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軻軒大吃一驚,木板碎屑飛揚,一條人影闖了進來。劉軻軒只見來人一身軍官打扮,驚慌中尚未認出吳參將,心中電閃:不好,李碩哲那小子沒死,果然告訴官兵了,這一刻也不知莊院是否已經被圍,心中立萌退意。
他還想抓住曲非煙充作人質,手一伸出,一道寒光閃過,只覺臂上一輕,一條手臂已經飛了出去,劉軻軒疾退,砰地一聲撞碎窗櫺跌了出去。那猶如來自九幽深處的刀光已經跟蹤而至,寒光閃過,折斷的木框夾帶着劈碎的磚塊兒飛了過來,打在他的胸口上。
劉軻軒噴出一口鮮血,身形甫一落地,爬將起來,躍過莊牆,徑直逃了出去。後院距前廳有一段距離,加上前廳中人尚以爲他在折磨曲非煙,有人隱約聽到動靜,想到那樣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被東主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是在心中又嫉又羨地咒罵兩句而已。
吳天德本想追出去,但見曲非煙春光已泄,綁在凳上,只好停下腳步,揮刀斬斷縛住曲非煙手腳的繩子。看她身上衣衫實在難以遮蔽,忙從牆邊扯下一條布幔裹在她的身上。
曲非煙擡頭看着吳天德,雖然不見了那滿臉的鬍子,眉眼依稀仍可認出是那又可惡又可恨的大鬍子,忍不住撲到他懷中,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嘴裡斷斷續續,不外乎講那劉軻軒的可惡、自己的可憐、吳天德的白癡。吳天德雖不敢苟同,卻也不敢反駁。
曲非煙哭訴了一會兒,想起自己還趴在吳天德懷中,臉上一熱,忙從他懷中掙扎坐起,雙手拉緊了身上的布幔,吳天德這才注意到兩人姿勢有些曖昧,他半蹲在曲非煙面前,這時兩條光潔溜溜的大腿就在鼻端,也不禁老臉一紅,連忙站了起來。
曲非煙驚恐感覺一去,又恢復了往日情態,見他不敢正眼看自己身體,芳心裡隱隱有些竊喜:吳大鬍子這副模樣分明是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來看待嘛。男人一膽兒小,女人的膽子就會大些,臉上不自在的神色頓時一掃而空。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瞪着吳天德道:“笨蛋,先幫我找件衣服穿呀。還有地上那個皮囊,我的寶貝都在裡邊呢。”
吳天德看看裡邊還有一間內房,翻了一陣找出幾套女人穿的衣服,想來是劉軻軒的侍妾穿的,雖然色調、款式不太合適,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拿來放在凳上,又被曲非煙嬌嗔着趕出房去,立在門側等候。
過了會兒曲非煙羞羞答答地走出門來,一身不合體的豔服穿在她的身上,顯得有些可笑。看見吳天德忍笑的怪異表情,曲非煙俏目一瞪,怒道:“你笑什麼?”
吳天德摸摸鼻子,道:“我沒有笑。”
曲非煙理直氣壯地道:“你的心裡面在笑。”
吳天德嘆了口氣,心想:再對話下去這橋段兒可就太老了。本來還想自己嘆這一口氣不知曲非煙又要有什麼說道,卻聽曲非煙驚奇地道:“你沒帶兵來?”
吳天德道:“我是路上遇到被你救下的李秀才,這才知道你在這裡,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在這裡呢。”忽然想到若非如此,此刻非煙已經……臉上不禁一白。
兩人來到前廳,那幾個打手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被吳天德砍倒幾個,其他人一鬨而散,二人在馬廊尋了兩匹馬,一齊趕回洛陽鎮。
洛陽鎮只有一家醫館,二人敲門進去,果然田伯光帶了李碩哲在此就醫。此時李碩哲失血過多,被安置在一間客房內,已昏昏睡去。大夫幫他抱紮好傷口也回後院去了,堂上只坐着田伯光一個人,手裡捧着碗茶。那開門的大漢長得鐵塔一般,領了二人進屋,也不奉茶,自顧一屁股坐在椅上。
看見二人進來,田伯光一雙賊眼盯着曲非煙的打扮看了看,再瞧瞧吳天德,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什麼都沒說。曲非煙漲紅着臉蛋兒,可人家啥都沒說,你想辯解個啥?氣得跺跺腳,在吳天德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吳天德一臉無辜,乾咳兩聲,問道:“李秀才怎麼樣了?”
田伯光笑道:“這小子命硬,我看死不了。你們怎麼樣?劉軻軒抓住了麼?”
吳天德嘆口氣,道:“讓他跑了。”那大漢聽見這個軍官要拿劉軻軒,忍不住問道:“你們要拿劉船主做什麼?”
吳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問道:“你是大夫?”心想: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長成這副模樣居然也能做大夫。
那大漢挺起胸膛,驕傲地道:“我是張大夫的兒子。”
曲非煙忍不住問道:“你替李秀才上的藥?”若是這位人物替人裹傷上藥,那李秀才能不能醒過來還真不好說。
大漢咧開嘴笑道:“是俺爹治的病,俺只會下水打魚,旁的可不懂。”
吳天德噓口氣,只聽那大漢又道:“你莫看俺只懂得打魚就瞧不起俺,宋時有個浪裡白條張順你聽說過麼?就是梁山三十六盜之一,俺的水性比他還好,他只在內河裡稱雄,俺在海上也是來去自如,人稱浪裡白條兒。”
吳天德扭回頭來驚奇地道:“不是梁山一百零八將麼?怎麼變成三十六盜了?”
大漢撓撓頭,疑惑地道:“一個山寨哪來那麼多頭領?梁山三十六盜的故事俺是知道的,宋江自己也說過結義兄弟要生死與共,‘出兵三十六,收兵十八雙’,不信你問俺爹。”
吳天德暗忖或許是施大爺寫書時虛構了許多人物,笑問道:“你有這般本事,那也很了不起了,你叫什麼名字?”
大漢靦腆地笑道:“好說好說,俺和浪裡白條張順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俺叫張魚兒。”
曲非煙聽得“噗哧”一笑,大漢瞅了她一眼,道:“這位是軍爺的媳婦兒麼?長得好俊,一定比那宋江的媳婦兒閻婆惜還要漂亮些。”
田伯光仰天打個哈哈,擡眼看見兩雙惡狠狠的眼睛盯着自己,連忙捧起茶碗來,一口倒在嘴裡,連水帶茶葉吞了下去。
吳天德又好氣又好笑,想想一個渾人也犯不着跟他計較,就拉曲非煙到一條長凳上坐下。曲非煙被張魚兒看成吳天德的老婆,心裡歡喜,雖然比喻不倫不類,臊得臉上通紅,倒也沒有生氣,悄悄在他旁邊坐下,低語道:“你怎麼和他混在一起了?姓田的不是好人,沒得壞了你的名聲。”
吳天德低聲道:“他雖做過許多壞事,但是浪子回頭,現在也算做了許多好事……”曲非煙瞧瞧田伯光那副德行,越看越不順眼,但是吳天德既然這樣說了,也只是哼了兩聲。
田伯光告訴吳天德,李碩哲曾說劉軻軒的小妾曾對人提起稅銀、官橋鎮等字樣,因離得太遠,聽得不是十分詳細。吳天德便向張魚兒打聽官橋鎮所在,張魚兒聽說那劉船主竟和禍害百姓的倭寇有所勾結,氣得黑臉漲得發紫,跳起來要去向鎮長報告,被吳天德拉住。
安撫幾句,吳天德打聽了官橋的位置,心想:“那位置雖然離內海較近,但距龜島卻太遠,難道鬼丸會繞那麼大個彎子在那兒下手?只是不知劉軻軒這一逃走,鬼丸會不會改變計劃?”
正問着那地方的詳細情況,忽然發現田伯光老神在在,端着個空茶碗盤膝坐在椅子上,臉上似笑非笑,燭光下頗有些詭異,不禁一愣,順着他的目光往回一瞧,只見曲非煙聽得無趣,倚着自己肩膀上正昏昏欲睡,不禁老臉一熱。
急忙結束了談話,向張魚兒一問,他家還有一間客房,連忙請他帶自己過去,看看曲非煙小臉頗有些憔悴,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反正夜幕遮羞臉,乾脆將她手臂搭在肩上,一手託着腿彎,抱她過去。曲非煙星眸半睜,見是吳大哥,反而往他懷裡靠了靠。
到了那邊房裡,只見房內只有一張單牀,忍不住問張魚兒是否還有牀鋪,張魚兒瞪着牛眼嚷道:“牀雖小些,你抱着媳婦兒也盡睡得下,這鄉下地方……”
猛聽得對面房內哈地一聲笑,聲音倉促,迅即隱沒,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嚨。曲非煙也被張魚的大嗓門吵醒,清醒來才發覺自己躺在吳天德懷中,忙跳下地來。吳天德呆眼望着張魚兒理直氣壯地掩門離去,無奈地苦笑,對曲非煙柔聲道:“夜深了,你上牀睡會兒吧。”
曲非煙咬着嘴脣,臉紅紅地問:“那……你呢?”聲若蚊音,幾不可聞。
吳天德支支吾吾地道:“那裡有兩條長凳,我並在一起湊合一宿便是……”曲非煙張了張嘴,忸忸怩怩地嗯了一聲,坐到牀上,偷偷看了他一眼,紅着臉合衣躺下。吳天德把兩條長凳拼在一起,吹熄了燭火,躺在凳上,將刀枕在頭下。
房內靜靜的,只聽見輕微的呼吸聲,窗外皎潔的月光透進房來,格外惱人。過了會兒,曲非煙輕輕地叫了一聲:“大鬍子?”
吳天德應道:“嗯?”
曲非煙吭吭哧哧地道:“我……我睡不着……”
吳天德停了一下,道:“我……我已經睡着了……”
牀上傳來恨恨地蹬被聲,吳天德的心兒一跳,忽然翻身坐起,曲非煙的身子瑟縮地一抖,只見吳天德蹬上靴子,走過去嘩啦一聲拉開門,伴着滿天月色一個人卟嗵一聲跌了進來。
曲非煙也吃驚地跳下地,趕過來一看,田伯光訕訕地從地上爬起來,乾笑道:“呃……我……我起夜,路過而已,路過而已……”
吳天德正要說話,曲非煙右手一揚,月光下只見淡淡的一團煙霧在田伯光面前散開,田伯光眼睛發直,吃驚地瞧了瞧曲非煙,撲通一聲又跌到門外去。
吳天德吃了一驚,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曲非煙雙手叉腰,恨恨地道:“迷藥!……”走過去將房門嘩地一聲關上,門閘一卡,若無其事地拍拍手道:“我們睡吧……”那口吻活脫脫像個當家主婦。
說完徑自躺回牀上將薄被蓋在身上,吳天德呆了半晌,也自回椅上躺下睡了。
第二天張老大夫起牀在院中練‘五禽戲’,驚訝地發現昨日送病人來的那個漢子躺在客房門口睡得正香,嘴角流着口水,腦門上還有一泡房檐下小燕子拉的稀屎。
去泉州城一路上田伯光鬱悶得很,他總結出一條規律:就是和吳天德拉上點關係的女人,他田伯光不要去碰,最好看見就躲得遠遠的,不然倒黴的一定是他。
陪張魚兒駕着輛拉着李碩哲的驢車去了李府,然後三人急急趕往參將府,去見代理參將馮江流,他是丁總兵的親信,對這位來撈取勝利果實的新任參將並無好感,一張瘦瘦的面孔不陰不陽,不過一聽說有人私通倭匪,倒也不敢大意,一邊派人通知泉州知府派兵緝拿,一邊看着地圖對官橋鎮好一陣研究,擡頭看看吳天德等人還站在一邊,才省悟過來人家纔是正牌參將,忙問道:“吳參將,你看是不是我們現在就交接一下,由你來指揮?”
吳天德擺手笑道:“你對此地熟悉,又有戰倭經驗,此戰還是由你來指揮,吳某說起來像個武林中人還勝過朝廷的武將,倭寇之中有幾個武術高手,馮參將只管指揮,由吳某來衝殺便是。”
馮參將聽了臉色一緩,這才高喊道:“來人,上茶!……”吳天德、田伯光聽了不禁面面相覷。當夜吳天德總算住在了參將府,雖然只是住的客房。
馮參將爲他洗塵,多多少少喝了點酒,回來半晌,頭還是有點兒沉,躺在香薰的軟榻上,正要好好睡上一覺,忽聽有人敲門,吳天德走過去拉開門,見是非煙那丫頭氣鼓鼓地站在門口,不禁怔道:“呃?你怎麼來了?”
曲非煙一挺胸脯道:“怎麼?我不能來麼?”吳天德忙退了兩步,曲非煙小丫頭現在已換了一身合體的翠綠衣衫,胸前的蓓蕾微微賁出誘人的曲線。
曲非煙跟進來,雙手一合,用後背將門頂上,氣憤地瞪着他道:“爲什麼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怎麼看我?晚上人家搛菜給你吃,你也不碰!”
吳天德叫起撞天屈來:“我哪有,你說乘馬趕路時我不看路看你?碰傷了小朋友怎麼辦?就算碰不到小朋友,碰到那些花花草草……哎喲,你拿什麼丟我?”
曲非煙又向前一步:“你不想理我,是不是嫌棄我?嫌棄我被別人看過?”眼睛裡已經有亮閃閃的淚花兒涌出來。
吳天德結結巴巴地道:“沒有,我很喜歡你呀,怎麼會嫌棄你?你又漂亮、又可愛,又……”
一團彩色的煙霧在吳天德臉上化開,曲非煙紅蘋果似的臉蛋上綻開一絲微笑,一字字道:“好,這是你、說、的!”
吳天德直着眼道:“這……又是什麼鬼東西呀?”
曲非煙亮晶晶的眼中有種說不出的神秘韻味:“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