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漸漸地,旋律停止了下來,嫋嫋歌聲在空氣之中漂浮涌動着,殘留着淡淡的悲傷和淡淡的喜悅,溫柔得如同午後四點的陽光,輕盈而柔和。
洶涌的情緒,緩緩平復了下來;苦澀在舌尖翻涌,現實的真實感席捲而至,前所未有地清晰而真實,他終於感受到了傷口的痛楚。麻木了太久,忽略了太久,現在終於全部爆發了出來,失去的痛苦着實太過洶涌也太過真實,鮮血淋漓,不忍直視。
但,現在終於發現了。傷口才能開始癒合。
重新睜開眼睛,模糊斑斕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然後藍禮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老弗蘭克,那張滄桑而粗糲的面容,寫滿了風霜,他坐在旁邊的空位上,和藍禮間隔了一個位置,手裡端着啤酒杯,正在大口大口地灌着。
似乎察覺到了藍禮的視線,老弗蘭克轉過頭來,看着那張狼狽不堪的面容,他沒有詢問,也沒有好奇,只是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而後收回視線,粗聲粗氣地說道,“請你一杯啤酒?”
“好。”藍禮如此回答到。
端起啤酒,痛飲一口。酸澀感滿溢出來,藍禮不由就笑了起來,大大地笑了起來,“該死的,這啤酒真難喝。”
老弗蘭克悶悶地笑了起來,連連點頭,“是的,這該死地難喝。”但說完,他還是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大口,發出了重重地嘆息聲,“上帝,難喝得讓人想要自殺。”
“所以,這和苦艾酒是同一個道理嗎?”藍禮的調侃,站在吧檯裡的年輕酒保根本聽不懂,但老弗蘭克卻暢快地大笑起來,連連稱是。
詩人們總是如此,喜歡苦艾酒的灼燒,卻又厭惡着苦艾酒的澀口,每一次創作時,卻總是會再經歷一次折磨,痛苦並快樂着。
現實,在指尖縈繞,在胸口洶涌,在腦海沉澱;前所未有地,腳踏實地地,藍禮感受到了真實。海瑟去世了,留下了她沒有能夠完成的夢想,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不僅僅是參加“美國偶像”的夢想,還是成爲歌手、站上舞臺、用音樂詮釋自己、用音樂改變世界的夢想。
“堂吉訶德”這張專輯,揹負了喬治-斯蘭德和斯坦利-查爾森的夢想,同樣也揹負了海瑟-克羅斯的夢想;現在,藍禮將揹負着海瑟的夢想,同時也是他作爲一名藝術家的夢想,繼續前行。他是一名演員,也是一名歌手。
格萊美頒獎典禮之上,領取年度專輯獎盃時,藍禮就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可是今天又更進一步,前所未有的確定,也前所未有的深刻。
當然,他註定不是一名合格的歌手。
他不會定期創作歌曲,他不會定期製作專輯,他也不會定期舉辦演唱會,他更加不會爲了格萊美、爲了市場、爲了宣傳而配合演出;他是一名演員,在表演的道路上,他還有無數目標需要實現、無數挑戰需要嘗試,他依舊渴望着成爲一名頂尖的演員。
但,也許在“堂吉訶德”之後,可能還會有第二張專輯。雖然藍禮至今也看不到任何影子,而且也無法保證什麼時候可以問世。時機合適的話,他會主動張開雙臂,熱情地擁抱第二張專輯。
重活一世,他不想不願也不會留下任何遺憾:“我不會再錯過。”
比如現在。
轉過頭,藍禮的視線落在了旁邊的老弗蘭克身上,微笑地說道,“嘿,你的吉他可以借我使用一下嗎?又或者,你想要一起加入嗎?”
老弗蘭克愣愣地看向了藍禮。
他不認識藍禮,這不能責怪他,一來,“堂吉訶德”專輯之上根本就沒有藍禮的照片,即使是實體專輯的內頁,也僅僅只有一張而已;二來,“堂吉訶德”從來沒有進行過任何形式的宣傳,對於那些從不關心八卦新聞的資深音樂愛好者來說,根本無從瞭解;三來,他們喜歡的是專輯的音樂本身,而不是歌手。
但,老弗蘭克還是露出了笑容,“你也喜歡音樂?歡迎,當然歡迎。”老弗蘭克喝了一大口啤酒,主動招呼着,帶着藍禮走上了舞臺,“有什麼需要,盡情使用,你平常習慣用什麼樂器?”
“鋼琴和吉他。”藍禮緊跟着走了上來。
眼前的平臺,與其說是舞臺,不如說是空地,僅僅只是空出了一小塊地方,擺放了高腳凳、樂器和華庭,這就成爲了舞臺;即使是先驅村莊那簡單大方卻設備齊全的舞臺,也比這裡要完整多了。
“流行?”老弗蘭克興致盎然地說道,提起音樂,眼神就綻放出了光芒,猜測着藍禮最擅長的音樂類型。
藍禮輕笑了一聲,“僅僅只是享受音樂而已。”沒有正面回答。
老弗蘭克卻也不介意,連連點頭,“當然,當然。享受音樂,這就是最本質也最重要的。”然後,老弗蘭克將吉他遞給了藍禮,熱情地說道,“我剛纔已經調過弦了,不過,我的手指比較重,琴絃扣得比較緊,你看看自己的手感。”
藍禮沒有客套,坐上了高腳凳,接過了吉他,簡單勾勒了幾下琴絃,熟練地開始調整起來,“請問,你是否願意和我一起演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給我一點鼓點?還是說,這不太禮貌?”
“不,不會。”老弗蘭克連連擺手,“你要演奏什麼曲目?我的架子鼓技術太糟糕了,只能給你一些基本的鼓點。”
藍禮歡快地展露了笑容,“不,基本鼓點就可以了。”說完,藍禮就認真地回憶了片刻,腦海裡的旋律正在緩緩流淌,卻又激/情澎湃,順應着靈感,他開始擊掌起來,敲打着節奏。
在架子鼓後面坐下來的老弗蘭克,跟隨着藍禮的節拍,試探性地開始擊打起鼓面來。
藍禮點點頭給予了肯定,“力量稍稍再重一些,對;然後切入副歌時,你再切換成這個節拍。”兩個人一來一往地溝通,有些生疏,有些磕絆,卻和樂融融,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充滿了曼妙和愜意。
鼓點節制而穩重地響動着,藍禮低下頭,勾勒起吉他琴絃,叮咚作響的琴絃音猶如冰雪融化的聲響,凜冽而清亮,洋溢着勃勃生機的氣息,穿過冬天的蕭瑟和寒冷,奔向春天的溫暖和明媚。
那清澈透亮的旋律,宛若清晨的第一抹朝陽,撕破那厚重夜幕,穿過那層層迷霧,落在那修長指尖,折射那濃密睫毛,稀疏而璀璨地灑落下來;淡淡的溫暖在臉頰之上吹拂,洋溢着乾爽的氣息,不自覺地,嘴角就悄悄地上揚起來。
“願你勇敢一躍,無所畏懼;願當水漲潮襲,築起高牆;願羣起歡呼時,呼喚你名;願他人落荒而逃,你坦然面對。”
藍禮那醇厚溫暖的嗓音,穿行在明亮的樂符之中,編織出美妙而動人的詩篇,發自靈魂深處的感動和堅定,一步一個腳印,如此堅實,如此肯定,又如此執着,毅然前行。簡單的吉他絃音與明快的架子鼓點交錯飛舞,一點一點地勾勒出旋律背後的昂揚鬥志和明媚希望。
老弗蘭克不由就擡起頭來,滿臉驚詫、滿臉錯愕地看着眼前這位年輕人的背影。
這是一首從來不曾聽過的曲目,簡單的和絃之間,卻迸發出了堅毅的能量;動人的歌詞之間,又迸發出了決然的執着,在那乾淨而透亮的嗓音之中,化繁爲簡,卻又以簡馭繁。不經意間,震撼涌動,感動紛落,柔軟的心臟,微微顫抖起來。
“願你墜入愛河,卻遍體鱗傷,只有歷經滄桑,才能大徹大悟;願你避免遭受苦難,但銘記疼痛滋味;願大限來臨之時,你能高喊:我傾盡所有,我毫無遺憾!”
“我傾盡所有(I-Did-It-All)”,僅僅只是如此一句簡單而直白的話語,卻道盡了生命裡的所有坎坷和滄桑,也道盡了生命裡的所有喜悅和滿足。
這是獻給海瑟-克羅斯的箴言,這也是來自堂吉訶德的心聲,這更是每一位夢想家靈魂深處的吶喊。
他們勇敢而堅強,他們執着而坦然,他們傷痕累累又無堅不摧,他們飛蛾撲火卻綻放光芒,他們是一羣愚蠢而偏激的獨行者,卻在生命的終點,釋放了所有的能量,自豪而滿足地高呼:
我傾盡所有,我毫無遺憾。
“我珍惜這世界所能給予我的每分每秒,我閱盡千山萬水,我一路披荊斬棘,即使粉身碎骨,我發誓不枉此生(I-Swear-I-Lived)!”
激昂的旋律之中,藍禮的歌聲展開翅膀,飛上雲霄,靈魂深處的顫慄,正在瑟瑟發抖,盡情高歌、盡情歡呼、盡情舞蹈、盡情享受:即使粉身碎骨,我發誓,不枉此生。
這是他的人生,這是他的夢想,這是他的道路,這是他的堅持。
一路走來,磕磕絆絆、荊棘遍佈;一路走來,嘔心瀝血,滿身瘡痍;一路走來,舉步維艱,困難重重。但,他從來不曾後悔過,他不會後悔。即使遍體鱗傷,即使傷痕累累,即使披荊斬棘,即使粉身碎骨,即使跪着雙膝,他也要走到終點。他不會放棄,更不會退縮,因爲這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存在。
作爲藍禮-霍爾,他活過。他真實地存在過。不是碌碌無爲,不是苟且偷生,不是畏手畏腳,不是得過且過,不是自欺欺人,而是真正地活過,按照自己的方式、追逐自己的夢想、綻放自己的光芒。這是他的人生,他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在這一生,在這一世,在生命的終點,即使粉身碎骨,他也發誓,絕對不枉此生!
我,發誓。
注:不枉此生(I-Lived——One-Republ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