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的冬天除了風大還是風大,那肆虐的狂風讓人幾乎都要站不穩了,彷彿只要張開手臂,就會像風箏一樣直接飛上天。那寬闊無邊的視野展現在眼前,附近三十分鐘車程都看不到任何人煙,那種安靜和遼闊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孤寂感,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不過,經過新兵訓練營的洗禮之後,藍禮已經變得淡定起來,不是因爲他對險惡的環境有了足夠的接受能力,而是因爲他知道最困難的時刻之後總是有更困難的時刻。
蒂姆告訴他,在戰場上,活着纔是唯一重要的事。藍禮明白這句話,卻沒有辦法切身體驗,即使經歷了十天的訓練之後,死亡的威脅依舊不夠清晰,即使是那個在荒郊野外幾乎被凍掉腳趾頭的夜晚也不夠,不過,至少已經有了一個開始。
經過聖迭戈的新兵訓練營之後,整個“太平洋戰爭”劇組來到了澳大利亞,準備投入正式拍攝。
從頭到尾,湯姆-漢克斯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兩位大佬都沒有露過面,傳聞說,下週他們會來劇組探班。上次在“兄弟連”以導演身份指導了第五集的湯姆,這一次不會參與到導演工作中,因爲他正在爲自己的下一部作品“特別響,非常近”尋找合適的製作公司。
不過,不管湯姆和史蒂文是否到場,劇組終於要開機了,這是可以百分百確定的。此前所有的準備,都是爲了今天。
看着眼前繁忙的片場,比起熟悉來說,更多是陌生。
以監視器爲界限分爲前後兩個部分,正前方就是正式的拍攝現場,工作人員正在鋪設拍攝軌道,攝影師和燈光師正在調節光線,道具師則在確定着所有的擺設都沒有問題,音響師站在劇務的身邊,正在確認接下來的拍攝流程,然後安置收音設備;正後方則是待機部分,導演拿着無線電和各個部門的負責人直接進行溝通,副導演則在旁邊聽從調度,其他演員們都坐在一輛巨型房車的旁邊,將自己交給化妝師和造型師擺佈,剩餘其他吃瓜羣衆們都站在三步遠的地方,嘰嘰喳喳地閒聊着……
藍禮曾經在無數電影裡看過片場拍攝的場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在夢境裡出現了無數次,可是當這一切真實地在眼前發生時,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還是無法遏制。不對,更爲準確來說,是不想遏制,他就這樣放任心潮澎湃的思緒在橫衝直撞着,兩世爲人,他即將真正地站到攝像機面前,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實現夢想。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夢想是否足夠切合實際,雖然他不知道這條道路到底會通往何處,雖然他不知道揹負着打破歷史軌跡的重任,他這隻小蝴蝶到底可以掀起多少波瀾;但,他不後悔,他也不會後悔。
“演員全部就位。”戴維-納特(david-nutter)拿起了喇叭揚聲器,大聲喊道,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演員們紛紛劇集到了監視器附近,圍成了一圈。藍禮也不例外。
他是一名專業電視導演,在業內十分有名望,未滿五十歲,履歷表上就有“明星夥伴”、“邪惡力量”、“超感神探”等作品,後來還指導了“權力的遊戲”、“國土安全”、“無恥之徒”、“閃電俠”、“綠箭俠”等劇集。
在美國,電視劇的導演不是固定的,一季二十四集裡可能有七、八個不同的導演,甚至更多,分別負責不同集數的執導。“太平洋戰爭”也是如此,十集內容一共有六位導演,戴維只負責第一集和第四集的導筒。
“第一場戲馬上就開始,請各位演員到自己的位置就位,跟隨者劇務走一遍流程,瞭解一下機位,有任何疑問,儘快提出來,然後我們就開拍。”戴維簡單地交代到,頓了頓,“今天是’太平洋戰爭’的第一場戲,希望整部戲拍攝順利。”
這裡……要鼓掌嗎?
藍禮左右看了看,他也不太確定,但隨即戴維就把喇叭放到了一旁,演員們和工作人員們也都散了開來——顯然,這就是開機儀式了,沒有傳聞之中的正式和隆重,如此輕描淡寫地就完成了。藍禮不由調整了一下呼吸,收拾思緒,快步走進了拍攝現場。
雖然藍禮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對於電視拍攝、電影拍攝沒有任何的實戰經驗,但之前紙上談兵有了足夠的瞭解,學院學習時也用攝像機錄製了自己的表演進行檢驗,而且還在倫敦西區打磨了不斷的時間,所以他知道,第一步就是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又該怎麼做。
對於表演來說,不是僅僅站在鏡頭面前表演就可以了,最直觀地說,表演需要被攝像機捕捉到,而且是正確地捕捉到,這就要求演員瞭解攝像機、燈光、鏡頭的位置,然後根據對手戲演員或者是機位軌道的設定進行走位,避免擋住鏡頭或者是搭戲夥伴。
當然,這只是基本知識。至於如何與鏡頭溝通、如何與鏡頭背後的導演或者觀衆溝通、如何與對手戲演員溝通,還有如何進行表演,近景、中景、遠景和特寫的表演方式都有所不同,這些都只能在表演過程中慢慢學習了。
藍禮有些緊張,雖然兩世爲人,但那些經歷都排不上用場,這纔是他第一次站在鏡頭面前。手心微微滲透出了汗水,但他沒有任何猶豫,徑直走上前開始向劇務請教,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達林-萊維特(darin-rivetti)有些不耐煩,作爲“太平洋戰爭”的總劇務,他需要管理太多事了,由於這是第一場戲,這才親力親爲,眼前這個愣頭青卻淨問一下基礎問題,這不是在爲難他,就是在羞辱他,煩躁終於沒有忍住,直接爆發了出來,“你這個白癡,這種就連新人都知道的問題,你居然來問我?”
藍禮卻絲毫沒有收到驚嚇,一臉專注認真地投去了視線,“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所以我需要確認一下學院裡學習的東西和實戰的差異到底在哪裡,這是爲了更有效率的工作。難道不是嗎?”
達林看着藍禮那真摯的表情,深邃的瞳孔在燦爛的陽光之下透着棕色的醇厚和明亮,一本正經的肅然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嚨,反駁的話語完全說不出來,只能宣泄自己的暴躁,“到底是哪個瞎眼的傢伙把你選了進來,居然選擇了一個菜鳥?尤金是重要角色,主角!主角!”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先生。”藍禮依舊是滿臉純真無辜,噎得達林差點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達林轉身就準備離開,藍禮卻再次叫住了他,“所以,第一場戲是從中景變遠景,還是近景變中景?鏡頭會手持着轉動,還是根據軌道移動?”
瑣碎到無以復加的提問,這讓達林暗暗咬緊了牙關,心裡不斷警告着自己:忍吧,忍吧,這才第一天,忍吧,之後還有漫長的六個月呢。但,也許他可以給這個自以爲是的“天才”一點點警告,就好像新兵訓練營裡教訓菜鳥一樣,“中景變遠景,軌道移動。”達林沒有糾纏,利落地回到到,而後就轉身離開了。
藍禮點點頭,走到了位置上,開始準備他的第一場戲——同時也是整個“太平洋戰爭”劇組的第一場戲,爲了預示開門紅,所以選擇了一場相對簡單的戲份進行拍攝。
內容講述的是父親對尤金的身體進行檢查,心臟裡依舊還有雜音,所以尤金無法參軍,這讓他失望不已,甚至失聲痛哭,這也是尤金全劇登場的第一場戲。不過,考慮到這場戲拍攝起來比較冗長也比較複雜,臉部還有特寫鏡頭,所以戴維選擇了這場戲之後的一場戲作爲第一場戲。
尤金離開臥室來到了樓下,父親和哥哥正在收聽着收音機,戰況越來越慘烈,他的哥哥即將參軍,身着筆挺的軍裝,與父親面對面而坐。尤金站在客廳的門口,看到了如此和樂融融的一幕,卻回想起自己因爲身體原因而不能參軍,心情失落之餘還有些憤怒,於是衝出了門廊,騎着自行車帶着自己的愛犬出去散心了。
這場戲要拍攝得就是尤金站在門口打量父親和哥哥的畫面,前後不到五秒鐘的鏡頭,從父親和哥哥的情緒到尤金的震動,最後以尤金離開收尾。
內容比較豐富,但卻相對簡單,情緒也比較單一,沒有大起大落,拍攝起來會比較順暢,選擇這場戲作爲整套劇集的開門紅,再合適不過了。
站在樓梯口,藍禮讓思緒沉寂了下來,看了看站在正前方的鏡頭,又看了看站在左手邊餐廳後面正對着客廳的鏡頭,在腦海裡構建出畫面的立體構圖,做好準備之後,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導演自己準備好了。
過了一會,等父親和哥哥的演員也準備好之後,場記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太平洋戰爭,2009年八月三日,第三幕,第二場戲,第一次拍攝。”說完之後,清脆的打板聲響了起來,宣告正式開拍。
藍禮邁開了步伐,走下樓梯,耳邊傳來收音機的聲音,正在解說着太平洋戰爭的慘烈狀況,這讓他的腳步不由頓了頓,轉過頭,就看到了正在客廳裡側耳傾聽消息的父親和哥哥,腳步完全放置下來,停留在了原地,有些愣神地看向了那兩個身影。
就在此時,一個紅燈出現在視野之內,然後徐徐往後退,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紅燈打亂了藍禮的表演節奏——不是說中景轉遠景嗎?爲什麼居然是近景?不是說軌道拍攝嗎?爲什麼視線裡看到了扛着攝影機的攝像師?
“卡!”戴維的聲音打破了片場的寧靜。
第一場戲,就卡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