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舞臺中央,注視着眼前洶涌喧鬧的人羣,塞滿了整個洛克菲勒廣場,並且沿着四周的街道,放射性地一路蔓延出去,浩浩蕩蕩地猶如汪洋大海,在這一刻,世界那麼大,卻又那麼小,彷彿雙腳就站在整個宇宙的中心。
“我和海瑟有一個約定,不會放棄。”藍禮嘴角的笑容上揚了起來,宛若樹梢之上的嫩芽,擁抱着春天的陽光,悄然綻放。
他們曾經約定了彼此,她不會放棄她的夢想,他也不會放棄他的;她不會放棄抗爭和努力,他也不會放棄繼續前進;她不會放棄生命的意義,他也不會放棄追逐希望。這是屬於海瑟和藍禮之間的秘密,也是屬於楚嘉樹和藍禮之間的秘密,一個跨過了時間和空間的秘密。
“海瑟信守了她的承諾,現在輪到我了。”藍禮輕笑出了聲,語氣輕快地說道,那淡淡的悲傷緩緩沉澱心底,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所以,我站在了這裡,實現我的承諾。海瑟-克羅斯是我的朋友,除了我之外,我想,在場應該沒有人認識她;但,我希望她可以成爲一個開始,一個讓更多人關注肌萎縮側索硬化症的開始。”
微微張開嘴巴,藍禮還試圖再說些什麼,但話語卻太過蒼白無力,根本不足以表達內心情緒的萬分之一;他有些狼狽。
於是,藍禮轉過身,來到了沙發旁,拿起了吉他,坐到了高腳凳上,一絲不苟地調整着話筒架的高度,不緊不慢地調整着琴絃,那前所未有的專注,讓整個洛克菲勒廣場都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就連灑落下來的陽光都放慢了腳步,彷彿可以聽到時間在潺潺流淌的聲響。
整個世界,全部都安靜了。
修長的指尖輕輕地勾勒起琴絃,沒有多餘的伴奏,僅僅依靠着一把吉他,那清澈透亮的絃音宛若叮咚作響的泉水,在盛夏的炎熱和躁動之中穿行,彷彿可以看到一個個樂符拍打着翅膀,在金色陽光譜寫的五線譜之間上下飛舞,輕盈而有力地撞擊在胸口之上,發出了悶悶的聲響。
緩和而靜謐的曲調,如此陌生,從來不曾聽過的陌生;卻又如此動人,娓娓道來的溫暖和哀傷,在指尖之中翻飛着。莫名地,舌尖就泛起了淡淡的酸澀,好像掉落湖泊的石子,漾起了輕輕的漣漪,緩緩地,緩緩地擴散開來。
“該留下嗎,有任何提示嗎,還是我忽略了?能否伸手,爲你遮擋,無盡傷害?當世界萬籟俱靜,我們看見了光輝,有些事情我們曾經擁有,卻終將別離。”
醇厚的嗓音在輕聲哼唱着,喉嚨深處的沙啞勾勒出歌聲之中的悲傷和落寞,小心翼翼的脆弱在歌詞之間瀰漫出來。
在意識到之前,淚水就已經模糊了視線,不曾掉落,也不曾哭喊,一切都是如此平靜、如此溫柔,彷彿萬籟俱靜的深夜,仰望着漫天星空,感嘆着自然的偉大,驚歎着自己的渺小,但語言和情緒卻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只是靜靜地欣賞着那片恢弘而瑰麗的宇宙,悄悄地觸碰着地球的脈搏。
生老病死,這是生命之中的永恆課題。每個人都必須學習,沒有人可以逃避,卻也沒有人可以參悟,芸芸衆生之中,浩瀚人海之中,生命是如此渺小,一段旅程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猝不及防之間的離別,沒有人可以參悟。
感動和哀傷,如煙,如詩。
“若他們說,誰會在乎又一道光芒熄滅,在漫天億萬繁星之下,它正在閃爍,不斷閃爍;誰會在乎某人的時光終結,假如我們不過滄海一粟,我們抓緊,趕快抓緊;誰會在乎又一道光芒熄滅,是的,我在乎。”
生死輪迴,在生命降生的那一刻,終點就已經註定了,離別終將到來,沒有人可以例外。所以,每個人都在努力着,在有限的旅程之中綻放出萬丈光芒,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在這個世界之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但,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
每一天都有生命誕生,每一天都有生命消逝。但,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是夜空之中璀璨耀眼的巨星,而其他全部都是微弱而渺小的光芒,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碌碌無爲的光芒,它們的消失,是否有人真正地在乎呢?
“是的,我在乎。”
平靜而淡然的嗓音之中,透露出一絲落寞和無助,稀稀落落地墜落在藍禮那疏朗的眉宇之中,彷彿整個世界都永遠地停止在了那一刻,那一道微不足道的光芒消失的一刻,那沒有人在乎的一刻卻徹底顛覆了他的世界,分崩離析,支離破碎。沉沉的傷痛,永遠都無法修復。
眼眶終於再也無法承受淚珠的重量,滾燙的淚水滑落下來,打溼了臉頰,燙傷了指尖,詹妮弗-勞倫斯狼狽不堪地低下頭,牢牢地用右手捂住了嘴巴,將所有的聲音都留在了胸腔之中,但淚水卻徹底決堤,右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站在旁邊的保羅遞來了一條手帕,詹妮弗慌亂地接過來,她試圖開口表示感謝,哽咽的聲音卻只發出了一團含糊的音節,渾身的所有防備和所有盔甲全部卸下,然後雙手捂住了臉頰,徹徹底底地陷入黑暗之中。
誰會在乎又一道光芒熄滅?是的,她也在乎。
正是因爲在乎,所以膽怯,所以慌亂,所以沉默,拒絕敞開心扉,拒絕交流想法,也拒絕傷害彼此。那一個個樂符,那一闕闕旋律,輕輕地落在心間,卻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
“往事回憶,抽離現實,無法站立;廚房之中,一張空椅,多餘的位置。哦,你怒不可遏,這理所當然,這不公平;只因爲你看不見,並不代表,他不存在。”
恍惚之間,泰莎-布里登再次回到了二月份的那場“一個人的演唱會”,那場獻給堂吉訶德、獻給海瑟-克羅斯的演唱會,藍禮只是安靜地站在舞臺之上,盡情高歌着,追逐着夢想,擁抱着自由,赤足狂奔,宛若孩子一般。
但,海瑟離開了。就這樣離開了,措手不及。
此時,再次回首二月份的那些熙熙攘攘,格萊美頒獎典禮之上的得獎感言,“炒作門”之中的強硬迴應,奧斯卡之上的情緒決堤……那些憤怒、那些感嘆、那些冷漠,所有的所有,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一直到現在,泰莎才真正地意識到,少爺到底經歷了什麼,揹負了什麼。
不僅僅是一張“堂吉訶德”而已。
前所未有地,泰莎真正地看到了那個皮囊之下的靈魂。
泰莎從來不掩飾,她就是因爲藍禮的外形才關注他的,在多倫多電影節之上,她喜歡這樣的男人,不是帥氣瀟灑到令人嫉妒的類型,卻總是有一種讓人側目的氣質;但現在,泰莎卻真正地愛上了這個男人,以粉絲對偶像的方式,她深深地愛上那個站在舞臺之上的那個男人,他輕聲哼唱着“是的,我在乎”。
泰莎的眼眶裡飽含着淚水,但心情卻忍不住地開始飛揚起來,高高地飛揚起來,在曼哈頓的上空乘風翱翔。在這一刻,她也成爲了海瑟-克羅斯,她也成爲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光芒,她也成爲了每一個爲了夢想而拼盡全力的堂吉訶德。
“若他們說,誰會在乎又一道光芒熄滅,在漫天億萬繁星之下,它正閃爍,不斷閃爍;誰會在乎某人的時光終結,假如我們不過滄海一粟,我們抓緊,趕快抓緊;誰會在乎又一道光芒熄滅,是的,我在乎。”
漫天星空,在洛克菲勒廣場的上空鋪陳開來,億萬繁星的璀璨和耀眼,驚心動魄,甚至就連初升的太陽都黯然失色起來,那恢弘的畫卷構建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而擡頭仰望星空的千萬生命,僅僅只是滄海一粟而已,渺小得猶如塵埃,甚至不值一提。
但,在藍禮的歌聲之中,每一道光芒都在閃耀着,微弱的、璀璨的,渺小的、恢弘的。
朦朧的視線之中,藍禮彷彿再次看見了海瑟-克羅斯,她就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如此微不足道,似乎隨時都可能被吞噬在洶涌的人潮裡,但她卻堅定不移地站在原地,高高地擡起下巴,那雙明亮的眸子閃爍着堅毅的光芒,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會,放棄。”
她說,她不會放棄;但,她終究還是離開了。
緩緩流淌的旋律之中,藍禮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放任情緒肆虐撞擊,撕扯着嗓子,狂野而奔放地嘶吼到,“是的……我在乎……”
那微微顫抖的嗓音在緩緩的旋律之中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壓抑在內心深處的負面情緒,隱藏在靈魂深處的錯雜情緒,酣暢淋漓地釋放了出來,沒有任何保留,那一聲嘶吼後,眼眶裡瞬間就盛滿了溫熱,如此洶涌,以至於無法抵抗,束手無策。
人羣之中的羅賓是如此狼狽,淚水混雜着鼻涕,骯髒而邋遢,滿腔的情緒無從表達,只是傻乎乎地張開嘴巴。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全部都知道,即使是最微弱的一道光芒,它也是真實存在的,照亮了整個夜空;即使是最平凡的一個生命,他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無可取代。
那撕裂的嗓音之中,羅賓真正地感受到了藍禮的心聲,沉重而哀痛,無法描述,他聽懂了,他真正地聽懂了。
無數言語卻找不到表達的方式,於是,羅賓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燈光,朝着舞臺之上投射去了一道光束。那是他內心的光芒。
注:又一道光(one-more-light——linkin-p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