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日

有一段時間了,大約從登上聖潞西島以來,蔣七妮便褪去了那一身西紅柿套裙,經常換穿其他樣式的服裝。但是今天那身西紅柿套裙又出現了,光線很好,鍾俊堃相信自己絕對不可能認錯,就是蔣七妮。而且她身邊還有一個人,他覺得看上去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的,兩個人的身影一拐就消失在半山腰一片樹叢之中了。

聖•安德魯山現在已經更近了。上山的路不止一條,鍾俊堃想了想,選了一條羊腸小道,這樣可以少走一些路,徑直到達山腰的位置。鍾俊堃鉚着勁往上衝,山腰很快就到了,難題卻出現了:這條小道的終點就是這裡了,而要到達那片樹叢是不可能的了,他所在的位置和那片樹叢之間正好隔着一截懸崖,他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自認倒黴,只好原路折回,然後沿着另外一條小道往山上走。

這是一條很費力的山間小路,又偏又不起眼,按說一般的遊客是不容易發現的。如果剛纔那身西紅柿套裙的主人確定是蔣七妮的話,鍾俊堃就會感到相當困惑:她何以對聖•安德魯山的環境如此熟悉呢?從她剛纔走路的輕鬆模樣來看,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啊,好像對這兒的每一寸土都瞭若指掌似的。

聖•安德魯山爲什麼藏有如此多的謎呢?

樹叢中什麼也沒有。除了幾隻不入流的雜色鳥兒。這片樹叢主要是一片灌木,橫七豎八的長着一些又矮又彎的松樹,到處是荊棘,還有從未見過的野山蜂飛來飛去。四面看看,也就是兩個足球場那麼大,穿過這片樹叢,再往上就是瘦骨嶙峋的山石了,光禿禿的,在陽光下斑駁陸離。

從這兒可以一直看到山下,鍾俊堃回頭看了看,馬上就變成了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了——蔣七妮已經下了山,真該死!他們之間的距離差不多有兩公里左右,他看見那套西紅柿套裙一閃一閃地接近了濱海路。

鍾俊堃連忙下山,想追上她。走到半路感到哪裡不對勁,突然又想起來蔣七妮是一個人下了山——她身邊的那個人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呢?相信其中必有隱情。

鍾俊堃決定再上山看看。等他將要走到樹叢的盡頭時,在一塊十幾米見方的草甸上,發現了周靚茗。周靚茗靜靜躺在那兒,雙目緊閉,彷彿睡着了一般,但是鍾俊堃已經很清楚她絕非是睡着了的,她一定是休克了。眼前立刻跳出三個字:致幻劑!一定是蔣七妮給她注射了這種東西,才把她領到這兒來的。

他走過去靠近周靚茗,把她扶起來,同時大聲喊她的名字,但是周靚茗沒有絲毫反應,渾身上下軟軟的,像是被抽調了脊椎骨一樣。她的鼻息已經十分微弱,看一下瞳孔,已經有了放大的跡象。從鍾俊堃看見她們到現在,不過一二個小時,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她就昏迷成這個樣子,或許除了致幻劑以外,蔣七妮還給她注入了其他成分。她的意圖是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讓她死。如果注射的劑量足夠大,時間久了得不到救治,她無疑將死在這兒,暴屍荒野。

鍾俊堃雖然很看不起周靚茗,也曾詛咒過她(包括她可憐的父親),但是他並不希望她死於非命,而且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她這麼年輕,她將有自己的幸福人生。必須及時施救,一來挽救她的生命,二來讓她親口說出蔣七妮的名字——那樣的話,蔣七妮就死定了。

他馬上給醫務科和警務科打了電話,通知了這邊的情況,要他們火速前來。大約等了半個小時,來了五六個人,其中居然還有安代。安代神情木訥地看了他一眼,並未搭理他,她簡單給周靚茗測量了體溫、血壓等,然後指揮其他人將她擡下山去。鍾俊堃以爲他們會帶他一起走,可是他們只顧周靚茗了,沒有怎麼理會他。

這樣,等他回到飯店,到醫務科瞭解周靚茗的情況時,得知周靚茗已經脫離了危險,恢復了部分意識。他猜得沒有錯,有人給她的血管裡注射了***和胰島素,幸虧發現及時、搶救及時,不然即使救過來,恐怕也會成爲植物人。他進一步詢問是誰把周靚茗帶去聖•安德魯山的時候,得到的回答讓他的心涼了半截:周靚茗根本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躺在了醫務科的病牀上,更不必說是誰帶她離開飯店以及上聖•安德魯山的了。

安代在醫務科,但是沒有理會他。

再看時,她靛藍色的眼睛裡儼然有溼潤的意思。

鍾俊堃覺得自己那樣對安代,似乎是有些過分了。安代的處境,說不定並不好,她對一些事情的緘默,說不定有她的考慮。她的緘默不一定表示她不想說,或許表示她不能說。那麼,自己爲什麼要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她呢?他爲什麼沒有想到她也會有自己的苦衷呢?他有點恨自己太魯莽、太草率了。

本來想通過周靚茗的揭發剝掉蔣七妮的畫皮,打擊她的囂張氣焰,即使做不到懲治首惡,至少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誰想到跟前幾天辛之嫣所遇到的情形一樣,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來。鍾俊堃懊喪之極。

好了,既然安代不理他,他又無事可做,不願意呆在房間裡看聖島的電影或者新聞,只好在飯店裡外閒逛一氣。由於心情不好,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沒有心思搭理,大家都在猜他是怎麼了,猜來猜去,自然的聯想到是他那剛剛萌芽的戀情,因爲只要有人提起美麗的安代,他就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然後靜靜躲到一邊去。

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即使他不開口,大家心裡已經明白了**分。

他不是不久纔開始和琥珀王家的那拉美姑娘戀愛的麼?怎麼會這麼快又分了?

不過稍有經驗的人說,看他的樣子,好像事情還沒有過去吶。

衆人議論紛紛,卻沒個結論。

好幾天沒出現的雷葒恰逢其時現身了。她一改過去瀟灑的模樣,忐忑地偷覷着在一旁的鐘俊堃,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停住。

“嗯哼,俊堃,那天的事……”

“你不要再提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他不想再談那天的事。

也不願再想起安代,她已經不理會自己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

“噢……”她再試着追問,“你那個拉**護士呢?”

“她應該正在工作吧,在醫務科,要不就在我叔叔那邊。”他這時想或許安代離開纔是正確的,他們的隔膜不是輕易能消除的。想強迫自己接受這一點,可是現在他竟越來越後悔自己當時對安代的態度。

人人都是有自尊的,何況是美麗的安代!

“鬧彆扭了吧?”雷葒看來放心點了。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故意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呃……我和她總歸還是不怎麼熟,比不上我跟辛之嫣……不知道怎麼搞的!不過我想她是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來的。”

“那就好。”雷葒鬆了口氣。

“好什麼?”鍾俊堃說。

“安代離開你身邊,你不是等於重獲自由了麼?”雷葒笑嘻嘻地說。

“哦,忘記告訴你了,我說安代不會再回到我身邊,指的是她可能不會再愛我了,不過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我幫忙,她一會兒還要來找我吶。”鍾俊堃無非想嚇一嚇她,讓她趕緊離開。

“啊,是麼,那好,我有事先走了,有空咱們再聊啊。”她一想起那天的景象就禁不住有一點後怕,安代不會和她理論什麼的,那就只剩下“真性情”發作了,進行“武器的批判”。不過若是與安代比武,她無論如何也是得甘拜下風的。

終於沒人吵他了。鍾俊堃這才嘆了口氣,暗暗把流到嘴角的淚水吞下去。

爲什麼偏偏忘不了她?不許再想她,不許再想……

堅決不許再想她了。

這句話他拚命的告訴自己,可是腦子總不爭氣,還是一個勁想她。他不懂,爲什麼會對她念念不忘?

他在外面逛了半天,又返回飯店,不想去辛之嫣那兒,也不能去找雷葒。於是先後去了舞廳、酒吧、保健房,試着與其他女人跳舞、唱歌、喝酒。可是總心不在焉,而且沒有人可以讓他滿意。

他總是無法自己的拿她們和安代相比較,想來她是如此的迷人,她的美是獨一無二的,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比得上她啊!

不知道她現在是否也會在想他,或者以後她會偶爾想起自己麼?

更重要的是,她會和另一個男人共渡愛河麼?

他發現自己無法忍受這種猜測。

如果他能一直強化對她的不滿,事情就簡單多了。下一步自然就是勞燕分飛各奔西東了。可是隻過了一天,他便無法繼續保持對她的不滿,心中反而不得不承認當時自己一點都不理智。

這樣,到了晚上,他又一個人溜了出來,到了濱海路。漫無目的,心情慵懶,感覺自己好可憐。彷彿沒有安代,就沒有了世界似的。曾經以爲母親是他的一切,曾經不敢設想失去母親的日子。不知爲什麼,這些天母親不在身邊了,他雖然悲傷但不絕望,而失去安代的擔憂卻帶給他一種絕望的情緒。這是否意味着他們就是所謂的冤家吶?

頭戴繁星,漫步海邊,人是孤單的,而心更是寂寞。

“如果我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你願意再回到我身邊來麼?”他對着灰黯的天空獨白,把濱海路當成自己的舞臺,呼喚安代的名字。

嘎旗樹枝葉颯颯作響,權當安代的迴音吧。

一會兒又笑自己的荒唐,叫聲再大,她怎麼可能聽得到?

而他不知道那一雙靛藍眼眸一直跟隨着他,在他身後不遠處跟着。

安代見他傍晚又要外出,知道鍾俊堃心中鬱悶,無法排解,真擔心他會作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一天沒有搭理他,也是想故意氣氣他,好讓他知道她並非攆也攆不走。他太天真了,居然以爲知道了某些事情的真相之後就可以扭轉乾坤,可是這怎麼可能吶!但是她不能告訴他,說此時整個琥珀號,整個琥珀集團都已不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他不可能有所作爲,而只能粉身碎骨。何必吶?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難道他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麼?

但是又不可長時間不理會他,否則真有可能做出傻事來。那時,就是有心救他也來不及了。

在他們眼中,他只是小小一卒。

只要他一發作,他們便會馬上讓他消失。

這一切,如何告訴他呢?

由於不放心,所以從他出了飯店開始就跟在他後面。海風輕拂,卻是最好的止痛劑,走在海風裡,一切都不必計較了。就算只是聽着他的自言自語,或是想像他在前面着急的模樣,她也會跟着微笑。

他以爲自己是孤單的,甚至想,如果安代此時在身邊該有多好呀。

天上傳來雷聲。很遠的雷聲,不知是否預告着天氣即將轉變。雷聲驚擾了在外散步的人們,他們開始往回返,然而鍾俊堃卻毫不在乎地繼續前行,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他走了多久,跟在他身後的女人也就走了多久,直到她再也看不下去,才追上他。

“不要再虐待自己了。”

安代有些沙啞的聲音傳入他耳裡,他懷疑又是幻覺重現,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轉身看她。

“是你?”

“我只是不希望你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歡,我會馬上離開……”

“等等。”他抓住她,“你真的不再理我了麼?”

“不會。”她說得簡短,無法告訴他,她的心無所不在。

“你……還在生我的氣麼?”鍾俊堃瞅着她,天色向晚,已經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也猜不出心裡到底怎麼想。

他還是沒有把握。

“先說說你自己吧!你還生我的氣麼?”靛藍眼眸裡除了不安,還有想靠近他的渴望。

“我不知道,我只是受不了了,我不停地想你……我的心裡真的不能沒有你呀,安代!你不要再懲罰我了,好不好?”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爲是在哀求她,可是他忍不住,他不要她走。

“俊堃,明明就是你在折磨我,你實在……”她嘆口氣,撲進他的懷裡。“告訴我,你有多恨我?”

她從來沒有刺探過他的心,她不想那麼做,光感覺就可以了,她只想要真正用心去認識他。

但是她卻搞砸了。

鍾俊堃一臉委屈,瞅着她,“我……只是想忘掉你,可是辦不到啊。”

“那麼,你找到你喜歡的女人了麼?”

天哪,連這個她居然也知道。

“我仔細想過了,對其他女人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爲我會拿你來跟她們比較,而她們沒有一個比得上你,我才知道,自己愚蠢到什麼地步。”他抱緊安代,“我們還有機會麼?”

“你願意給我們機會麼?”她把問題丟回給他,在這個時空擁有決定權的是他。

鍾俊堃想了一會,瞭解她的意思了。

他眉開眼笑,“安代,你就是離不開我,對不對?”

安代凝望着他,冰凍的臉也跟着他的笑容逐漸融化。

她笑着給了他濃情的一吻,讓他品嚐她心中的甜美滋味。

鍾俊堃欣喜若狂,拼命睜大眼睛,想好好看看安代。他大睜着眼睛,卻沒有往安代臉上看,卻看向了安代的身後。

安代正疑惑間,聽到鍾俊堃“啊!”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