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劉正風金盆洗手

清晨的衡山縣,籠罩在一片薄霧當中。昨夜,吳天德就着夜色,簡單安置了林震南的屍體,帶着他的夫人下了山,令狐沖聽了餘滄海的劣行,也覺義憤填膺。曲洋卻是人老成精,聽了吳天德講述經過,立刻決定連夜趕路,否則以餘滄海睚齜必報的個性,爲了掩蓋他的醜惡行徑必然帶人趕回來殺人滅口。

吳天德知道這老頭兒人老成精,在魔教多年,什麼惡毒勾當沒有見過?他說的話十有八九必能應驗,於是一行人收拾行李,連夜出發。林夫人也知此刻不是悲傷哀痛的時候,這婦人倒是頗爲堅忍,深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夫君屍身暫停放於古廟之中,此刻實是顧不上了。

路上吳天德問起曲非煙在山神廟中動的手腳,曲非煙得意地道:“那是苗家藍姐姐送我的‘軟腳蝦’,這種藥粉聞了的人立刻手軟腳軟,兩個時辰之內動不得武功,藍姐姐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藥物送我,有機會給你瞧瞧。”

吳天德心中一動,問道:“那位藍姐姐是什麼人?”

曲非煙道:“那位藍姐姐……”曲洋在前邊咳了一聲,曲非煙立刻住口,眨了眨眼道:“那位藍姐姐是我偶然遇到的一位苗家女子。”

吳天德心想:這個藍姐姐,定是苗疆五毒教主藍鳳凰。曲洋是魔教長老,藍鳳凰的五毒教是魔教屬下,要從她那兒弄些毒藥,自然容易。

他一路上都在想到了劉正風那裡,如何才能挽回這場殺劫,最頭疼的便是嵩山派這一次出動了許多高手,吳天德除了練至第六重境界的混元功,其他的功夫都算不上第一流的武學,若要他以一人之力單挑嵩山派諸多高手,無疑癡人說夢。

現在聽了曲非煙的話心中有了主意,感覺要救劉正風似乎有了些把握,於是微微一笑,道:“非煙妹妹,你的那個‘軟腳蝦’送我一些如何?”

曲非煙眼珠子滴溜兒一轉,懷疑地望着他道:“幹嘛叫得這麼噁心?你要這東西做什麼?莫非你要學田伯光,扮那竊玉偷香的勾當?”

吳天德心裡一急,看看二人說話間前邊幾人行得遠了,一把拉住曲非煙道:“非煙妹妹,你覺得我吳天德爲人如何?”

曲非煙臉上一紅,她雖僅十五歲,卻也情竇已開,加上在苗疆住過兩年,那裡不但成親甚早,而且風氣開放,耳濡目染,比之同齡少女,還成熟幾分。見吳天德這樣問她,想得歪了,一向捉弄別人慣了的性子,今天卻覺臉上發燙,忸怩了一下道:“我看你這人雖然長得醜些,卻也不是不學無術之輩,不但懂得許多動聽的曲子,還燒得一手好菜,沒有大男人作派……還不錯啦。”

吳天德聽了差點兒中風,吸了一口氣,鄭重道:“非煙妹妹,這藥粉我是拿來救人的,決不會用來做壞事,你若信得過我,便送我一些,或許只在這一兩日,你便知道它的用處。”

曲非煙聽他說話,和自己想的並不是一碼事兒,芳心深處隱隱有些失望,見他說得誠懇,便從貼胸懷裡摸出一個小包,遞到他手中,說道:“好啦,我信得過你。這包藥粉送給你,只要順風一抖,嗅到的人便會內力盡失,兩個時辰之內提不起內力,而且沒有味道,嗅到它的人也覺察不出。”

吳天德接過藥包,疑惑地道:“沒有味道?我在山神廟中怎麼嗅到怪怪的味道?”

曲非煙此時已恢復了自然神色,笑道:“我在屋頂揭開瓦片來向下邊撒藥,藥粉落在火上一燒,才變了味道。”

吳天德這才釋然,把藥粉舉到鼻端嗅了一下,問道:“這一把藥粉可以用予幾人?”他做廚師日久,出於本能,拿到可以入口的調料之類東西都要嗅上一下。

曲非煙笑道:“小心些,雖隔着袋子,聞多了也會軟倒。你要用於多少人?”

吳天德想了一想,實在想不出劉正風金盆洗手之日嵩山派來了多少人,若是真像電視劇中演的那般,整整一個加強連的人馬,這包藥粉肯定不夠,於是說道:“那些人麼,至少也有三五十人,而且未必全集中在一起,一包只怕不夠。”

曲非煙嚇了一跳,心想:“不知大鬍子得罪了多少人,怎麼有這麼多仇家,他……他武功雖高,一個人對付得了這麼多人麼?”再也不敢討價還價,急忙探手入懷,抽出一個荷包來,遞給他道:“我在廟中用了兩包,這荷包內還剩了六七包,你都拿去吧,這藥摻入酒水飲食中也可以的。”

吳天德大喜,心想:這樣一來,應該夠了。舉起荷包,又放到鼻端嗅了一下,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禁一呆,感覺荷包觸手溫熱,忽然想起這荷包是從曲非煙胸口掏出來的,偷偷一瞄曲非煙,此時天光微明,朝霞未舒,小妮子的一張臉就像紅彤彤的太陽。

進入縣城時,太陽的第一縷陽光也撒向大地。

薄霧散盡,街上行人極少,只有三三兩兩的攤飯早起,準備着早點。

曲洋爺孫倆到了此地自然要去劉正風府上,這事自是不能讓大家曉得,吳天德心知肚明,看曲非煙望着自己,目光中隱約有着不捨之意,向她笑道:“吳某還要在衡陽呆上幾日,就住在這個西門客棧,有時間再聽你吹奏曲子。”

曲非煙聽了嫣然一笑,這才攜着爺爺的手去了。

令狐沖向吳天德拱手道:“令狐沖好酒貪杯,在衡陽先要師弟們趕來衡山縣,現在也不知住在哪個客棧,令狐沖要去尋找師弟們……”看了看一旁的林夫人道:“林夫人不妨與我同行,待尋到我華山同門,諒那餘滄海也不敢公然動你。”

吳天德哈哈一笑,道:“不必了,林夫人來到此地,原本無人知道,若是跟你去了,不消兩個時辰,滿城的武林人物都知道福威鏢局的林夫人來了此地,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既然救了林夫人,就要保護她安全,我看林夫人還是在我這裡安全。還望令狐兄不要向人提起見到林夫人之事。”

令狐沖道:“還是吳兄想得周到,既如此,令狐沖就去尋找同門了,如果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吳兄儘管來找我。”轉頭又問儀琳道:“儀琳師妹,你被擄走,令師一定急得很,可要和我一起去尋找恆山同門麼?”

儀琳望了吳天德一眼,說道:“吳大哥,儀琳和令狐師兄去尋找師父,多謝吳大哥仗義援手,救我性命,林夫人、吳大哥,後會有期。”

吳天德哈哈一笑,揚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一定後會有期的。”目送二人離去,吳天德看了林夫人一眼,見她一臉憔悴,暗暗一嘆。見街角一個餛飩攤兒已經燒得開水滾滾,熱氣蒸騰,對林夫人道:“林伯母,趕了一夜的路,我們過去用點東西吧。”

林夫人淒涼地一嘆道:“吳大俠,多承你的照顧。”吳天德搖了搖頭道:“林夫人不要這麼說,在下不敢當一個俠字,更不敢枉稱行俠。福遠鏢局威鎮天南,做的是正當買賣,行的是白道生意,落得這般下場,任誰見了,又怎能不伸援手?”

林夫人慘然一笑:“還說什麼白道黑道,林家三代行鏢,若說黑道上的仇家這麼些年來多多少少總是有的,誰料到得今日竟被枉稱名門正派的人斬盡殺絕,這天下哪還有黑白之分?”

吳天德不禁默然,說起來這笑傲江湖中最無辜的便是福建林家了。說什麼武林正義,那青城派殺了人家滿門,也不見有什麼名門正派出來主持正義,所謂俠義道,維護的也不過只是自己一個小圈子的利益罷了。

走到小攤前坐下,向攤主要了兩碗餛飩,默默看着餛飩一個個滾落湯鍋之中,鍋下的炭火吐着紅紅的火舌,吳天德吸了一口長氣,忽然想起一句話,慢慢道:“人心似鐵,官法如爐。”

林夫人聽得不甚真切,側首問道:“什麼?”

吳天德霽顏一笑,指着爐中炭火道:“我說,利字當頭,白的也變成了黑的,黑的也能變成白的,是黑是白,只是那些野心家搬出來騙人的幌子。只要你有力量,這火候就由得你掌握了:白的木頭可以燒成黑的炭,黑的炭可以燒成白的灰。哈哈,這就是江湖。”

這一瞬間,困擾吳天德多時的一個問題終於解開了。小吳無門無派,說到江湖朋友,目前也只認識令狐沖和儀琳,若是自己和五嶽盟主對上了,這兩人怕是也幫不上忙,可謂人單力孤。

他不是沒想過要借用官府的勢力,只是一直受到讀過的小說的影響,覺得利用官家的勢力對付江湖中人,這個人就是朝廷鷹犬,從此要和全江湖站到對立面上。其實所謂的江湖道義,也不過是有勢力的門派間大而化之的一種變相門規罷了,若是利用的妙,官府勢力又有何不可用?劉正風爲了擺脫五嶽劍派不也去捐官了麼?

這一想通,吳天德心中立時有了主意。

劉府在衡山縣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家裡經營着船行、車馬行,城南好大一處宅子,四處圍了青磚白灰的矮牆。

上午時分,就有拜客不斷來訪。劉正風交遊甚廣,除了武林各大門派同道,還有一些不黑不白的江湖幫派遣人祝賀。

大明以幫派勢力起家,建立天下,立國之後雖然極力打壓江湖勢力,可江湖門派仍如雨如春筍一般,較之任何一個朝代都多。三個人聚在一起便成一幫,五個人結成兄弟便是一會,想出一招威力平平的武功,便自封一派宗師,紛紛擾擾,這一刻劉府門口的拜客花名冊上已計有幫主一十七人,會主八人,掌門六個。

這其中真正的名門大派自然是劉正風親自出來迎接,其餘小蝦小蟹自有門人弟子接待。近得晌午,賀客雲集,院子裡一溜兒擺開流水席,裡裡外外怕不有四五百人。

恆山定逸師太、泰山掌門天門道人、丐幫副幫主張金鰲、川鄂三峽神女峰鐵老老、東海海砂幫幫主潘吼等人先後到來。這些人都是較有名望的,都坐在廳中上席。

華山嶽不羣、青城餘滄海也赫然在座。這嶽不羣四十上下年紀,面如冠玉,一派儒生打扮,爲人甚是謙和,他雖名爲‘不羣’,卻十分喜愛朋友,有那仰慕名門大派的人前來巴結攀談,來賓中還有許多籍籍無名、或是名聲不甚清白的人,只要過來和他說話,嶽不羣一樣和他們有說有笑,絲毫不擺出華山派掌門、高人一等的架子來。

餘滄海卻陰着一張臉坐在那兒,臉色寒冷如冰,叫人望而卻步,除了幾個熟識的朋友,大多見了不敢過去交談。

良時一到,只聽門口砰砰兩聲銃響。那時已有火器,軍中還建了神機營,只是那時的火銃力不及遠,填加彈藥困難,軍中少有用作兩軍交戰,大多用來裝備護衛親隨。也有民間富紳喜慶之時花錢請來充作門面,所以大家也不驚奇。

跟着劉府內外鞭炮聲大作,數百掛長鞭劈嚦啪啦響起,一時火藥硝煙滾滾而起,嗆人耳鼻,趁此機會,混在人羣中幾個漢子不動聲色地在屋前屋後捏破手中紙包,藉着歡呼鼓掌的機會將其中粉末撒了出去,混在硝煙之中,也無人注意。

硝煙未盡,廳廊兩側鼓樂隊立時奏起樂來,劉正風穿着嶄新紫色熟羅長袍,匆匆從內堂奔出。羣雄歡聲道賀。

這時前門外‘哐哐哐’聲大作,有鳴鑼喝道的聲音,羣雄一怔之下,只見劉正風急忙搶出門外,不一會兒,陪着一個身穿公服的官員走了進來。衆人皆想:“劉正風是衡山城的大士紳,免不了結交官府,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地方上的官員當然要來敷衍一番。”

卻不料那官員昂然而入大廳,居中一站,從袖中取出一方黃緞卷軸,朗聲道:“聖旨道,劉正風接旨。”羣雄一聽都是一驚,劉正風金盆洗手,封劍歸隱,是江湖上的事,朝廷有什麼旨意下來了?莫非劉正風有逆謀大舉,給朝廷發覺了,那可是殺頭抄家誅九族的大罪啊。一時衆人都緊張起來,人人握緊兵刃,尤其那些小幫小會,更是心中叫苦,自己這一來沾上干係,若是被官府探知名姓,從此就要亡命天涯了。

卻見劉正風神色如常,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向那官員連磕了三個頭,朗聲道:“微臣劉正風聽旨,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羣雄一見,無不愕然。

那官員展開卷軸,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據湖南省巡撫奏知,衡山縣庶民劉正風,急公好義,功在桑梓,弓馬嫺熟,才堪大用,着實授參將之職,今後報效朝廷,不負朕望,欽此。”

劉正風又磕頭道:“微臣劉正風謝恩,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站起身來從弟子手中取了一個錦綢包裹謝於那宣旨的官兒,那官兒示意身旁衙役收了,敬了杯水酒,揚長而去。

衆皆愕然,劉正風送了那官兒,返回廳中,團團一禮,道:“各位江湖同道遠道來臨,劉正風實是臉上貼金,今日兄弟金盆洗手,受了朝廷恩典。從此退出武林,以報君恩。請衆位好朋友作個見證,從此武林中的種種恩怨是非,劉某恕不過問了。”

說話間,弟子們擡了一個盛滿清水的金盆,擱在早已置好的紅緞案上,劉正風挽起袖子,走過去雙手便要放進盆中。江湖人的規矩,若是這雙手入了金盆,便算是行了金盆洗手的規矩,無論過往與江湖人有何恩怨,都要一筆勾銷。

這時忽聽門外一聲斷喝:“且慢。”劉正風微微一驚,只見四個黃衫大漢走進門來,左右一站,然後一個身材甚高的漢子舉着一面寶光燦爛的錦旗走了進來,道:“劉師叔,奉五嶽劍派左盟主之命,請劉師叔金盆洗手之事暫行押後。”

劉正風臉上微微變色,心道:“怪不得五嶽劍派只有嵩山派一直未有人到,原來左冷禪竟要阻我金盆洗手,難道左冷禪已知道我的事了?今日若洗手不成,怕是再無機會。”

心中定下主意,於是正色說道:“五嶽結盟,本爲攻守互助,維護武林正義。劉某金盆洗手,只是個人私事,不受五嶽令旗約束,恕不從命。”說着又伸出手去。

那高大漢子身形一晃,攔在金盆前面,右手高舉令旗,冷笑道:“劉師叔且慢,弟子來時師尊說得明白,若是劉師叔不奉號令,便是自絕於五嶽劍派,即刻斬殺。”

這話說得太重,堂人衆人一齊變色。劉正風心頭火起,冷笑道:“就憑你們,殺得了劉某?”堂外一聲長笑,道:“若是再加上我們,如何?”

說着,屋外大步走進一胖二瘦三個黃衣漢子,廳中有認得的,登時認出這三人是嵩山派掌門人的師弟託塔手丁勉、仙鶴手陸柏、大嵩陽手費彬。不少人暗暗想道:“嵩山派此次高手盡出,看來此事已不可善了。”房角有人輕輕一笑,拉動一根細繩,懸在房頂的一個小綢包被扯開,細細的粉末慢慢飄下,卻無人注意。

定逸師太脾氣火暴,見此情形怒道:“丁勉,嵩山派怎麼如此仗勢欺人?就算五嶽各派門中的事,盟主也管它不得,劉師弟洗手歸隱,更是他個人私事,左冷禪管得未免太寬了。”

旁邊衆人聽了議論紛紛,都覺嵩山派這一次的確過份。丁勉眼見羣雄洶洶,嘆了口氣道:“劉正風,我本想給你個機會懸崖勒馬,所以纔沒有說出你心中的陰謀,看來你是死不悔悟了。”

說着,丁勉遊目四顧,揚聲說道:“各位,你們不知劉正風的鬼蜮伎倆。我嵩山派左師兄卻探得明白,劉正風這件大陰謀倘若得逞,不但要害死武林中不計其數的同道,而且普天下善良百姓都會大受毒害。”

陸柏哈哈一笑,拍掌道:“你們都出來吧,小心看住了劉府眷屬,不得走脫一個。”驀地只聽人羣中紛紛有人應道:“是。”

話音甫畢,只見大門外、廳裡裡、後院中,前後左右數十人道:“嵩山派弟子謹遵號令。”與此同時,後堂之中走出十餘人來,前邊是劉正風的夫人、兩個幼子、七名弟子,後邊跟着數人,都手持匕首,抵住了他們背心。這些人穿的都是各色衣衫,顯然早已混在人羣當中劉正風氣得渾身發抖,道:“嵩山派也太看得起劉某了,居然如此大動干戈,劉某隻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兒女俱幼,門下也只收了這麼八九個不成材的弟子,委實無足輕重之至。劉某一舉一動,怎能涉及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

嶽不羣在旁冷眼旁觀,一直默不作聲,此刻聽了這驚人之語,也覺得實實有些誇大其詞,忍不住道:“丁師兄,劉師兄爲人正直,江湖同道都敬仰得很,這件事是不是左盟主誤聽人言……”

丁勉擡手道:“嶽掌門不必多言……”嶽不羣言語一窒,臉上微有慍色,丁勉也不理他,向劉正風厲聲道:“劉正風,左盟主吩咐了下來,要我們向你查明你和魔教中人暗中有什麼勾結?設下了什麼陰謀,來對付我五嶽劍派以及武林中一衆正派同道?”

衆人一聽,哄地一聲都聳然動容,魔教和白道羣雄勢不兩立,結仇已逾數百年,纏鬥不休,一提到魔教,無不切齒痛恨。聽說劉正風與魔教勾結,對他同情之心頓時大減。

陸柏在旁大喝道:“劉正風,你敢說不識得魔教長老曲洋?”幾步過去,一把扯過一位被人押住的黃衫少女,衆人原來只道是劉正風的家眷,卻聽陸柏道:“這個姑娘便是魔教長老曲洋的孫女,你還敢否認麼?”

劉正風神色木然,緩緩走回桌旁,右手提起酒壺,自己斟了一杯酒。此時室內室外鴉雀無聲,只聽得酒水淋漓,傾入杯中,一滴都不曾濺到杯外。然後輕輕坐下,舉起杯來,就脣一飲而盡。舉手之際,綢衫衣袖筆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動,足見膽色。

定逸見他模樣,心中不忍,這老尼脾氣雖然火爆,心腸卻好,說道:“劉師弟識的魔教中人也不算什麼,咱們行走江湖,偶然與人結識,事後才知是魔教中人也是有的,只要劉師弟立即聲明與那魔教曲洋劃地絕交,日後有機會見了他便取了他性命,那麼大家仍是好朋友。”

劉正風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淒涼的笑容,說道:“曲大哥和我一見如故,我和曲大哥相交,只是研討音律。二人相見,總是琴簫相和,武功一道,從來不談。曲大哥雖是魔教中人,但我深知他性行高潔,劉某雖是一介鄙夫,卻決計不肯加害這位君子。”

衆人聽說他竟是因爲音樂才於魔教曲洋結交,而且態度誠懇,不似作僞,想想江湖中奇行異士頗多,坐中雁蕩山何三七一身武功高絕,卻日日擔挑叫賣食物;殺人名醫平一指救人的條件更是匪夷所思,劉正風由吹簫而和曲洋相結交,自也大有可能。有那讀過書的,想起高山流水的故事,那相識的兩人一個樵夫、一個名士,論起身份地位來也是極不般配,劉正風此舉倒大有古風。

費彬此時才咳了一聲道:“我等來時左盟主說得明白,劉師兄若肯殺了曲洋,表明心跡,五嶽劍派仍當你是自家兄弟。”

劉正風幽幽地道:“魔教和我俠義道百餘年來爭鬥仇殺,是是非非,一時也說之不盡。劉某隻盼退出這腥風血雨的鬥毆,從此歸老林泉,吹簫課子,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良民,這也不能麼?”

丁勉聽了怒道:“魔教包藏禍心,種種詭計令人防不勝防。各位五嶽同門,今日原不知劉正風陰謀,纔來參加這場金盆洗手大會,現在真相大白,還請站在一旁,今日我等奉了盟主號令,要清理門戶,以絕後患”

與五嶽劍派不相干的人自然退到一邊,天門道人的師尊就死在魔教一位女長老手中,聽了這話也立即走到一旁站下,恆山定逸的師祖在當年魔教圍攻華山派時前去援手,從此下落不明,雖然心中對劉正風有些同情,也嘆了口氣,口宣佛號道:“魔孽深重,罪過罪過……”搖搖頭走到一邊。

嶽不羣走出兩步,回首對劉正風道:“劉師兄,如果你不方便出手,只要你點點頭,嶽不羣負責替你料理曲洋如何?想那曲洋雖是你的朋友,五嶽劍派那麼多同門不也都是你的朋友?這許多朋友的情誼加起來難道還不及一個曲洋?”言辭誠懇,衆人聽了都暗暗點頭。

劉正風苦笑道:“多謝嶽師兄美意,但是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曲洋雖身在魔教,平生卻不曾作過什麼壞事,我與曲兄正是擔心夾在五嶽劍派與魔教中間,難以爲人,這纔想要洗手歸隱,終老山林。若要我去加害這樣一位朋友,那是萬萬不能。正如若是曲大哥向我提起加害五嶽劍派,或是在場任何一位好朋友,劉某也必然再也不當他是朋友。”

他的話說的極爲誠懇,武林中人義氣爲重,旁邊三山五嶽的好漢聽了都是爲之動容,嶽不羣嘆了口氣,也站到了一邊。

丁勉厲聲道:“諸位不必再費脣舌了。劉正風已入魔障,魔教妖人,心狠手辣,無惡不作,衆弟子聽令,今日要斬草除根,劉府上下一個不留!”衡山派的“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身法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江湖上又傳說劉正風的武功實已超出他的師兄莫大先生甚多,一手迴風落雁劍法精湛已極,嵩山左冷禪在其餘四派中倒是對衡山派最爲忌憚,是以派了三位師弟前來拿他。

丁勉此話一出,陸柏、費彬二人就將劉正風圍在中間,二人手上功夫都不比劍法稍讓,見劉正風沒有動劍,都提氣舉掌,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陸柏“啊”地一聲,臉上色變,叫道:“有人下毒!”他剛剛還不覺什麼,此刻凝神運氣,立覺真氣一窒,一口真氣懶洋洋的竟提不到丹田。不覺心中納罕,這廳中飲食自己一樣未用,何時中了毒物?

廳內廳外本來一片肅靜,聽了這聲叫人人驚慌,提氣一試,果然真氣不暢,難以運行,中間也有些二三流的高手本來沒有中毒,只是不知別人中了什麼毒,毒發又是什麼症狀,想想自己剛剛吃的東西最多,也跟着大叫中毒。

其中四川一個擁有百十來人的排幫頭目包有子驚慌大叫:“格老子的,劉正風果然包藏禍心,要將我們這些武林正義的維護者一網打盡。”

劉正風也霍然立起,一提真氣,腹內空空如也,心想:“何人下毒?莫非是曲洋大哥爲了救我?”

這些人鬧騰得正歡,前門外哈哈一聲長笑,衆人扭頭看去,只見一人,滿臉鬍子,身穿一件金黃色軍服,前襟繡着一個龍頭、展翼、魚尾圖案的怪物,腰間束了一條硃紅色的腰條,腰帶上佩了一把大刀,腳下馬刺長靴走起路來咔咔直響,身後簇擁着一隊如狼似虎、手執鐵鏈、枷鎖、哨棍的衙役,威風八面地闖了進來。

那鬍子將軍大步走了進來,一腳將那個‘維護武林正義’的包有子踢了個仰面朝天,哈哈笑道:“你奶奶的,不要擋了本將軍的去路。魔教妖人,心狠手辣,無惡不作。衆軍士聽了,誰敢亂動,給我亂箭穿心,當場正法!”

四面圍牆上轟然一喏,刷地冒出無數戴着紅纓帽的官兵來,吱呀呀一陣響,拉開了手中的長弓,鋒寒的箭簇對準了院中衆人。

院中金魚池邊坐了一桌女尼,這時一個年輕美貌的尼姑站了起來,吃驚地望着這位將軍道:“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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