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風泠橋畔只有他們四人,吳天德放聲大笑時,三人已一齊轉頭望向他,聽到他說已想出救人的法子,不禁都喜上眉梢。
任盈盈已一個箭步躍了過來,急切地道:“你想出了辦法啦?快說來聽聽!”
吳天德心中有數,不慌不忙地道:“我們一直想不出辦法救出任教主,只不過因爲我們把目光一直盯在那座地牢上,如果我們把目光放遠一點,膽子放大一些,嘿嘿,那便可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
他得意洋洋地一指西湖水面,放聲吟道:“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任盈盈有些幽怨地對他道:“吳兄,你若有什麼好計策,便告訴了我好麼?盈盈心中實在……實在焦急得很。”
任大小姐這一軟語相求,百鍊鋼也化作了繞指柔,吳天德被一聲“吳兄”叫得心中一蕩,他轉過身來望着任盈盈那雙波光瀲灩的眸子,柔聲道:“你莫着急,我這想法雖然來得突然,但是一定行得通。這裡總有遊人往來,我們尋一處安靜的地方,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幾人折身往回走,不一會兒來到了‘樓外樓’,此時雖是冬季,因爲天氣暖和,酒客亦多。樓前便是西湖水,幾處亭臺架在水面之上,水中隱見一些竹欄,裡邊放養着許多鮮活的大魚。
四人未在樓中就坐,而是徑直來到一處小亭,亭中放着一張洗得發亮的白木桌子,亭邊的紅漆雕杆旁豎着兩支魚竿兒,本來是備給酒客自己釣取鮮魚的,此刻幾人自然沒有那個閒情逸致,直接喚那店小二去撈了兩條肥魚送進廚房去了。
計歪歪點了‘西湖醋魚’‘東坡肉’等幾道‘樓外樓’的拿手菜,又要了一角陳年竹葉青,四碗蝦爆鱔面,一時間菜香四溢,淡綠色的酒液倒入細瓷酒杯中,引人食慾大增。
任盈盈卻無心情動箸,她坐在桌旁,望着吳天德輕聲道:“吳兄……你的法子快快說來聽聽”
吳天德笑笑,四下一望見無人靠近,便向殘荷半垂的水面一指,對任盈盈道:“大小姐,計靈前輩設計的這座大牢,巧借天險,的確無懈可擊。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這座地牢最大的憑仗便是西湖之水,若是這道障礙不再存在,要救人那便容易得多了。”
任盈盈三人彼此互望,不解話中之意。計歪歪想了半晌才疑惑地道:“障礙不再存在?西湖在這兒都千百年啦,如何才能不在?你還能把它搬走不成?”
吳天德搖頭笑道:“搬走自然不成,就算真的能把西湖搬走,被梅莊四友聽到風聲,搶先對任教主下手的話,我們還是救援不及。”
他指着那條長長的堤路道:“我記得剛剛你說西湖兩條長堤,都是前朝地方官員治理西湖,清理西湖淤泥時形成的,其中一條還是蘇東坡修的,是爲蘇堤,可是麼?”
計歪歪道:“正是,但這與我們救出任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吳天德微笑道:“大有關係,救任教主出牢的關鍵便在於西湖水,若要淘幹西湖之水,恐怕沒有人能夠辦到,而且想瞞過梅莊四友的耳目也是萬萬不能。但是如果地方官府清理西湖淤泥,此事古已成例,且由官府出面,必不至引起梅莊四友懷疑。”
他又遙指雷峰塔尖道:“梅莊修在那處山腳下,地牢探入水中不足半里遠,而且那裡恰是西湖一角,如果官府在清理西湖時,將清理的淤泥堆積在那附近,也是合情合理的。用那些淤泥隔斷西湖水,再趁夜深人靜之時扒出一道缺口,放出堵塞在內的湖水,用不了多大功夫,這道障礙便不復存在了。”
計歪歪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喃喃地道:“我和老爹想了這麼多年,那個地牢被我們翻過來掉過去不知琢磨了多少遍了,現在恐怕閉着眼睛在那地牢裡都能如履平地,怎麼就從來沒有想過舍了地牢去想西湖,你這傢伙還真是個天才!”
任盈盈聽了神色大振,一雙美目中已露出激動、興奮的光芒,她剛要說話,計歪歪忽又皺起眉頭道:“還是不行,你可知清理西湖那是多大的舉動?第一,我們沒有那麼大的財力、人力,而且官府對西湖十分看重,也不會允許我們私自去清淤掘湖,萬一破壞了西湖盛景,他們也擔待不起。第二,地牢內的情形我雖十分熟悉,但是這條地牢當初是由地底挖入西湖之中的,從西湖上邊我也無法探知地牢的確切地點,我們如何掘開地牢?到時放光了湖水,只消多耽擱些功夫,仍不免被梅莊四友發覺,他們如果用毒藥或者炸藥搶先對任教主下手,我們又如何阻攔?”
吳天德自懷中摸出一塊金光閃閃的牌子,向他微笑道:“清理西湖,我是既沒錢又沒人,這件事當然要交給官府去辦,這塊東廠廠督的牌子,足以讓那位知府老爺拱手聽命了。至於第二件事……”
他徐徐地掃視了任盈盈、藍娃兒三人一眼,笑呵呵地道:“我們當然不必四處挖掘地道,只要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候在西湖上面,另一路人馬一直攻進梅莊裡去,梅莊四友自會替我們指出那地牢的所在。”
計歪歪擊掌道:“不錯!原來我們就怕梅莊四友引燃炸藥,現在西湖水乾,還怕什麼呢?若說怕,那便只怕梅莊四友不肯引燃炸藥,否則,炸藥燃起,便是給我們炸開一條下去救人的通道了!”
吳天德頷首道:“正是,其實放幹湖水後硬攻梅莊也是一個辦法,只不過我擔心的正是不知梅莊四友如何應對,如果他們開動機關,卻發現湖水沒有瀉下,若是搶在我們前邊衝進牢中下手,只怕我們來不及阻止。不過那炸藥設在第二道和第三道門中間,如果在湖上炸開一個洞口,我們直接從洞口躍下救人,便可搶在他們的前面。”
藍娃兒拍手喜道:“吳大哥好棒,這一來炸藥本是殺人的利器,現在反而成了救人的寶貝了!”
吳天德微笑道:“不錯,我們需要注意的只是一旦炸藥爆炸,必須儘快進入洞中,至於剩下兩道鐵門,那時便不足慮了,從裡邊打不開,從外邊用巨斧劈斷鐵鎖,或者乾脆也用炸藥炸開,就可以闖進囚室。囚室的鐵門有個一頭寬的門洞,鋸掉門洞的鐵欄,腦袋鑽得出來,人便出得來了。
爲了爭取時間,我們還可以找個擅長縮骨功的高手,進去攜助任教主鋸開鐐銬。所以要救任教主實在再容易不過,我們現在什麼都不必做,只管每日待在小南園裡飲酒賞月,坐等任教主重出江湖便是!”
任盈盈一把抓住了他手,眼中沁出晶瑩的淚花兒,感激地道:“吳兄,大恩不言謝,此恩此德,盈盈銘感於內,永世不忘!”
吳天德看了看她抓着自己的纖纖素手,乾咳了一聲道:“事不宜遲,我現在便去見杭州知府,任大小姐可是要與我把臂同行?”
任盈盈赧然放手,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是嗔也不是,怒也不是,不禁暈生雙頰,那張臉蛋一時猶如初綻的牡丹,雖然她一身男裝,還簡單地改變了容貌,那種羞澀的美態仍是看得一向只對石頭木塊感興趣,從來不近女色的計歪歪都爲之目眩神馳。
藍娃兒看在眼裡,圓溜溜的眼珠兒微微一轉,心中暗想:“大事不妙,好像任姐姐也要對吳大哥動了心了。吳大哥看來也着實喜歡她呢,唉,他怎麼就對我視若無睹呢?難道是因爲我是異族相貌,他不喜歡我麼?”
她一面想一面偷偷打量任盈盈,只覺她五官柔美,眸如點漆,越看越如畫中仙子,而自己高鼻樑,藍眼珠,好像真的沒有辦法和人家相比,心情頓時有所失落。吳天德不知這女孩兒心思,施施然站起身來,對三人道:“你們儘管寬心,吃罷便回小南園去,我現在立刻去知府衙門走一遭!”
吳天德舉步走出亭子,沿着湖岸走出幾步,一個小二急忙迎了上來,點頭哈腰地道:“哎喲,客官,你纔剛來,怎麼這就要走呀?”
吳天德咳了一聲,端起架子道:“這個……西湖有多少年沒有維修啦,嗯?你瞧瞧岸邊的湖水,都不足三尺深啦,這樣下去怎麼成呢?西湖毀了,你就成了千古罪人啦!”
那位可憐的小二哥被他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回大老爺,這個……這個是因爲冬天,等春雨一來,那水自然要深得多啦!”
吳天德一瞪眼道:“等下雨?難道天不下雨,就任由西湖水乾麼?知府衙門怎麼走?我去和知府老爺理論理論……”那小二哥聽了連忙說出知府衙門的去路,吳天德聽了振衣而去。
店小二呆呆地看看他揚長而去的身影,又望望碧波盪漾的西湖,不禁莫名其妙地想:“西湖這麼大,怎麼會說幹就幹了?這人是什麼人,居然要去找知府老爺,莫非是京裡來的大官兒?咳,我一個店小二,管那個幹嘛呀……”他將毛巾往肩上一搭,又屁顛屁顛地迎向一個路過的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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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是富裕之地,這知府衙門也氣派得很。吳天德站在門口的石獅子旁,等着衙役通報,過了會兒,只見一個白袍書生隨在那衙役身後急匆匆走來。看這人年紀不大,頂多二十七八,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身穿白長袍銀藍對襟短褂,腰帶上垂着一個荷包。
吳天德見了微一皺眉,他方纔要那衙役進去通報,就說京裡有人來了,料想那位知府大人一定親自迎出來,想不到只派出個年輕的師爺來,看來這位知府不畏權勢,是個清官兒,如果他不吃魏忠賢那一套,自己又不便強逼,那可不好辦了。
那書生走到門前,見了吳天德模樣,自己並不認得,也不禁爲之一怔,狐疑地打量他兩眼,拱手強笑道:“這位先生自京中來?啊呀,快快請進,請到堂上奉茶敘話!”
吳天德隨着他走進知府衙門,進了偏廳,自有僕役奉上香茗,那位白袍書生自在一張凳上坐了,打量着吳天德道:“不知這位先生是京中哪位大人所差?有何要事來見崔某?”
吳天德聽他自稱姓崔,不覺爲之一怔,難道這位年輕的公子就是杭州知府崔呈秀?他還當知府老爺都是些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想不到這人如此年輕就當上了掌管人間天堂的杭州知府。
吳天德從懷中摸出那枚東廠令牌,向他亮了一亮,說道:“閣下便是知府大人?你可識得這塊令牌?”那書生定睛看了一看,嚇得一下子跳起身來,將屁股下邊的登子都帶翻了也顧不得去扶。
他走上前又仔細看了一看,忽地翻身拜倒,趴伏於地道:“哎呀,原來是忠賢公的貴使,失迎失迎,下官有眼無珠,還望貴使恕罪!”
吳天德想不到堂堂的一個知府老爺,見到魏忠賢的牌子居然如此惺惺作態,心中不免有些蔑視,他收起令牌,擺了擺手道:“大老爺請起來罷,你是一方知府,我怎敢要你如此多禮。”
那位知府大人又磕了兩個響頭,這才爬起身來,滿臉讒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見到您,下官就好像見到了忠賢公他老人家。下官在京時因忠賢公日夜操勞國事,不能常常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來到杭州半年多來,時常想起他老人家,下官一直以忠賢公爲楷模,盡忠職守,不敢懈怠呀。”
吳天德目瞪口呆,這樣俊逸瀟灑、看起來年輕有爲的青年知府,居然是一個不知廉恥的馬屁精,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只見這位知府老爺歡歡喜喜地跑到他的下首坐了,只把半個屁股挨着椅子,畢恭畢敬地道:“爲了向忠賢公學習,能夠常常得到他老人家的指點教誨,上個月崔某備了一份薄禮,着人送上京城,希望拜忠賢公他老人家爲義父,您這次來,可是帶來了他老人家的消息麼?”
這位知府竟然恬不知恥,要拜一個太監做義父?吳天德心中十分厭惡,他這時纔想起,自己看些雜書時曾看到魏忠賢的故事,好像天啓帝初登帝位不久,魏忠賢勢力尚不足以掌控整個朝廷時,便有一位年輕臣子拜在他的門下做養子,那人就是個姓崔的。
後來這人官居太子太傅,成爲朝中重臣,一時引得滿朝文武爭先恐後,連身份相當於丞相的內閣首席大學士,都割去白鬍子,去認魏忠賢爲乾爹。難道那位慧眼識奸雄的年輕臣子,便是此人?
吳天德想不到自己每次一牽扯到官場,便和那位魏忠賢拉上關係,自己與他倒真是有緣得很。這位崔知府既然是個馬屁精,對自己的事倒是大有幫助。吳天德干咳兩聲道:“知府大人,我這次是奉了魏公公之命,來杭州另有機密要事,我離京之時尚未見到你的差人,這件事麼我便不知道了。”
崔知府聽了不禁大感失望,但立即又意識到這人既是魏忠賢遣來辦差的親信,那豈不是給了自己一個拍馬屁的大好機會?如果幫助他做好差使,魏忠賢一高興,自己這個乾兒子豈不是當定了?
他想到這裡不由精神一振,連忙摩拳擦掌地道:“上差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下官必當全力協助!”
吳天德自然不能說他要去湖中救人,便信口胡謅說魏忠賢偶得一夢,尋了位道人解夢,道人說他一生大紅大紫,只是十年之內該當一劫,若要解得此劫,需在西湖之中暗佈一個風水陣法,便可保一生無憂,此事自然不便公然出面,魏公公素知崔知府忠於朝廷,是個難得的乾材,因此有意將這件私事拜託與他云云。
崔呈秀聽說魏忠賢將事關他一生命運的大事委託與自己,顯然是不將自己看作外人,攀上了這棵大樹,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一時喜得心癢難搔,聽他說要自己嚴格保密,只以地方官府名義出面,也沒口子地答應了下來。
只是崔呈秀聽了吳天德詳細計劃後,不禁面現難色起來。西湖清淤,曠日持久,勞師動衆,那可需要大量銀兩,他上任才半年,上個月爲了送魏忠賢那份厚禮,不但撈了府庫的銀子,便連自己以前搜刮來的金銀財寶都投了進去,現在府庫空虛,又無私蓄,如何拿得出這筆錢來?
吳天德聽了他的苦處,也覺這事兒有些難辦。如果要這大貪官加重百姓賦稅,且不說得需不少時日才能籌措到這筆錢,而且爲了自己的事坑害地方百姓,那種事如何做得出來?
吳天德在廳中轉了兩圈兒,忽然想到自己所住的小南園,那裡簡直便是人間天堂,花團錦簇,秀雅無比,可是這樣美麗的地方,那位杭州首富宋天屹仍嫌不足,那裡只不過是他家的一處別院花園罷了,他就投下數百萬兩銀子翻修整理,若是要這些杭州富商們捐些銀兩,給捐錢的人立個功德碑安撫一下,他們得名,自己得利,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他把主意對崔呈秀一說,崔呈秀頓時兩眼放光,眸子裡一時間盡是銅錢的影子。他對這位京中來的上差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瞧瞧人家撈錢的手段那才叫不顯山、不露水,高明得緊呀!
吳天德將事情交待明白,要他準備停當再來小南園見過自己,便謝絕了他的款待,急忙返回小南園去了。此時向問天也已返回,他打聽的消息果然如計歪歪所知,那個法子根本行不通,是以愁眉不展,任盈盈心中卻極暢快,喜滋滋將他拉到暗處,把吳天德想出的新點子悄悄地說與他聽了。
向問天呆了半晌,方長嘆一聲道:“盈盈,這個小子無論武功、心計,江湖上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來啦,向叔叔看着你長大,有些話說得過了你可別生氣,我看除了他,實在是再也找不出一個小子配得上你啦!”
任盈盈聽了漲紅了臉皮,半晌不作一言。回到自己房中,任大小姐卻不期然地又想起向問天的話來,自己與那人相識以來種種事情,好像冥冥中真的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在牽引着,和他在一起時,自己所得到的快樂,比自己在光明頂上這十多年來的總和還多。
這個人……這個人……唉,無論武功、計謀,還有和自己相處的融洽,好像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取代他。可惜,他已娶了妻子,而且還不止一人,我任盈盈怎麼可以委委曲曲地嫁給他呢?思來想去,情腸百結,過了許久她才幽幽一嘆,暫且拋開了心事。
吳天德回來說明經過,衆人聽了都喜不自禁。只是任盈盈見到吳天德,想想剛纔向問天的話,神色間略有些不自在。
到了傍晚時分,衆人正在房中閒話,忽然有個工匠來找計歪歪,說有個生意人來找他的朋友尤先生。吳天德在知府那裡說了個假名,將姓也由吳(無)變尤(有)了,所以一聽就知道是來找自己的,連忙請進來一看,那位所謂的生意人正是知府崔呈秀。
這個馬屁知府倒也機靈,聽吳天德再三囑咐不要引起旁人注意,竟然喬裝打扮成商賈模樣。吳天德欣然一問,才知道他離開後,崔呈秀立即召集杭州富紳商賈們討論西湖清淤、造福百姓的大事,不料那些富紳商賈對這個剛剛調來半年,尚未站穩腳跟的知府並不十分買賬。
他們這些鉅富豪紳,哪個背後沒有幾個當官的撐腰,雖然崔呈秀是自己的父母官,不能不賣他幾分面子,但畢竟他來的時間太短,官威不足,況且那些商賈最擅盤算,冬季清淤,工錢要比春夏貴上一些,這偌大的工程那花費可就不菲了,因此就算肯答應掏錢的,也一致要求開了春再說。
崔呈秀軟硬兼施,始終不得其法,眼見這大好馬屁就要化作空中雲煙,急得嘴上簡直快要起了火泡,連忙趕來見吳天德這位上差,想再討些主意。
吳天德聽了也知那些商賈說的更合情理,可是天長日久難免事情有所變化,萬一東方不敗久尋不見向問天和任盈盈,當機立斷對任我行下手,那便諸事不可爲了。
他皺着眉頭在房中繞來繞去,沉吟良久,猛擡頭瞧見任盈盈一臉愁容,不禁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奶奶的,無商不奸,這話還真是不假,你們不是不想花銀子、怕多花銀子嗎?嘿!老子我也不打你,我也不罵你,我磨死你,看是我有空閒,還是你們這些日進斗金的大商人有閒功夫。”
他主意已定,轉首瞧見計歪歪站在門口,扯住那個報信的工匠,正繼續他早上未發表完的講話,不禁展顏一笑,每個人都有他的特長啊,只要利用得好,缺點也可變成優點。
他向崔知府招了招手,貼着他耳朵細細地說了一番,那位崔知府滿面疑惑,雖然不知他的用意,仍是點頭遵命,急急地離開小南園去了。
吳天德又向計歪歪呵呵一笑,喚道:“計兄,讓人家休息去吧,你來,我有件極好的差事請計兄幫忙!……”他拉了計歪歪閃身進了自己那間小屋,向他面授機宜。
向問天、任盈盈、藍娃兒三人聚在門口,只聽房中一陣嘁嘁之聲,過了半晌,忽聽計歪歪問道:“吳掌門,你說的這個什麼願景是什麼東西?計某聽得不怎麼明白。”
只聽吳天德笑道:“呵呵,這個願景就是對美好未來的打算。我只是這麼一說,你不必照我的話去講,反正大意如此,你儘管用你的話去說便是了!”
計歪歪的聲音又道:“不然,不然,吳掌門這些詞語十分新鮮,聽起來大有新意,待我好好記下,這樣對那些文人舉子、富賈豪紳講起話來,叫他們既聽不懂,又覺得很有學問,那才鎮得住他們!”
向問天、任盈盈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吳天德又想出了什麼鬼點子了,只是見二人在房中聊得火熱,都按捺住了好奇心,沒有進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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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計歪歪就將小南園的事交待給兩個副手,自己興沖沖去辦吳天德那件大事了。一連兩日,有關清淤之事吳天德隻字不提。向問天、任盈盈問起,吳天德只說儘管耐心等待,三兩日內必有好消息傳來,弄得二人也不好再問。
這日下午,吳天德見任盈盈始終愁眉不展,便要她與藍娃兒喬裝打扮,三人泛舟西湖,瞭解一下雷峰塔下那片水域的情形,順便散散心。
一艘小船,泛於碧波之上。‘三潭印月’、‘湖心亭’、‘阮公墩’,一路行來,湖光山色,令人觀之忘俗,任盈盈抑鬱的心情也爲之一暢。
艄公輕搖木櫓,小舟轉過湖中小島,眼見前方雷峰塔在望,忽地由島的另一面又駛出一艘大船來。船上四周站了二十多個衙差,船中聚了六七十號人物,看他們的衣着打扮,不是富紳商賈,便是一些年高德彰的當地名流。
大船也正向雷峰塔方向駛去,兩船靠近,藍娃兒個高,已瞧見那許多人中間,立着一個漢子,正自迎着風聲嘶力竭地說着話,天下間有此癖好的除了那位計歪歪計先生,哪裡還有旁人?
因爲三人這次要去的地方距梅莊太近,所以任盈盈、藍娃兒二人不但改了裝扮,便連容貌五官都易容改扮,看去便如兩個年輕的秀才,只是一個臉黑些,一個臉黃些,腮上還畫了一顆痣。
吳天德也是文士裝扮,臉上多了些皺紋,頜下留了一部黑黑的長鬚,看起來便如一個四十多歲的夫子,帶了兩個學生來西湖遊玩。
計歪歪看見小船,目光不由一閃。他的眼睛雖不如其兄夜貓子計無施那般天生異稟,可以夜中視物,雙目如電,但較之旁人仍是銳利得多,何況吳天德三人見到他時神情又絲毫不加掩飾,一掃之下已認出三人身份。
他忙對站在船尾的一個衙役指手畫腳地道:“停船!停船!接那位夫子和他的弟子上來。”那衙役早已得了知府大人咐咐,對他言聽計從,忙命船伕停船,將一副搭鉤跳板架在那艘小船上。吳天德付了船資,領着任盈盈二人跨上大船。
大船上那些富紳文人們一瞥之下,見是三個不識得的讀書人,也不以爲意,仍站在船中,雙手袖在袍裡看着計歪歪,臉上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艘船雖大,可是並不華麗,上邊也沒有船艙,一馬平川,四向在望。這冬季湖上的風,着實冷了一些,吳天德、任盈盈三人多年習武,吹在身上只覺涼爽,倒沒有什麼別的感覺。
可是那些富紳文人,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就是些蛀書的病蟲,他們在這無遮無攔的船上也不知己經兜了多久,風烈烈吹得鼻尖發紅,有些實在老邁體弱的已是清涕直流。
計歪歪看來正講在興頭上,也不與吳天德三人搭話,徑對着那些人道:“西湖天下秀呀,正是這裡的好風水,啊~~人傑地靈嘛,才孕育出了這許多飽讀詩書的名士才子,纔有了我們在場的這些個商場名流。西湖清淤,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便是與各位的切身利益,也是攸息相關的嘛,啊~~~”
他說着一個箭步竄到船頭,探出半個身子去,遙指岸邊道:“古來清淤,給我們留下了白堤、蘇堤兩處盛景,我們就算不能再造妙處,也要把前人們留下來的寶貴遺產發揚光大嘛。你們看……”
他手指向前一劃拉,嚥了口唾沫道:“清除淤泥,可以保持西湖的水質新鮮,肥泥堆於岸邊,可以多植樹木花草,現在來做這件事,一來水淺易辦,二來能趕得及開春後讓西湖煥然一新啊!”
他縮回身子,笑嘻嘻地看着衆人道:“各位夫子、各位老爺,你們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看完了前邊的水灣,我們就回知府大人府中,這個……這個繼續開會,討論冬季清淤的可行性和水質污染與環境保護的對立統一。”
這些新名詞都是他從吳天德那兒學來的,此時胡說八道一番,不管通與不通,反正是聽得那些老夫子、老學究們也瞠目結舌,不甚明瞭其意。
不過這個開會二字這些個人可是早已明白其中含義,這兩天來哪個不是深受其害?方纔他們在風中凍着,雖然無精打采的,可是氣色尚可,這時一聽開會,頓時臉色大變。
有的人已偷偷從懷中摸出兩個棉球,準備去塞耳朵,吳天德站在人羣后偷笑:奶奶的,我讓你們沒有時間去做生意,沒有時間去吟詩作畫,每天受些疲勞轟炸、精神折磨,我就不信你們不服軟。
這計歪歪當真了得,滔滔不絕講了這麼久,雖然頂着風喊話聽起來聲嘶力竭,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但依然聲音清朗,只聽他又匆忙補充道:“會後分組討論,暢想願景,李秀才可以寫篇《西湖遊記》,王會長可以談談感想,哎!黃老爺子,你別站那麼遠吶,如果理解不深,咱們這七日遊還可以改成半月遊嘛!”
只聽卟嗵一聲,那位站到了船欄邊的黃老爺子被纖繩絆了一跤,一頭栽到西湖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