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幕早早降臨下來,整個城市都籠罩在厚重的夜色之中,狂暴的寒風不斷在耳邊嗚嗚作響,夾雜其中的米粒雪花更是拍打得臉頰一陣發疼,僅僅只是置身於室外,這就需要莫大的勇氣。
二月的紐約,肆無忌憚地展示着它的狂暴和粗魯,拒絕友善。
德里克-克羅斯看着車窗之外漫天漫地的雪花和濃墨重彩的深夜,臉上寫滿了擔憂,轉過頭來,皺着眉頭看向了女兒,“海瑟,你確定嗎?”
海瑟笨拙地攤開了雙手,翻了一個白眼,“爸,你是認真的嗎?在你們對我做了這些之後,你現在居然來問我,我確定嗎?”那毫不留情的吐槽模式,似乎又再次找回了她本來的面貌,只是含糊的話語、虛弱的語氣,卻再也找不回曾經的模樣了。
此時,海瑟的穿着打扮就好像是一個木乃伊,裡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嚴嚴實實,就連臉頰也用大紅色的圍巾纏繞了起來,只露出了一雙眼睛。海瑟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甚至願意給她帶上一幅滑雪護目鏡。
現在,海瑟的四肢就好像鍛鍊肌肉過度的健身狂人一般,只能尷尬地支撐開來,就連彎曲手臂這樣的簡單動作都做不到。
雖然心情沉重,但艾麗還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忍俊不禁,尤其是海瑟移動着眼珠,無語地瞥了母親一眼之後。艾麗直接就輕笑出了聲——字面意義上的,海瑟現在只有眼珠子可以動了。
看着忍俊不禁的母親,海瑟鬱悶地抱怨到,“拜託……”
可是,後面的話語就含糊在了口水之中。雖然成功清醒了過來,但她現在說話功能依舊沒有完全恢復,表達一個句子都無比困難,即使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咬字,還是不可避免地含糊起來。
海瑟卻沒有放棄,艱難地吞嚥下口水之後,再次開口,“我們就要遲到了。他遵守了約定,我也要遵守我的。”簡單的話語,沒頭沒尾,卻不容辯駁。
艾麗和德里克交換了一個視線。
海瑟沒有醒過來時,他們期待着,藍禮的演唱會可以讓海瑟清醒過來;海瑟真正醒過來時,他們又期待着,海瑟能夠安全地待在病房裡。
是他們太過貪心了嗎?
“媽,我們遲到了。”海瑟不由再次提醒到。爲了能夠確保一切安全無誤,他們出發就已經遲了,現在距離八點只剩下不到五分鐘,遲到已經不可避免。但,海瑟依舊不想要錯過。
“那我們就走吧,不能再耽擱了。”德里克下定決心說道,然後就看到了妻子錯愕的目光,他露出了一個笑容,“約定就是約定,我們已經說好了。”德里克堅定地點點頭,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決定。
艾麗的神情微微有些掙扎,但最後還是展露了笑容,“那麼,我們最好加快速度,否則,錯過了開場的精彩,那就太遺憾了。”
德里克攔腰公主抱起了海瑟,艾麗則繞到了後車廂拿出了輪椅,兩夫妻一路埋頭小跑,衝向了不遠處的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遠遠地就可以看到醫務人員迎接了上來,護送着他們進入了屋檐保護的範圍,然後幫助一家三口通過了檢票口。
德里克小心翼翼地將海瑟放在了輪椅之上,長長吐出一口氣,“怎麼樣,我們沒有遲到吧?”然後利索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演唱會門票,這是內森今天下午親自送到醫院的,也是“一個人的演唱會”僅有的三張預留票。
“沒有。演唱會還沒有開始。”西奈山醫院的護士凱莉-巴頓笑盈盈地迎向了德里克的目光,而後看向了海瑟,“一個人的演唱會,這一個人還沒有到場,演唱會怎麼能夠開始呢?”
“什麼?”海瑟瞪大了眼睛,滿腔的激動和熱情,卻無法表達出來,只是胡亂發出了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音節,她擡起頭來,飽含期待地朝着母親投去了視線。
艾麗一下就領會了她的意思,連連點頭,“我們現在就進去。”
……
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舞臺之上,簡單大方,一片黑暗之中,沒有多餘的舞臺裝飾,也沒有複雜的背景效果,就連燈光都化繁爲簡,僅僅只有一片奶黃色的光暈,在濃郁厚重的黑暗之中,散發出瑩瑩光芒,勾勒出舞臺之上的所有景象——
一臺架子鼓,一臺黑色三角鋼琴,一把大提琴,三把吉他,一個話筒架。僅此而已。
偌大的舞臺之上,藍禮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正中央,揹着一把木吉他,站在話筒架前,低垂着腦袋,沉默不語。懶洋洋的燈光灑落下來,將地面之上的身影拖拽得老長老長,勾勒出一抹寂寥和孤單,在靜謐之中,氤氳繚繞。
“怎麼回事?現在都已經八點過八分了,藍禮已經在舞臺上站了足足八分鐘,卻一首歌也不唱、一句話也不說。這算是什麼演唱會?難道我們就站在這裡靜默嗎?這又不是抗議示威活動,好歹給一點點提示吧。”
耳邊傳來了息息索索的聲響,低低的議論聲並不吵鬧,卻始終嗡嗡嗡得揮之不去。
威廉-泰勒和身邊的小夥伴們交換了一個視線,格拉漢姆-休斯、霍普-貝茲、泰莎-布里登等人全部都團團圍繞在旁邊,大家都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威廉不要理會,但威廉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噓!”示意他們安靜下來,然後低聲說道,“這是一個人的演唱會,藍禮正在等待約定之人的出現。”
今晚的演唱會,着實太過特別。
沒有倒計時,沒有暖場嘉賓,甚至沒有預告,觀衆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歡呼、什麼時候應該亢奮、什麼時候應該尖叫,整個演唱會的節奏讓人摸不着頭腦,就連演唱會開始之前的全場熄燈、然後再次亮燈,這樣的環節都直接省略,時間一到,藍禮就揹負着一把木吉他,走上了舞臺,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一件海軍藍的襯衫,一條黑色牛仔褲,一雙黑色滑板鞋。如此樸素,如此簡單,如此低調,就完成了登臺,讓人不由滿頭問號:這,確定是演唱會嗎?
觀衆們面面相覷,有人鼓掌,有人尖叫,有人困惑,稀稀拉拉的應援參差不齊,看起來無比寒酸;但漸漸地,所有響應彙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浪潮,全場觀衆試圖用最熱烈、最洶涌、最澎湃的方式,對藍禮的登臺表示支持。
這場演唱會太過特殊,也太過獨特,揹負着無數的爭議和質疑,也面對着無數的挑剔和攻擊,即使是買票入場的觀衆,也不全部都是支持者,還有質疑者和挑戰者的存在。
所以,這股浪潮就是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聲援,浩浩蕩蕩、轟轟烈烈地持續了足足三分鐘,整個花園都變成了澎湃的汪洋大海。
但,漸漸地,漸漸地,這股應援就平復了下來。因爲藍禮沒有煽動氣氛,也沒有開始演唱,甚至沒有任何迴應,就這樣安靜地站在舞臺正中央。困惑和不解的情緒,在觀衆之間開始瀰漫開來,人們面面相覷,卻找不到一個答案。
在昏暗之中,威廉迎向了那些不解的視線,“你們沒有傾聽’堂吉訶德’這張專輯嗎?你們也沒有理解這場演唱會的含義嗎?靜下心來,這不是一場隨隨便便的演唱會。”
“狗/屎!”有人不屑地開口說道,然後嘟囔着什麼“婊/子”、什麼“炒作”之類的話語,但這一次,威廉沒有再過多爭執,而是朝着小夥伴們露出了一個笑容,示意他們放心,他不會冒失衝動的。那些質疑永遠不會消失,卻將會成爲他們不斷前進的動力。
擡起頭,逆着光,看着沐浴在光芒之中的藍禮,威廉的情緒前所未有得平靜,加入了全場觀衆的等待行列。猶如等待戈多。
不知不覺中,嘈雜紛亂的情緒就漸漸沉澱了下來,最後徹底消失,鴉雀無聲,一片寂靜,猶如深邃而廣袤的大海,卻在平靜的表面底下醞釀着風暴。
……
進入麥迪遜廣場花園時,海瑟不由自主就張大了嘴巴,這個場館着實太大了,猶如浩瀚星空一般,無邊無盡,恢弘而磅礴,剎那間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彷彿宇宙之中的一粒塵埃;然後,海瑟就看到了滿滿當當的坐席。
環顧一週,視線之內的每一個座位都坐滿了,一點空檔都沒有留下,密密麻麻的人羣是如此洶涌、如此熱鬧、如此強大,一股濃烈的熱空氣洶涌着撲面而來,大腦瞬間當機。
不敢相信,簡直不敢相信。
整個麥迪遜廣場花園,足足兩萬個觀衆坐席,僅僅兩天的宣傳時間,卻奇蹟般地全部銷售一空。即使是最大膽最瘋狂的預言家,也不敢輕易斷言如此景象,那座無虛席的盛況宛若一股洪流,在胸膛之中橫衝直撞,剎那間就奪走了呼吸,驚詫而驚豔地愣在原地。
更爲不可思議的是,兩萬名觀衆,熙熙攘攘地聚集在一起,但全場卻一點點瑣碎的聲響都沒有,涌動的靜謐在空間裡蔓延,所有人都沉默地仰望着舞臺之上的那個身影——那個如此渺小卻又如此高大的身影。
海瑟也不例外,愣愣地仰視着。所有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寬敞宏大的舞臺,簡單樸素的佈置,僅僅只是一個身影,就足以填滿視線的每一個角落,一切都關於音樂,也只關於音樂。閉上眼睛,就可以觸摸到靈魂的重量。
猝不及防地,淚水就溫熱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