之中的工作人員們都閉上了嘴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和匪夷所思的眼神在暗暗涌動着,似乎都在表達着同一個意思:藍禮是不是瘋了?
突然,在攝影棚的遠端傳來了一個突兀的聲響,似乎有人撞到了金屬架子,乒鈴乓啷的響聲在寧靜而空曠的空間之中迴盪,越發反襯出這股寧靜的詭異和涌動。
反而是猶如人質一般捆綁在機械道具之上的藍禮最爲淡定和平靜,眉尾輕輕一揚,好奇地詢問到,“怎麼了?我以爲,這不是挺正常的嗎?拜託,這可是好萊塢。”
那輕描淡寫的話語帶着一股濃濃的調侃,“光怪陸離、無奇不有的好萊塢”,但只有魯妮一個人忍俊不禁地輕笑了起來,噗嗤的一聲在隱隱涌動着。
魯妮不由有些詫異,難道只有她一個人聽出來藍禮話語之中的幽默了嗎?轉過頭,然後就看到了四周工作人員愁眉苦臉的表情,那模樣看起來似乎就要哭出來了一般,如此場景,比藍禮的幽默還要更加好笑,一下沒有忍住,笑容就越發上揚了起來。
同時,藍禮也注意到了現場那一片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他反而是興致勃**來,對於如此反應充滿了研究的好奇。
“爲了拍攝’血色將至’,丹尼爾-戴-劉易斯自己一個人搬到了片場附近的小木屋之中獨居,離羣索居。即使在整部電影殺青之後,他還是沒有辦法擺脫角色的影響,又在小木屋裡居住了一段時間,前前後後獨自一個人居住了將近六個月。相較而言,我僅僅只是嘗試十二個小時,這不過是小兒科吧?”
藍禮一臉真摯的表情,認認真真地展開了討論,“爲什麼呢?你們爲什麼會覺得奇怪呢?”
站在一旁的魯妮也連連點頭,她和藍禮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轉過身,背對着藍禮、面對着工作人員,然後雙手盤在了胸口,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阿方索微微張了張嘴巴,遲疑了片刻,“……藍禮,你可以先看看自己現在的狀態,然後再發言嗎?”面部五官不由緊緊地褶皺了起來,流露出了無比驚恐慌張的神色。
條件反射地,藍禮低下頭,卻發現自己穿戴着宇航員的服裝,帶着頭盔,低頭之後,視野頓時變得侷限起來。隨即,藍禮就反應了過來
現在,他嚴嚴實實地全副武裝,然後捆綁在了一個道具之上,看起來完全就像是神經病人一般;再搭配剛纔的討論話語,確實是有一種不瘋魔不成活的感覺。在旁觀者看來,他應該就像是一個瘋子吧。
“藍禮,保持這樣的狀態,這是無比辛苦的一件事,水分和體溫將會一點一點流失,同時,燈箱之中的溫度持續升高,你的呼吸狀況將會越來越困難。不要說十個小時、十二小時了,我們之前測試過了,即使在裡面停留三十分鐘,這都是一種煎熬。”
阿方索耐心地解釋到,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藍禮輕輕收了收下頜,表示了明白,卻沒有繼續爭論下去,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阿方索,瑞恩-斯通在太空之中停留了多久?”
簡單的一個問題就讓阿方索噎住了。
根據劇本設定,瑞恩在太空站的時間正在越來越長,即將創造人類歷史的新紀錄,這是前提:一方面呈現出瑞恩與家庭的割裂,爲後面的放棄生命做鋪墊;一方面則呈現出瑞恩的焦灼狀態,置身於太空環境之中的時間太長,所有的情緒都在悄悄放大。
“我不是瑞恩-斯通,我沒有辦法在太空之中停留幾年時間;但至少,我可以在模擬太空的環境之中感受十二個小時的禁錮。”藍禮接着說道,眼看着阿方索就想要反駁,藍禮卻沒有停頓,繼續說道,“還有,在正式拍攝之中,我需要在這裡待多久?”
這就是電影和戲劇的典型差異之處之一。
戲劇只有彩排,沒有重來,沒有中斷,一旦登上舞臺,所有事情都將一氣呵成,除非是健康原因或者不可逆轉的意外,否則演出就將進行到底;而電影可以彩排,可以重來,可以打斷,可以調整,一切都是在反反覆覆打磨之中成就出來的。
“我知道,我們可以隨時打斷,我們也可以隨時讓我離開這個道具,但爲了拍攝的連貫性,我需要停留在這裡。”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藍禮十分確定。
在“地心引力”的演出合同之中,特別標註了一個條款:
因爲拍攝場地和拍攝器具的要求,每天工作時間不是以八個小時爲週期,而是以整場戲爲週期,但結束一個週期的拍攝之後,演員也可以得到相對應的休息時間。加班和額外拍攝的情況,導演提前提出邀請,演員需要在合理範圍服從劇組要求。
簡單總結起來就是:爲了一場戲的拍攝,演員可能需要連軸轉十二個小時、二十四個小時,乃至更久。
阿方索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藍禮,無法反駁;但眼底的擔憂還是沒有消散。
藍禮露出了一個微笑,“所以,導演,就這樣吧。讓我們現在就開始投入工作,我已經迫不及待了。”不是詢問意見,而是做出決定。
隨後,藍禮就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呃,我需要……十二個小時,是的,十二個小時。現在是幾點?十一點?十二個小時之後,如果你們睡過頭的話,沒有關係,留着我到明天早上,這樣的效果更好。不必擔心,我不會責怪你們的。”
“然後,我需要清場,所有人都離開,真正地營造出整個太空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感覺,禁止任何人進入攝影棚,哪怕是老鼠咬掉了我的腳趾頭,你們也不要進來。”
“燈光,我不太確定這是如何運作的,但最好,其他地方的燈光都熄滅,然後打開燈箱的led燈,製造出太空的感覺,我傾向於是弱光,將那種虛無縹緲的空曠感製造出來,你們可以做到嗎?反正,你們理解我的意思,效果越真實越好。”
“最後,我需要古典音樂,可以在角落裡放,有一點點聲響就可以了,選擇舒伯特,內森,我的電腦裡有舒伯特的合集,拿過來使用就可以了。設置循環播放,連接電源,不要讓音樂切斷了,整個環境需要始終如一。”
“嗯,我再想想……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怎麼樣,其他人還有需要補充的嗎?”
滔滔不絕,平時看起來一貫沉穩低調的藍禮,此時卻是絮絮叨叨地說出了一條又一條的要求,經歷了“活埋”的那一次真實體驗之後,藍禮現在已經是輕車熟路了,整個腦海之中已經有了清晰的思路,毫不拖泥帶水地完成了一切安排。
整個攝影棚裡只有藍禮一個人的聲音在迴盪着,似乎所有人都已經陷入了某個時空縫隙之中般:測試階段,替身演員甚至就連三十分鐘都已經備受煎熬,而現在藍禮居然要停留在這裡十二個小時?十二個小時!
在一片安靜之中,只有內森一個人反應了過來,對於藍禮的驚世駭俗似乎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了,“那,吃飯呢?藍禮,你已經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了,接下來呢?難道也不進食?”
“是的,就保持這樣的狀態。”藍禮沒有太多猶豫,腦海之中早就已經有了考量。
一方面,這是爲了模擬出瑞恩經受連連挫折之後精疲力竭的狀態,身體和精神都十分糟糕;另一方面,則是爲了體驗十二個小時之後油盡燈枯的狀態,這與瑞恩歷經磨難之後重新回到地球時的情形十分相似。
僅僅只是耳聞之後,腦補一番,阿方索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內森,你確定嗎?”
前後看了看,卻沒有找到羅伊的身影。
抵達攝影基地之後,羅伊就前往藍禮的住宿,負責整理行李以及安排午飯由藍禮自掏腰包,安排一輛餐車抵達劇組現場,歡迎所有工作人員正式進入劇組。
無奈之下,阿方索只能是再次看向內森了。
內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滿臉輕鬆的表情,“放心吧,相信藍禮,這就可以了。”說完,內森就轉身離開了,準備回去取藍禮的電腦,然後尋找音響,在攝影棚之中播放古典交響樂。
阿方索和其他工作人員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蒂莫西也是不知所措地詢問到,“現在怎麼辦?”
“呼……”阿方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能怎麼辦,按照藍禮的要求開始辦吧。一邊先清場,然後我們來調整一下太空的燈光……”說着說着,阿方索就用力撓了撓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事情就發展到這一步了?”
置身於人羣之中,魯妮輕輕地咬着下脣,細細地思考起來,耳邊卻傳來了工作人員們交頭接耳的息息索索聲響……
“原來傳聞是真的。我當初還以爲是經紀人和公關人胡謅編造的,藍禮出身世襲貴族,怎麼可能那麼拼命、那麼敬業,即使成爲演員,也不過是玩票而已。今天才知道……”
“我也嚇了一跳,上帝,他真的是一個瘋子。還記得嗎,去年他爲了拍攝’抗癌的我’,也有點走火入魔,我聽說,他的脾氣變得無比暴躁,就好像真正的癌症患者一樣。難以想象!”
不由自主地,魯妮的嘴角就輕輕上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