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藍禮來說,節奏並不困難,但架子鼓卻不僅僅是節奏而已,更多還在於控制和均衡。
啞鼓只是所有基本功中最基本的一環,坐在真鼓面前,還有許多內容需要慢慢學習。原本在啞鼓之上完全掌握的技術,切換到真鼓之後,瞬間就再次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幾乎每一位鼓手都必須經歷這樣的過程。
許多初學者就簡單粗暴地認爲,啞鼓的基本功根本不適合真鼓,所以他們更加排斥啞鼓,堅持所有一切都在真鼓之上完成;事實卻是另外的面貌,正是因爲啞鼓基本功訓練還是不夠紮實,這才無法適應真鼓的節奏——
因爲啞鼓只有一個鼓面,而真鼓卻是一套組件:底鼓、軍鼓、嗵嗵鼓、吊鑔、節奏鑔、踩鑔等等;另外,根據演奏需要,還會增加一些牛鈴、木魚、沙錘、三角鐵、吊鐘等器件,但不管增加多少器件,全部都由一個人完成演奏。
換而言之,真鼓需要更加穩定的節奏,在不同部位之間來回切換的時候,始終保持着一個均勻而平衡的協調。這也就對基本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通過啞鼓將自己的基本功完全打磨出來,擊打真鼓的時候才能夠行雲流水地完成切換;否則,從啞鼓切換成爲真鼓,很容易就開始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當然,對於許多業餘愛好者來說,放棄啞鼓,選擇真鼓。這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在高難度的演奏之中,他們就很容易失去節奏的框架和韻律,進而破壞整個演奏的核心能量,甚至可能淪爲一場災難。
如此一切都是沒有捷徑的。
花費七天時間練習啞鼓,又花費了三週時間練習真鼓基本功,每天四個小時上課時間、每天額外四個小時練習時間,藍禮就如同一位真正的考生一般,爲了報考茱莉亞學院而開始勤奮努力,前前後後一個月,沒有休息,也沒有放假,更沒有偷懶,百分百地投入基本功練習之中。
至少,藍禮順利地完成了入門到初級的蛻變;更進一步地,得益於他的樂感和節奏感,還有紮實的鋼琴基本功功底,他已經可以成爲一名稱職的鼓手了——不是頂尖或者優秀,但至少超越了平均水準,甚至還有更多潛能等待挖掘。
所有一切都發生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裡,說來不可思議,但卻是真實發生的。
隱隱地,藍禮可以感覺到約翰森態度的變化。
藍禮不明白具體原因,就是突然某一天開始,約翰森變得公事公辦起來,語氣和態度都有了變化,整個上課過程更加專業也更加流暢;但藍禮也並不好奇,重點依舊是架子鼓,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如此。
客觀來說,也許約翰森不是一位天才鼓手,但他的確是一位優秀老師。
這是可能的。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是如此,事業成就達到巔峰的天才,卻並不意味着能夠成爲一位稱職的老師,因爲教導和傳授知識是需要技巧的,尤其是基礎知識。
對於那些天才們來說,基礎知識可能沒有任何難度,一點就通,但他們的思考方式和理解方式,卻不見得適合普通人。
反之亦然。
約翰森就是如此。
在基本功的教授過程中,他總是能夠敏銳地捕捉到問題,並且輔佐以相對應的訓練方式,進行調整與提升;更何況,藍禮無疑是一位優秀的學生,優秀的音樂學生,這也給予了約翰森更多發揮空間。
喬治-斯蘭德就曾經認真地說過,也許,比起演員來說,藍禮在音樂領域能夠取得更高的成就。
藍禮的音樂最爲動人的部分無疑是情感羈絆,他總是能夠看破滄桑,將自己的情感與旋律結合起來,通過演唱來引發共鳴,這種天賦對於音樂人來說是非常寶貴的;而在這之外,藍禮的樂感和節奏感也着實令人眼前一亮,不能算是天賦異稟,卻也着實出色,堪稱與生俱來的靈性。
短短四周時間裡,藍禮對於基本功的掌握和技巧的領悟,確實展現出了難得的資質,再加上心無旁騖的勤奮練習,這也使得約翰森能夠拋出越來越多的挑戰,讓藍禮持續不斷地提升和探索。
恍惚之間,約翰森也完全忘記了,藍禮學習架子鼓僅僅只是“業餘愛好”而已。
事實上,如果僅僅只是爲了拍攝“爆裂鼓手”,那麼學習到如此程度,就足以應付大部分拍攝鏡頭了。
因爲無論藍禮如何努力,在短短數個月時間之內就成長爲頂尖鼓手,這就是不可能的。
在電影的實際拍攝過程中,藍禮的所有表演都是真打,但在後期製作中,他的擊打全部都會配上同步音,由真正的頂級專業鼓手來完成。
日前,達米恩-查澤雷已經確認了專業的配音鼓手——彼得-厄斯金(Peter-Erskine),他就是現在世界之上最爲頂級的爵士鼓手,實力毋庸置疑。電影之中所有高難度橋段,彼得都將是藍禮的最堅實後盾。
換而言之,爲了電影拍攝,藍禮現在就可以到此爲止了。
但藍禮卻並不滿足。
就如同之前“活埋”和“地心引力”一樣,藍禮希望能夠真正地感受到角色的處境。這一次的安德魯-內曼(Andrew-Neyman)也是如此。
對於鼓手來說,節奏、音色、速度、控制,缺一不可,如果只是單純追求其一,那麼就註定無法成爲頂尖鼓手;但在電影之中,安德魯作爲大一新生,僅僅只是剛剛進入打鼓世界而已,他的所有視線和矚目都落在了“速度”之上,彷彿速度就代表了一切。
安德魯的偶像是巴迪-瑞奇(Buddy-Rich),這是爵士樂歷史上的真正大牛,已經封神,被譽爲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鼓手之一,技術、力量、節奏、速度等所有環節堪稱完美;而安德魯個人最喜歡巴迪-瑞奇的一段演出,就是“四百擊”。
整個表演堪稱登峰造極、出神入化,以最基礎的手速六十開始,一路飆升到手速四百,儘管平均每一個節拍低於零點一五秒,但每一個節拍都清晰準確、均勻平衡,以疾風驟雨的方式將所有節拍串聯起來,並且手速長時間維持在三百三十到四百之間,以密集而有力、湍急而乾脆的鼓點製造出層層疊疊驚濤駭浪的駭人效果。
那股震撼足以讓每一個靈魂臣服。
以安德魯作爲大一新生的眼界和體悟,他率先捕捉到的自然是速度,每分鐘四百次擊打的絕對速度,這也是他一直在努力試圖達到的境界。
藍禮知道自己無法達到如此手速,但他想要嘗試看看。至少,他想要明白安德魯試圖達到如此境界的心情,以及嘗試過程中的挫折感與畏懼感。
就如同演技的突破與創新一樣,只有真正嘗試過,只有真正努力過,才能知道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現在,藍禮就正在嘗試着。
他沒有擊打吊鑔或者嗵嗵鼓,僅僅只是在軍鼓之上提升自己的手速,但這幾乎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手腕必須放鬆,利用手指之間的力量帶動鼓槌,通過細小肌肉的快速震動來帶動鼓槌,不能僅僅只是依靠手臂的力量來完成動作,否則肌肉就會僵硬起來,而且前臂的震動頻率根本無法達到四百擊的要求。
這些道理和規則,他懂,他全部都懂。
但腦海之中是一回事,實際操作是另一回事;道理是一回事,實踐又是另一回事。
真正操作起來,細小肌肉的控制根本無法達到有效的共振,試圖發力、試圖控制,不自覺地就帶動了整個前臂,本來是通過局部控制來完成密集敲打的傳遞,結果又變成了巨人揮舞大棒一般的掄和敲,然後肌肉就開始僵硬起來。
越着急越發力,肌肉就越僵硬;越僵硬越笨拙,速度就越遲緩。
於是,越想加速,反而越來越慢。
這就好像一個惡性循環,深陷其中之後,兜兜轉轉地在原地打轉,那種壓抑下來的困頓與掙扎,在胸腔裡熊熊燃燒着,最後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彷彿渾身所有力氣都爆發出來,用盡了洪荒之力,試圖完成四百擊。
但,蠻力終究是不行的,這不是大力士的比賽。
藍禮死死地咬住牙關,煩悶地停了下來。不要說四百擊了,就連兩百四十擊都已經變得混亂不堪,剛剛觸碰到了三百擊的邊緣,整個鼓點就開始支離破碎起來,節奏、力量、韻律等等全部蕩然無存,更不要說音樂的流動與曼妙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莽漢在胡亂敲打。
糟糕透頂。
緊繃到了極致的肌肉放鬆了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藍禮擡起頭來,看向了盤腿坐在地上的魯妮-瑪拉,耷拉着腦袋,露出了一抹苦笑,“怎麼樣?你感覺到了嗎?”
魯妮輕輕頜首,抿着嘴角,意味深長地說道,“是,是是,當然,我感覺到了,百分百地感覺到了。如果你說的是,剛纔的演奏到底多麼糟糕多麼可怕,即使我這個門外漢,對於架子鼓和爵士樂一點鑑賞能力都沒有的門外漢,我也可以感受到,這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面對魯妮的吐槽,藍禮卻也不生氣,認真地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是吧?你也感受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