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芸遞過桌上的一份通知文件,擡頭是紅楓公安廳,下面蓋着紅紅的印章,措辭非常正式化。
楊順看過內容,有點疑惑:“央視科教頻道拍攝一個禁毒的紀錄片,想採訪我市的美紗酮特殊門診?”
汪芸點頭:“姚副廳長希望你能陪同,和央視的導演記者們打好關係,爭取等中京藥物專家團訪問貓酮生物公司時,央視幫忙免費打個廣告。”
想免費蹭熱度,抱央視爸爸的大腿嘛。
楊順聽明白了,笑道:“行,這個活兒我接了,芸姐你辛苦啦。”
“哼~~”
Wωω●ttκā n●c○
汪芸站起身,不理他,經過他時,還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喊着讓開,昂首走出辦公室。
楊順倒是沒有覺察什麼,他這麼遲鈍的人,怎麼可能覺察到女孩子的小心思?
到了8月1日,採訪日那天,楊順早早來到公安廳。
禁毒局黃副局長也在,負責今天的統籌安排。
央視爸爸,必出精品,禁毒這方面的紀錄片肯定是大製作,大手筆。
但美紗酮門診只是其中一個小節點,製作組安排了不少記者奔赴全國各地,哪一個分組拍出來的素材效果最好,到時候選哪一組的內容。
紅楓這邊來了兩個記者,年紀大點的男子30來歲,姓吳,說話有點驕傲,資深人士,帶着一個實習期的女記者,姓孫,另外還有一個助理,一個攝影師的四人團隊。
考慮到敏感性,加上楊順和黃副局長,總共就6個人前往門診,沒有讓其他領導同行。
司機開着依維柯,記者在後面擺弄,說在車裡拍幾段,錄製一點花絮。
黃副局長對着鏡頭介紹道:“紅楓共開設了陸家美紗酮維持治療門診,今天我們要去江北,也是我市規模最大,接診人數最多的一家,累積治療吸讀成癮病人8300多人,正在治療的有624人,年保持率在75.4%。”
吳記者有點高興:“數據高於全國平均水平,看來紅楓在打擊讀品犯罪和禁毒工作上,還是頗有成效的嘛。”
“過譽了,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黃副局長趁機推出楊順:“在我市禁毒工作中,小楊也是功不可沒的。”
吳記者有點不信,看着楊順:“哦,怎麼說?”
“首先,小楊是紅楓警犬基地裡最好的訓犬教官,基地裡最出色的犬種就是輯毒犬,送到我們禁毒局來後,這一年來幫忙破了不少的讀品大案,重案!”
“其次,小楊還是一名植物科學家,他提取到一種非常有效的鎮痛劑,組建團隊研發,希望能找到醫學上的應用,用於戒讀。”
吳記者終於擡起頭來,透過眼鏡,看到楊順這張年輕的有點過份的臉,感到特別驚訝。
還有這種有趣的事情,孫記者也來了興趣,追着楊順刨根究底。
漂亮女人在旁邊恭維,再加上年輕人臉皮厚,吹牛不用上稅,楊順趁機給貓酮生物公司打廣告,說起貓酮產品的一些優點,妙語連珠,騷動作不斷,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孫記者有點雀躍,看向師兄:“師兄,咱們要不要月底去貓酮生物公司做採訪,增加點內容?”
但或許是剛纔楊順的舉動,也可能是其他什麼原因,吳記者有點不客氣地反問道:“我們哪裡來的預算?就你多事,瞎操心!”
孫記者吐吐小舌頭,不敢說話了,楊順見機行事:“沒關係,所有費用我們全包了。”
吳記者道:“這不是費用的問題,節目組根本沒有相關計劃。”
一開始說沒預算,接着立馬改口說不是費用的問題,敷衍之意傻瓜都聽得出來。
黃副局長連忙給楊順使眼色,兩人都閉口不提,想着是不是私下做通工作。
只有孫記者還很興奮,悄悄和楊順互掃二維碼後,加了好友,打字問道:“是在8月底是吧?我那時候可能有空,能不能來?”
楊順求之不得:“我到時候會提前邀約孫記者,通知時間。”
孫記者回複道:“我叫孫雅晴,叫我孫姐,晴姐都可以。”
到了江北,車輛七拐八繞,來到一個沒有名稱,只掛着紅色醫療十字標的居民一樓底商前。
這裡很偏僻,附近只有一條安靜的小巷,人流量不多。
幾人下車後,看看四周,吳記者問道:“人怎麼這麼少,這裡是郊區嗎?”
黃副局長指了指斜對面,那是江北的區政府,附近的地塊或多或少與政府有關,沒有太喧鬧的商業大街,這裡僻靜人少,反而便於警務管理,以及減少吸讀人員的心理負擔。
“很多吸讀人員知道自己錯了,願意改過自新,但往往會受到社會歧視,讀癮的治療很複雜,一個是身體藥物治療,擺脫讀品依賴,另一個是心理治療,讓他們找回自信,讓社會逐漸接納他們。”
黃副局長有些感嘆:“安排在僻靜的地方,就是爲了減少異樣的歧視眼光,大家都不容易。走吧,進去看看。”
小門診並不大,就像社區居委會一樣,進去後是幾個單獨的房間,只有編號,沒有文字說明,保證了隱私。
進入最裡面的房間,有個像銀行櫃檯的窗口,工作人員坐在後面,等着病人到訪,旁邊還站着保安,警惕看着他們。
“您好您好。”
收到消息的負責人趕緊走出來迎接,黃副局長擺擺手,不說話,先跟着進入其中一間小房,鎖上門。
房間只有辦公桌,牆壁是單方向對外透視的鏡子,站在這裡,可以看到隔壁接診臺的全部情況。
吳記者說明來意,大家先將攝影機放好,還安排了兩個皮包式隱形攝影機,放在外面走廊上,對着大門,拍攝進出的人員。
不過吳記者承諾將來要是做成節目播出,所有吸讀人員都會打上馬賽克。
這時候,一個30歲出頭的男子騎着電動車,在門診外停好,壓低鴨舌帽沿,低着頭走進來。
“這個是小朱,今年33歲,吸讀史3年,有個6歲的孩子,9月1號就上小學了。他幾年前和老婆開了一家建材門店,一年可以賺個二三十萬。”
單向玻璃鏡房間裡,負責人介紹道:“可惜他30歲生日那天請幾個哥們兒去酒吧玩,喝多了擔心媳婦罵他,一哥們兒說吸一口煙可以解酒,他就跟着溜了一次,從此走上不歸路,3年就把門店吸沒了,還欠了幾十萬的外債。”
“這是什麼狗屁朋友?”
“攤上這麼個朋友,真是八輩子倒了血黴!”
大家聽後,都是義憤填膺,氣得不行,這種坑爹的傢伙,還配當朋友?
黃副局長補充道:“我們禁毒局統計過,他人引誘吸讀,佔據非常高的比例,所以交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
小朱主動和醫生笑着打招呼,醫生也挺和善。
他報出自己的就診編號,掏出10元錢,從窗口遞過來。
醫生從旁邊的藥物盒子裡取出50ml的黃色美紗酮口服液,遞給他,叮囑道:“把藥喝掉,多喝水。”
門診有保安監視,醫生用目光監督,小朱喝掉之後,還張開嘴,伸出舌頭,示意自己喝完了,然後從旁邊的飲水機裡倒了幾杯水,喝下去。
兩人隨便聊着天,說說最近的身體感覺,戒讀時的一些想法,醫生也在對他鼓勵,稱讚他堅持的不錯,直到他重新戴好帽子,低頭離開。
負責人低聲介紹道:“這就是標準的接診過程,我們對每個病人都很熟悉。”
吳記者有很強的專業素養,提出敏感問題:“我注意到,您一直在用病人稱呼他,而不是吸讀者。”
負責人說道:“是的,不僅僅是稱謂,還有工作態度,我們像普通醫藥門診一樣,這樣他們纔會覺得自己是正常的社會人。”
衆人輕輕鼓掌:“爲你們點贊。”
短短十幾分鍾,來了好幾些人,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似乎都在向積極健康的生活轉變着。
負責人一個個介紹着,他們的故事千奇百怪,蜿蜒曲折,起點不同,但結局卻是驚人的相似——家產耗盡,一貧如洗,衆叛親離,身體衰敗,根本就沒有正常人的生活。
接下來,孫記者利用自己的女性優勢,甜美無害的外形,還有誠懇的態度,找到幾個願意交流的採訪者,楊順一直在旁聽。
很多人服用美紗酮有半年,一年時間了,他們每天不用毒資頭疼,身體從枯槁變得紅潤,找到新工作,有社保,單位裡沒人知道他過去吸讀,沒人躲着他,他們慢慢得到親人的重新接納,逐漸找回自信,重獲人生。
很美好的故事,大家似乎都覺得這麼做,這絕對是普通老百姓們最想聽到的內容,一切都是真善美。
但故事仍然有反面性,理智的黃副局長,還有專注科研的楊順,兩人心知肚明,開這個美紗酮免費診所,何嘗不是國家的無奈?
在間隙的休息中,負責人說道:“其實有很多人並沒有完全戒除掉海落因,沒錢的時候來喝一杯,有錢之後又復吸。我們想了很多獎勵手段,比如連續服藥一個月,並且尿檢顯示沒有復吸海落因,我們就給予100元獎勵。”
吳記者問道:“這個10塊錢收費是怎麼定的?”
“門面,飲用水,病人活動室,休息間,有線電視,各種公共衛生服務費等等。藥物費用由國家撥款,免費提供。”
負責人說完,黃副局長補充道:“可這個錢,很多人也出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