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日

雖然很快恢復了常態,但是這絕非好兆頭。

自從登上琥珀號,身體不斷有狀況出現。開始只是經常性頭暈、嗜睡,現在又感到胸悶氣短,心痛的頻率似乎增加了,說明健康狀況依然堪憂。

鍾俊堃難以理解自己的身體爲什麼突然變得如此之差,而他大學畢業離開學校不過數月時間,在學校裡他一直是籃球場上不可替代的中鋒,其他一些運動,包括蹦極、障礙自行車等等極限運動也經常參加,從未發現健康方面有任何問題。而自從登上琥珀號之後,更確切一點,自從母親過世之後,他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弱不禁風起來,對此他難以理解,也難以接受。

他不過才嚐到了做男子漢的滋味,一切都僅僅是開了一個頭,爲什麼會在健康上走下坡路呢?是自己的幸福太多了,還是自己的命運太不濟了呢?或者是輪迴麼?但是輪迴什麼呢?想想自己從小到大,並未做錯過什麼,就拿與周靚茗的分手來說,雖然他一時情緒失控對周靚茗嚷嚷了幾句出格的話,可那是因爲當時自己在氣頭兒上,他完全是沒有惡意的呀。況且周靚茗騙了他一年的時間,這筆帳該怎麼算法?如果要有人來爲此受到懲罰,那麼她爲什麼不受到懲罰?而他與辛之嫣之間也沒有什麼,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一種純粹的“哥們兒”關係,不存在任何欺騙或者利用的成分。他們過去曾經怎樣相處,如今依然怎樣相處,平淡如水,純粹如水。就是這樣。

不去想還好些,越想頭越大,心裡就越憋得難受。

中間安代返回201一次,給他測量了體溫,注射了一針鎮定,之後清爽多了。安代身上除了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之外,還有一種特殊的新鮮味道,不知是香水還是別的什麼。他覺得自己有點依賴安代了。安代徵求他的意見,是否把他感到心臟不適的情況反饋給父親,他思索了片刻,認爲還是不要告訴的好,免得又要引起他的過分警覺,升級對他的所謂監護。許文斌也不要來,蔣七妮也不要來,如果需要有一個人在身邊,他現在只能接受安代了。而且說不定這些不適症狀是暫時的,最好是一種錯覺,希望不久會消失。

安代顯得通情達理多了,順從了他的要求,替他“保密”。

作爲交換,他也答應安代好好臥牀休息。

“這是一種遊戲規則。”安代威脅說,“如果你表現得不好,就……”

鍾俊堃說:“就……就什麼呀?”

安代說:“不跟你**了。”

“愛情遊戲規則麼?”鍾俊堃笑笑說,“你的意思到時候我可以找其他女孩子了?”

安代不讓寸步:“只要你敢,我馬上向董事長報告你的病情,讓你憋死在房間裡面纔好。”

此招果然奏效。鍾俊堃知趣地說:“好好好,算你狠,本人聽你的就是。”

安代說:“嗯,這還差不多。”

一種不祥的預感若隱若現。安代走後,鍾俊堃在牀上躺了一會兒,腦子裡迴響着與安代的對話。安代使用了某些字眼,讓他感到渾身冰冷。她說讓自己憋死在房間裡,這樣的語氣中彷彿蘊含着什麼別的訊息,一時難以想通。

他覺得安代不應該這麼說話。

過了約莫有半個多小時的樣子,突然響起開門聲。是誰呢,欠身起來看看,卻又沒什麼人。是幻覺不是?因爲是白天,即使關了門房間裡還是很透亮,所以他沒有太在意,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幻聽。可是定睛一看,門被從外面打開了,而更讓他吃驚的是,走進來的是鍾夫人——他久違的母親!

“媽媽!”他喊起來。

鍾夫人“噓”了一聲,示意他小聲一點,不要緊張。

鍾夫人身著白素衣裳,跟第3日告別儀式上所看到的一樣。幾天不見,她的臉色更顯蒼白、憔悴,嘴脣則是青紫色的,身體也瘦削下去,兩肩變成了窄窄的一溜。眼光冰冷,但是很犀利,很有精神。可憐的媽媽呀!鍾俊堃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顧不得穿鞋子,撲過來抱住鍾夫人的腿,淚水滂沱而下。

“媽媽,我的好媽媽,你終於肯回來了,你走後我好孤單、好痛苦,好難過!”

鍾夫人疼愛地撫摩他的頭髮和臉,拉他起來,娘倆一起在牀邊坐了。

鍾夫人說:“好孩子,我們家的小男子漢,我們不哭,好麼?”

鍾俊堃還是止不住哭泣,但是臉上已浮現出陽光般的笑容。

鍾夫人捧住他的下巴頦,久久端詳着,也情不自禁喜極而泣了。

鍾俊堃說:“媽媽,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裡?爲什麼到現在才露面啊?”

“孩子,媽媽不是早對你說過了麼,媽媽不會走遠的,媽媽捨不得。”鍾夫人說。“你問媽媽都去了哪裡,這個媽媽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你就不要問了,你要問起來,媽媽會很着急的,媽媽在悄悄做一些事情,以後媽媽會從頭到尾告訴你的。”

鍾俊堃似懂非懂。半晌之後說道:“可是媽媽,這些事爲什麼一定要你來做,我不明白。”

鍾夫人說:“你要聽話,孩子,不要問爲什麼,不要問。做這些事媽媽是心甘情願的。你只要記得媽媽在爲你和爸爸,爲琥珀集團做事就夠了。”

“嗯,我知道了。”鍾俊堃說,“媽媽,你身上的槍傷現在怎樣了,要不要繼續去醫務科治療了,你去了,安代會好好照顧你的。”

鍾夫人說:“傻孩子,醫務科治好了幾個人?你就不怕媽媽真的去了那裡,就再也回不來了麼?”

鍾俊堃說:“不會的,媽媽只需把傷養好,身體好好恢復一下,我以後就可以天天都能看見媽媽了。”

“都長成男子漢了還天天想着見媽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男子漢呀?”鍾夫人長嘆一口氣,“好孩子,不要太擔心,媽媽會注意照顧自己的,媽媽還有一些要緊的事情沒有做完,所以不能保證天天過來,見不到媽媽的時候,你千萬不要着急。”

這時,安代又回來了。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你跟什麼人說話?”

鍾俊堃很奇怪她怎麼對媽媽在自己身邊視而不見,他回答說:“啊,你看不見麼?我在跟媽媽說話呀!”

鍾夫人似乎很不喜歡安代此時的出現,她輕輕拉了一下鍾俊堃的胳膊說:“孩子,我們不要理她。”

鍾俊堃的話產生了爆炸性的效果。安代像被捉弄了一般說:“鍾俊堃!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鍾俊堃莫明其妙地看着她:“安代,你在幹什麼?爲什麼不趕快向我媽媽問好?你不是對別人說過要有禮貌的麼?”

“夠了!”安代大聲說,“別拿死人來唬我!你以爲自己這套把戲能騙得了我麼?我還有別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浪費時間,趕快坦白是怎麼回事,是哪個賤女人來了,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安代,你太令我失望了!”鍾俊堃容不得任何人對母親不敬,哪怕是他深愛的女人,“你有什麼權利這樣子說我的媽媽!”

鍾夫人的眼睛裡要噴出火星兒來,千仇萬恨,真巴不得立刻撲上去剝了這個女人的皮,但是……她終於剋制住了自己,拉着兒子的手說:“孩子,不要跟這種女人一般見識,讓她從這兒離開好了。”

安代在看着鍾俊堃,目不轉睛。鍾俊堃也在看着她:“喂,你沒有聽到我媽媽剛纔的話麼,請你出去,away right now!”

“演戲!”安代狠狠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鍾夫人拍拍鍾俊堃的肩,說:“好了,孩子,我們娘倆談點正經事吧。”

鍾俊堃說:“好的,媽媽,我聽你說。”

鍾夫人說:“好孩子,周靚茗、辛之嫣、雷葒她們三個近期都有生命危險,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們。”

“媽媽,你說她們有生命危險?”鍾俊堃迷惑了,“那是什麼?”

鍾夫人心情沉重地吐出兩個字:“死亡。”

“死亡?”鍾俊堃大吃一驚,“媽媽的意思是說她們有死亡的危險?”

鍾夫人說:“沒錯。是這樣的。”

鍾俊堃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對母親的說法,由於過於出乎意外,他感到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陰謀。當然是陰謀——你還太小,太單純,你不懂這些的。”鍾夫人心情沉重地說,“唉,只怕你一個人勢單力薄,而且有層層羈絆,她們必將難脫一個個被算計的命運,至於你,顯然你自己也處在危險之中……”

“我?媽媽你是說我也要死麼?”鍾俊堃說:“那該怎麼辦?”

鍾夫人說:“你首先要離開安代。千萬不能再跟她攪在一起了。”

“啊?”鍾俊堃說,“媽媽,你不在的時候,是安代護士一直在照顧我啊,爲什麼不能跟她在一起呢?”

“她照顧你?我的傻兒子啊。”鍾夫人冷笑道,“聽媽媽的話,她可不是一般的護士,她會害死你的。”

媽媽的冷笑使他感到陌生、恐懼。這是一種浸滿苦楚的笑,一種看破紅塵的笑。他怔怔地看着母親,彷彿母親把他帶至一扇密閉的門前,母親幫他撬開一條門縫,透過門縫,可以親眼目睹一個危機四伏、充滿殺機的世界。

鍾俊堃邊聽母親說話邊想像即將成爲現實的變故,感到不寒而慄。

鍾夫人接下來的一句話更使鍾俊堃感到手足無措了。

她說:“還有,你要趕快告訴你爸爸,琥珀號已經成爲一條兇船,他跟周可慶、辛佔祥、雷鎮海他們也一樣有生命危險。”

“媽媽,”鍾俊堃哀求道,“媽媽,這麼大的事,我們一起去爸爸辦公室說好不好?”

鍾夫人說:“孩子,目前媽媽暫時還不能見你爸爸——一是你爸爸可能接受不了媽媽的到來,二是你爸爸周圍並不安全,媽媽只能在這兒等你,快去,你現在就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鍾俊堃一個人到了父親辦公室,發現安代也在那裡。許文斌的房間在隔壁,他沒有在場。看得出,父親和安代剛剛結束了一場對話,正一起等候他過來。安代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看爸爸,而爸爸的眼光也很奇怪,裡面有焦灼、心疼和無奈,彷彿不認識自己似的。

感覺是有些異樣。他俯首看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光着一雙腳過來了。剛纔跟母親在一起的過程中,他一直沒有機會穿鞋子。

“剛纔誰去了你的房間?”鍾耀先首先開了口。

他說:“爸爸,媽媽回來看我了。”

鍾耀先說:“哦,你媽媽都對你說什麼了?”

他猶豫了片刻,想起一些內容與安代有關,不知當着安代的面把媽媽的話告訴父親是否合適。

可能猜出了他的心思,鍾耀先對他說:“沒有關係的,安代不是一直在照顧你麼?她也可以聽聽,你說吧。”

他把媽媽剛纔所說的話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

鍾耀先聽了,轉過身問安代說:“現在還在給俊堃打鎮定麼?”

安代說:“是的,董事長。”

鍾耀先說:“每天一針還是兩針?”

安代說:“報告董事長,每天一針。”

鍾耀先說:“看來不夠劑量,從今天開始改成每天打三針吧,如果情況嚴重,你可以隨機決定是否繼續增大劑量。”

安代說:“您放心好了,董事長。”

他幾乎是被鍾耀先和安代押回了房間。在鍾耀先的監督下,他順從地躺上牀,讓安代測量體溫、消毒、注射。安代嫺熟地做着這一切,躲在門後的鐘夫人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安代的針彷彿刺入了自己的身體,鍾夫人看到自己的出現反而傷害了鍾俊堃,而她對此無能爲力,悲憤難平,默默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