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東陽伸手替堂哥蓋好被子。回頭向醫生歉意地笑笑：“失禮了。大夫，還請見諒。”
那位醫生在醫院裡工作了差不多二十年，什麼樣的情況沒見過？實話說，剛纔齊建樹的反應，已經算比較堅強了。真正意志薄弱的病人，一旦聽說要截肢，會成爲殘廢，甚至當場企圖自尋短見的都有。
所以醫生只是嘆口氣，體諒地道：“沒什麼沒什麼。能理解。不過接下來病人是繼續住院還是轉院，住院的話什麼時候做手術。這些都請儘快決定吧。最遲四十八小時之內，一定要做截肢手術了。否則的話，後果真的會很嚴重。”
“明白明白。我們會認真考慮。”齊東陽點點頭，親自把醫生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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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齊東陽又回到病房。正要開口說話，忽然間，再度聽見敲門聲。這次進來的人，是急診部的護士長。她既不是進來換藥，也不是來查房，卻是來送賬單的。不管接下來轉院也好住院也罷，既然醫院已經對病人進行過醫治，那麼要求付費，自屬理所當然。
張安寧這位富二代，倒很有義氣。並沒有在這個時候當縮頭烏龜。他主動接過賬單，自告奮勇地跟着護士長一起出去交費了。但房間裡的氣氛，並沒有因爲醫療費用暫時得到解決，就有所緩解，反而益發顯得沉悶。
沉默良久，周世道振作精神，開口道：“這件事太大了，瞞不了，也不能瞞。琪琪，你幫忙把我的手機拿出來。我要打電話給隊裡，把事情告訴總教練。”
周世道的女朋友唐琪琪，當即點點頭，把手機交給了男朋友。周世道雖然斷了好幾條胸骨，但雙手無礙。只要動作小一點，完全可以打電話。當下，他就撥通了省散打隊總教練的電話，把事情告訴了他。
省散打隊的總教練程輝，突然間聽說出了這麼一回事，自然驚怒交集。他當場就忍耐不住，扯開喉嚨破口大罵，把周世道罵得狗血淋頭。最後則宣佈會立刻動身過來千島市，讓周世道好好等着。聲音之大，甚至不用開免提，旁邊的齊東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被這麼大罵了一頓，周世道也自覺無趣。再加上還有傷在身，當下神困力倦，也倒頭休息了。
齊東陽站起身來，吩咐道：“天色很晚了。大家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畢竟這裡是醫院，不是旅館。還是都回去吧。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夠了。”
說來，在場那麼多人，也只有齊東陽算是正兒八經的病人家屬。他自願留在醫院守夜，倒也合適。至於說其他人麼。方楚楚固然不必多說，張安寧和他女朋友夏鈺兒，也沒有這個義務留下。
甚至另外兩名女孩子唐琪琪和楊婷，雖說和齊建樹周世道是男女朋友關係。但女朋友畢竟不是老婆。即使真是合法夫妻，大難臨頭時會不會各自飛，那也照樣說不好。沒有當場叫分手，已經算很厚道了。
當下張安寧帶着三名女子，離開醫院回去下榻的酒店休息。方楚楚原本想留下的，也被勸回去了。就只剩齊東陽獨自一個，還留在醫院裡。
他拉過張椅子，就在病牀旁邊坐下，微微眯起眼睛。卻不是閉目養神，而是趁着有空閒時間，又開始溫養體內的翡翠玉髓了。至於說原本每天必做，吸取黃泉壤以淬鍊神識的功夫，時間和地點都不合適，那麼暫且偷一天懶，倒也無所謂。
溫養翡翠玉髓，對於齊東陽自己而言，即使已經有過了許多次經驗，但每次重新經歷玉髓成形的過程，依舊還是那麼驚心動魄。只不過這種感受，外人根本看不出來罷了。站在第三者角度，齊東陽就是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眯了一晚上。
溫養玉髓結束。齊東陽感覺神氣損耗不少。於是又凝神靜坐入定，涵養調息本身形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雙耳微微一動，隨即便睜開了雙眼。卻見一縷金光正從窗簾縫隙間照射入病房之中。原來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躍升上東方天際，是清晨時分了。
“齊建樹，周世道，你們兩個兔崽子，還能喘氣的就叫一聲！”
突如其來的喊叫聲，打破了醫院裡的安靜。緊接着，病房大門被人用力推開，呼啦啦一下子闖進來整整十幾個人。
爲首那人身材健壯，穿着運動服，頭頂微禿。單看那模樣和氣質，就知道是搞體育的。齊東陽猜測，他多半就是省散打隊的總教練，程輝。
跟在程輝身後，不緊不慢地走進來的那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西裝革履。身材不算單薄，但腳步虛浮。走路時下巴總是習慣性地微微揚起。多半是捧鐵飯碗的“公家人”。
再來，卻是位白眉白髮的老者。他身穿一件絲綢唐裝，賣相極佳，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他身邊還有位同樣唐裝打扮的年輕人，手裡提着一個大藥箱，跟在老者身後，亦步亦趨。看來這老者是位醫生，年輕的不是他徒弟，就是他學生。
再後面，就是一水的年輕力壯小夥子了。齊東陽不用多看第二眼，已經猜得出他們都是省散打隊的成員，是齊建樹和周世道兩人的隊友。
最後進來的，卻是一對年紀約摸五十來歲的夫妻。齊東陽對他們熟得不能再熟。因爲他們正是齊建樹的父母，齊東陽的大伯和大伯母。
齊東陽立刻站起來，和大伯父大伯母兩位打招呼。但兩位的注意力，卻明顯沒放在這名侄子身上。兩夫妻見了齊建樹的模樣，眼圈早已經發紅。當下迫不及待地靠到病牀邊。一個抓住兒子的手，另一個已經失聲哭了出來。
病房面積雖然不小，可是被這麼十幾個人同時闖進來，照樣也要變成擁擠不堪，甚至連落腳地方都沒有了。更兼且衆人七嘴八舌，有破口大罵的，有詢問病情的，有溫言安慰的，有悲聲哭泣的……各種聲音相互交織，把原本應該安靜的病房，變得活像菜市場一樣喧鬧不堪。
齊東陽皺皺眉頭，主動退出了病房。卻也沒有人關注他。站在走廊上想想，齊東陽覺得這裡一時之間，也用不着自己。不如先離開這裡，到外面去消磨消磨時間再說。
當下齊東陽便揹負雙手走出醫院。卻也沒走遠，就在附近馬路邊一家小吃店裡坐下，要了碗瀨粉和兩根油條。
瀨粉是嶺南傳統小吃。以粘米爲主要原料，磨成粉之後，再加水拌和成稠度適中的粉團，放入架在沸水大鍋上的木槽之中，用力進行擠壓。這樣一來，木槽的特製孔洞中，就會擠出一條條又長又韌，又爽又滑的粉條。吃時配以豬骨熬煮的濃湯，再加上炸花生、榨菜絲、雞蛋絲、肉絲、魚餅絲等精美配菜。吃來直教人爲之酣暢淋漓，大呼過癮。
吃過早餐，齊東陽又在附近遛達了一個多小時。估摸着醫院裡應該鬧得差不多了，便又轉頭回去。
一推開病房大門，立刻就是一怔。
只見剛纔還擁擠不堪的房間，現在變得空空蕩蕩。不但剛纔涌進來的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走得乾乾淨淨。甚至連本來同在一間病房裡的周世道，也都不翼而飛。就只剩下堂哥的一家三口，還留在這裡。
齊建樹面色灰白，呆坐牀上，一動也不動。大伯父和大伯母兩個則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同樣雙眼紅腫，不斷地抹着眼淚。看見侄子進來，卻也視若無睹。
齊東陽皺起眉頭，走去在堂哥肩膀處輕輕拍了一掌，問道：“建樹哥，怎麼只剩下你們一家了？其他人都哪裡去啦？還有，怎麼不見周世道？”
“……走了，他們都走了。”
齊建樹微微一震，極艱難地擡起頭來，用沙啞的聲音開口回答。乍看之下感覺，經似乎突然間便衰老了至少三十年。甚至乎，在他鬢角處還出現了極明顯的白髮。
齊東陽嘆了口氣，道：“建樹哥，到底……”
一句問話還沒說完，突然間，病房大門再度被推開。緊接着，就見之前那名西裝革履的“公家人”，提着個公文包走進來。他向齊東陽掃了一眼，也不在意。徑自開口道：“齊建樹，正式通知文件辦好了。你拿着吧。”
也不等回答，這位“公家人”立刻打開公文包，拿出來一份文件，放在病牀旁邊的牀頭櫃。然後他立刻像躲避什麼骯髒東西一樣，趕快退回到病房大門旁邊。
齊建樹木然呆坐，一言不發。大伯父和大伯母兩人又只會哭。齊東陽搖搖頭，只好自己伸手拿起那份文件。一看之下，雙眼瞳孔裡立刻便燒起了兩團怒火。
“處分通知書。
嶺南省散打隊隊員齊建樹，在休息期間，罔顧組織紀律，私自進行非法地下拳賽，已經嚴重違反了相關管理條例。現經省體育局全體領導班子集體研究，一致同意給予齊建樹開除處分，永不錄用。
通知書發出單位：嶺南省體育局競技體育處。
經辦人：苟冠華（副處長）。
20XX年，X月XX日。”
文件是打印出來的，但經辦人名字卻屬於手寫。而且上面蓋的大紅公章，印泥還沒有完全乾透。
齊東陽把這份通知書往牀頭櫃上一拍，怒問道：“你就是苟冠華吧？特意送來這份東西，究竟算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