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日

這天夜裡,洋麪上起了風,始緩後疾。好像是踩着某種節奏,完成了助跑,然後高速狂奔起來。鍾俊堃似睡非醒,想東想西的閒不住,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媽媽,想到媽媽的死,不禁又是一陣心酸。想完了媽媽,又想了其他一些能想到的人,想到這些人的相貌特徵乃至做人做事,想得累了,就側耳聽外面的風聲、濤聲,房間外除了風吹過的聲音,還有波濤拍打船舷的聲音,以及船體被波濤反覆敲打的聲音。那波濤有一種節奏,像樂曲的節拍一樣,非常固定,聽上去似乎像是0 32 │21 3 2 5 │32 16 1 .61 │21 1 1 ─∥……

周而復始,其中間或雜有警務人員一遍遍走過的聲音。

不知道是因爲睡多了還是不習慣海洋上的生活,鍾俊堃連日來一直暈沉沉的,腦袋似乎陡然增加了無益的重量,肩膀已經扛不起,所以只有躺着,把腦袋放在枕頭上。原來躺着的感覺是一種享受,可是現在雖然不能說是受罪,卻總是覺得膩歪了。彷彿給一個口渴的人一口氣灌進去一個池塘的水,結果弄得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水了。就開始羨慕水下的魚,它們多好呀,一天到晚游來游去,根本用不着睡覺似的,就是睡覺,也是遊着睡,或者睡着遊……最後從水下的魚想到了天上的鳥兒。對了,海鷗,烏燕鷗,軍艦鳥……最神奇的要數烏燕鷗了,這種漂亮的海鳥兒,據說可以在空中盤旋好幾年而不必着陸,真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這麼說來,就像魚在水中邊遊邊睡一樣,烏燕鷗就是在空中邊飛邊睡了。

不知又過去多久,似睡非睡之間,鍾俊堃隱約感到有人悄悄打開了201的門,躡手躡腳走了進來。是真是假?他疑惑地睜開眼睛,黑暗中卻什麼也看不見,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頭頂牆壁上的頂燈開關,只覺面前快速閃過一陣風,帶着一種香噴噴、涼絲絲的什麼味道,隨後便陷入了混沌,身體想動也動彈不得,只是,總感覺是有個影子在自己牀前晃動,他強迫自己集中精力盯住這個影子,但是並不成功,盯着盯着,很快就失去了目標,印象中影子停頓了一段時間又倏忽消失了。

等到鍾俊堃漸漸緩過神來,試圖梳理剛纔的記憶時,卻仍舊弄不清是夢是幻。

門緊緊關着,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外面依然是風聲與濤聲,也是確定無疑的。好了,這證明現在的所見所聞不是夢境。他打開門,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撲面而來,幾乎要把他掀翻在地,頭撞上了牆壁或是門框,他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腳跟,重新換過一個姿勢,好不容易纔關上門。這麼大的風,爲什麼剛纔沒有感覺到呢?雖然自己的牀在隔間裡,沒有直對的房間的門,可是外面風既然這麼強勁,如果剛纔有人進來,他一定被大風吹醒了。

難道剛纔發生的一切僅僅是一個夢麼?

可是他分明看到了牀前有一個影子的啊。

頭部隱隱有些麻木的痛,感覺像是血管給堵塞了一樣,血液要衝過去,正好衝擊堵塞的通道。伸手去摸一把,那種麻痛立刻變成脹痛,而且痛得面積似乎也跟着增大了。真是奇怪。一定是剛纔那一撞惹的禍。

他打電話問許文斌:“喂,你現在人在哪裡呢?”

許文斌說:“在你頭頂上的房間裡呢。怎麼,沒有我在是不是挺害怕的,睡不着對吧?不過你要再等等啊,天一亮我就過來,現在我可是要睡覺了。”

鍾俊堃說:“去你的吧。我問你,剛纔你有沒有來過我這兒?”

“剛纔?開玩笑,我去你那兒幹什麼?”許文斌說,“你這樣三更半夜騷擾別人可是不怎麼禮貌啊。”

鍾俊堃說:“哦,對不起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接着睡吧。”

他又給周靚茗打電話,這是一個記在心裡的號碼。電話通了,過了好久周靚茗才接了電話。他本來也想問她是否到他房間來過,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改成這樣一句話:“靚茗,外面好大風啊,你那邊感覺怎麼樣,你怕不怕?”

“鍾俊堃!你要幹什麼!”三更半夜,周靚茗顯然沒有許文斌那樣好脾氣,對這個莫明其妙的來電十分惱火。

鍾俊堃心想這下糟了。連忙說:“啊,你看外面風這麼大,還有海上的浪也這麼大,我擔心你受不了呢。”

“誰要你管!我看你真是無聊!”周靚茗一氣之下掛斷了電話。

鍾俊堃再次給她打了過去,對方已經關機了。

他想,真是臭小姐脾氣,一通電話就氣成這樣,至於麼?

本來想再撥幾個號碼來試試。他想出了一長串名單,但是最後還是決定放棄了。看來還是不問的好。許文斌說得有道理,這麼晚了給人家打電話,的確有些不妥。

只是,他不敢設想是否真的是一場夢,或者一個幻覺,如果是那樣,說明自己的身體的確很虛弱了,這是他很難接受的。

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