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德一聲大叫,定逸以下這許多尼姑聽了都是驚詫不已,感覺不倫不類。儀琳見了諸同門古怪的眼神,羞得素面粉紅。
吳天德可不在意,讓他叫這嬌滴滴的小姑娘一聲儀琳師傅,他才覺得怪異呢。搶上前去剛要和儀琳說話,定逸師太身形一晃,攔在面前,稽首道:“將軍有何吩咐。”她身材高大,一雙濃眉大眼,眼神中滿是戒備、警惕之意,好像吳天德要拐了她的小徒弟私奔一樣,弄得吳天德好一陣尷尬。
吳天德剛纔指手畫腳,現在站在個老尼姑的面前卻全沒了氣勢,畏縮了一下,訕訕地道:“這個……這個……”腦中飛快地想道:“他奶奶的,儀琳現在到底知不知道不戒是她的父親?要是不知道可不能胡亂開口啊,而且也不能直接告訴她,她的老子想讓自己當女婿,給自己餵了毒藥啊。”
心中一急,語氣就有點結結巴巴的:“啊,我……我是想……想送送……送送諸位,啊哈哈哈……”毫無營養的笑聲中,定逸師太橫眉、拂袖,帶着衆弟子大踏步走了。小儀琳只偷偷回頭瞅了他一眼,神情間滿是歉疚的表情。
吳天德恨恨地望着絕塵而去的定逸,心想:拷,實在不行就去一趟恆山好了。反正前輩子光掂大勺了,什麼風景區也沒去過。現在到了衡山,回頭再去恆山,五嶽逛夠了再去黑木崖觀光。
心中想着,轉過身來,只見劉正風領着一妻一妾、兒子女兒、門下弟子們忽拉拉衝上來,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頓覺一陣頭痛。
曲終人散,世界終於安靜了。
劉府後園,好大一片桃花林。這裡清流繞廊、曲廊環抱,樓臺亭榭,掩映其間。曲洋、劉正風伴着吳天德,坐在亭中,佳餚美酒,相談甚歡。
吳天德道:“曲、劉二位前輩,因音樂而結識,彼此肝膽相照,頗有古豪俠之風,現在這樣的真英雄、真豪傑已經越來越少了。”
曲洋呵呵笑道:“小兄弟,曲某闖蕩江湖一生,識人多矣,想不到這回可走了眼了。回雁樓上見你一身內功,已臻化境,以爲定是一位遊戲風塵的奇俠,想不到小兄弟卻是朝廷的五品高官。今日嵩山派有備而來,我本隱在暗處,只想若事不可爲,大不了與劉賢弟同生共死便是。若不是小兄弟插手相助,我與劉賢弟此刻已共赴黃泉了。”
吳天德道:“陰差陽錯,我當這官兒也當得莫名其妙。兩位前輩不嫌棄我是個混跡官場的俗人麼?”
劉正風嘆道:“經過今日之事,劉某纔算看得明白,什麼黑白正邪,正的未必不邪,邪的未必不正,做人但求無愧於心,什麼身份又算什麼?”
曲洋撫掌道:“正是這話,我與劉老弟醉心音律,創下一曲,今日於小兄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就請小兄弟品鑑一番,以助酒興。”一提音樂,劉正風也是雙眸一亮,兩人興沖沖去取琴簫。
吳天德心中大喜,二人要演奏的便是千年以來,只聞其名、不聞其聲的《笑傲江湖曲》麼?這可是真正的原創演唱,而自己便是唯一的特邀嘉賓呀。
只見曲洋將酒菜移開一些,取過七絃古琴,錚錚調拭幾聲,與劉正風相視而笑。琴聲一起,曲調甚是優雅,繼而柔和的簫聲夾入琴韻之中,琴聲清幽,簫聲柔和,更是動人。琴簫之音,配合得極是和諧,聽得吳天德心曠神怡。
琴音漸漸高亢,而簫聲卻慢慢低沉下去,有如遊絲隨風飄蕩,卻連綿不絕,琴音中隱隱現出鏗鏘殺伐之意,簫聲仍是溫雅婉轉,但曲調卻緊緊相隨。過了一會,琴聲也轉柔和,琴簫配合愈加默契,起伏疊蕩,形影相隨,曲音漸隱,終至微不可聞,但聽者耳中,似乎猶有餘音嫋嫋不絕。
曲盡,劉正風與曲洋撫掌大笑,不喜飲酒的吳天德聽了如此高超的演奏,也興奮得飲了一盅美酒,大聲讚歎。
曲洋笑道:“小兄弟,這首‘笑隱江湖曲’,自我兄弟二人創作以來,還是頭一次在人前演奏,你覺得此曲如何?”
吳天德一窒,半晌才愕然道:“什……麼?曲前輩這首曲子叫……叫‘笑隱江湖曲’?”
劉正風道:“正是,我與曲兄厭倦了江湖恩怨,一心想着避世隱居,不再過那腥風血雨的爭鬥打殺日子,是以創出這首‘笑隱江湖曲’,小兄弟覺得如何?”
吳天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笑話可鬧得大了,他喃喃地道:“‘笑隱江湖曲’?不是‘笑傲江湖曲’麼?”
曲洋撫須笑道:“笑傲江湖麼?哈哈哈,好豪邁的壯志,只有你這種少年英雄才能用多姿多彩的人生譜寫這麼一曲笑傲江湖吧?老夫老矣,早已沒有那種雄心壯志了。”
吳天德失聲道:“不是吧?難道金老年紀大了,記錯了不成?這世上竟不曾有過‘笑傲江湖曲’麼?”
曲洋一愣道:“金老是何方高人?莫非這世上還另有一首‘笑傲江湖’之曲麼?”吳天德支支吾吾地道:“哦,金老……金老乃是隱居世外的一位絕頂高人,小子有幸聽他提起過一首‘笑傲江湖’之曲。”
提起音樂,劉正風也是興致勃勃,說道:“既有此曲,吳將軍不妨演奏來聽聽,讓我二人也聆聽一下這位高人賞識的曲子。”
吳天德苦笑,自己只是隨口搪塞,去哪兒尋這麼一首曲子?想來想去,只好拿許冠傑那首‘笑傲江湖’充數了,他站起身,走到柱旁,忽然以手擊柱,打着拍子,開口唱道:“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曲、劉二人初時聽他說是曲子,只當也是一首琴曲,不料吳天德忽然以手擊拍,開口唱出一首歌來,都是心中一奇,只覺這曲子起伏轉折、演奏技藝雖不高超,可那蒼涼、豪邁的意境卻是令人熱血沸騰,回味無窮。
聽他唱完半闋,兩人已知其中曲調,立即撫琴按簫,應和起來,這一曲唱得蕩氣迴腸,連吳天德自己都融入進那風雨飄搖的江湖夢境中去。
一曲唱罷,曲、劉二人閉目回味起來,好半晌,曲洋才嘆道:“我二人目高於頂,自以爲曲藝已臻化境,這位高人卻化繁爲簡,真是大巧不工,曲自天然啊。”
他徐徐道:“此曲之高超處,在於那曲中意境,這曲不比我與劉賢弟曲子孤芳自賞、怡然自得,此曲應由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臨海觀潮,高聲唱來,方得其趣,當今世上,只有此曲當得起‘笑傲江湖’之名了。”這讚譽之中已隱含一位古人,只是吳天德卻懵然不知,心中想道:後世資訊發達,有些才能的人都能出人頭地。那黃先生千萬人裡挑選出來的人物,他創的歌曲,自然不差。只是沒想到這笑傲江湖曲的由來,竟是如此這般,當真是莫名其妙已極。
劉正風也讚歎道:“聽了如此天籟之音,真是讓人心中熱血奔涌,只可惜,劉某一身豪氣現在已消磨殆盡。唉,嵩山劍派苦苦相逼,其餘同門袖手旁觀,就連我衡山唯一的師兄弟,我的掌門大師兄也對我不聞不問,實是令人心寒。”
莫大先生?吳天德心中一動,五嶽劍派中最深藏不露,且具大智慧的便是這位衡山莫大先生了。吳天德搖了搖頭,對劉正風道:“劉前輩此言差矣,旁的人我不知道,莫大先生雖是一向與你不相來往,但若是知道今日嵩山派欲對你不利,他決不會坐視不理。”
劉正風哈哈一笑,道:“吳老弟有所不知,我師兄弟向來不合,師兄武功又平庸無奇,近年來對我猜忌日深,我金盆洗手固然是想和曲兄退出武林,其實也是向師兄明志,正風並不在意衡山掌門的位子。”
吳天德哈哈大笑,道:“劉前輩,不是吳某多嘴,令師兄大你二十餘歲,性情又好靜孤僻。而你交遊廣闊,家大業大,莫大先生自然不願登門煩擾。至於莫大先生的武功,五嶽劍派當中,只有嵩山左冷禪比他略高一籌,他又怎會擔心你奪了他掌門位子?”
劉正風大吃一驚,齊聲道:“什麼?你……你……我師兄武功如此高明?”言下頗爲不信。吳天德自知失言,乾笑兩聲道:“這……這也是我曾聽那位隱居世外的高人金老先生親口所說,他老人家目光如炬,絕不會說錯的。”
劉正風與曲洋互視一眼,神色之間仍是不信,吳天德又道:“別看莫大先生平日裡與你不甚來往,你金盆洗手,他也不願參加。但今日嵩山劍派欺到你的頭上來,莫大先生只要得到消息,一定會趕來援手。”
吳天德又想起原著中莫大先生殺死費彬的事來,道:“若是你今日命喪嵩山派手中,就算明裡不可與嵩山派爲敵,莫大先生也會尋機替你報仇。所謂血濃於水,便是如此了。”
吳天德話音一落,桃花深處忽地幽幽咽咽想起一段胡琴聲來,琴聲淒涼,似是嘆息,又似哭泣,跟着琴聲顫抖,發出瑟瑟斷續之音,如是一滴滴小雨落上樹葉。
劉正風和曲洋一起站起身來,劉正風已脫口叫道:“師兄?”
幽幽琴聲一轉,奏出一段古僻琴曲來,曲、劉二人都是曲中大家,一聽便知是“高山流水”。劉正風心想:師兄一向喜拉俚曲,不登高雅,今日怎麼奏出這段‘高山流水’來?猛地心中靈光一閃:啊,師兄這是奏給吳天德聽了,師兄竟將他引爲知己,莫非吳將軍所說,竟是真的?
可惜吳天德可不懂得‘高山流水’的曲調,莫大先生這番心意可算是對牛彈琴了。吳天德聽見劉正風說話,心想:‘瀟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忙向琴音響處拱手道:“莫大先生,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只聽琴音漸近,一個骨瘦如柴、雙肩聳起的佝僂老人,拉着胡琴,自桃花林中漫步走來。吳天德見了心中一嘆:這衡山派上一代掌門挑選弟子還真是不拘一格,這徒弟們一個比一個長得有特點。
只見莫大腳下無聲,緩步走近,劉正風已俯下腰去,恭聲道:“劉正風見過師兄。”
莫大先生卻不理他,猶自拉着胡琴,行至亭旁怪石綠蔓處,忽地琴聲一頓,寒光陡閃,手中已多出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長劍,猛地反刺,插入茂密的葉蔓當中。
長劍刺入,頓時一條人影沖天躍起,凌空一躍,反掌拍向莫大先生後背。莫大先生頭也不回,細長如小兒手指的長劍嗖地一抖,反腕刺向身後,出招快極,正是“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中的絕招。
曲洋、劉正風、莫天德等人都未料到近在咫尺居然隱藏有人,都是大吃一驚。吳天德定睛一看,那人身法雖靈活如鬼魅,可是身材胖大、碩大一顆光頭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正是不戒和尚。
不戒料想不到莫大先生變招如此之快,大駭之下,急向後躍,可是莫大先生如附骨蛆,一柄薄劍猶如靈蛇,顫動不絕,在他周圍穿來插去,只逼得不戒飛身急躍,連換了六七種身法,竟是躲閃不開。
這大和尚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變幻莫測、猶如鬼魅的劍術,自己學的半吊子的‘回聲谷’陰魂不散身法竟然避他不開。旁邊三人看得險象環生,無不心驚神眩。劉正風和莫大先生同門學藝,做了數十年師兄弟,今日見了師兄的功夫,才相信吳天德所言不假,師兄的劍術竟一精至斯。
不戒被莫大利劍纏住,氣得大呼小叫,他的身法如果說是形同鬼魅,莫大先生的劍法就是索鬼令牌,那一把極細的劍刃,迎風一吹,都會搖頭,這樣的軟劍,劍上的功夫真要極高才行。這樣的軟劍,出手飄忽不定,手腕一振,不需變招,就可以臨敵變化,劍招之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實在難以分清。
兩人的搏鬥兔起雀落,牽動樹上花枝,一時滿天花瓣飛舞,落英繽紛。漫天花雨中,那柄劍直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不戒終於忍不住大叫道:“姓吳的小子,還不快來救你丈人。”
吳天德面對着曲洋和劉正風驚詫的眼神不禁苦笑不已,只好走出亭去向莫大先生施禮道:“莫大先生,這位……這是一位極相熟的朋友,還請前輩住手。”
莫大先生聽說不是欲行不軌的暗探,身形一住,刷地一下,細長的利劍又插入琴柄中,轉身向亭中走來。不戒怒氣衝衝跟在後面,看着前邊佝僂着身子的莫大先生,實在不信這癆病鬼的老傢伙一身劍術如此駭人。
三人將這二人讓至亭中,又是一陣寒暄。原來不戒那日雖要吳天德保護女兒來衡山,心中想想着實放心不下,自己便暗中跟了下來,今日見儀琳要和師父回山了,吳天德卻沒有跟出來,心中大怒,於是跑來劉府,想要看看這未來女婿是不是看上劉府有錢,要嫌貧愛富了。
吳天德正爲東去福建、北上恆山發愁,見了他心中大喜,連忙討要解藥。莫大先生和劉正風、曲洋聽二人爭執,漸漸明白事情經過,聽說和尚來爲尼姑女兒抓老公,都是不禁莞爾。
吳天德看今日反正已經露了軍官身份,乾脆直說要去福建辦差,實在耽誤不得,懇求不戒把解藥給他。
不戒知道了他的去處,又知道他並沒有嫌貧愛富,心中歡喜,想想既然他有官家的身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女兒已經踏上回程,不去跟着點着實不放心,便瞪着牛眼道:“我哪有什麼定時的毒藥,餵你吃的不過是普通的祛寒去熱的藥丸,我要去保護儀琳回山,你去福建辦完公差早早來恆山迎親,不然我一定打上門去,抓了你小子剃了光頭去陪我的寶貝琳兒唸經。”
送走了不戒大師,吳天德的一顆心也放到肚中。今日若不是莫大先生一攪,自己還要蒙在鼓中,整日擔心毒藥發作呢。四人亭中坐定,莫大師兄弟一向不甚往來,一時對坐無言。
吳天德看看冷場,忙向莫大先生道:“莫大先生是來參加劉前輩的金盆洗手大會的麼?”莫大先生眼皮子一翻,盯了劉正風一眼,淡淡地道:“洗得什麼手?莫大生性懶散,疏於管理本門中事,迄今不曾收過一個徒弟。若不是有正風支撐,衡山派早已名存實亡,我怎能由得左冷禪一個狗屁不通的理由,毀了我衡山派的基業?”
劉正風這才知道自己在師兄心目中竟有這麼重的份量,想來他是聽了嵩山派要對己不利,這才匆匆趕來。若不是吳天德中途插手管了此事,師兄就真如吳天德所說,要與自己並肩對抗五嶽劍派了,一時心中激盪,忍不住顫聲道:“師兄……”
吳天德知道二人心中誤會已經冰釋,心中歡喜,道:“莫大先生,你還當那左冷禪真的是懷疑劉前輩有什麼陰謀詭計對付五嶽劍派,纔派人來對付他的麼?”
吳天德這話一出口,莫大先生的雙眸忽然一凝,那一直看起來混濁老邁的眼神陡地鍼芒一般鋒利:“此話怎講?”
吳天德吸了口氣道:“左冷禪野心甚大,早已陰謀五派合一,你剛剛說對了一句話,他正是要毀了衡山派的基業。莫大先生鋒芒不露,左冷禪並不忌憚,除去劉前輩,五嶽合一時,衡山派再無人可以與其抗衡。至於泰山派、華山派,左冷禪也早已採用分化、離間之計,正在實施陰謀,恆山派又只是一羣女尼,若是被他陰謀得逞,纔是真的要害死許多人了。”
莫大先生默然片刻,忽然問:“天門道長還有幾位師叔在世,聽說和天門一向不合,可是華山派只有嶽掌門一人獨大,難道左冷禪還能分化離間他們夫妻不成?”
吳天德淡淡地道:“前輩莫非忘了華山派還有一個劍宗?”
莫大先生三人都是身形一震,莫大先生喃喃道:“華山劍宗,華山劍宗,難道左冷禪早已存了莫大野心,真要吞併其餘四派。這樣機密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天德氣息一窒,心想:我總不能說我未卜先知,又或者說是那位姓金的高人處出來的吧?轉念想出一個藉口,呵呵笑道:“莫大先生莫非不知道在下是朝廷的錦衣衛麼?”
莫大先生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緩緩道:“哦……錦衣衛竟然無孔不入,對江湖上的動靜如此瞭如指掌。”
吳天德打個哈哈道:“莫大先生,只要不是涉及造反,錦衣衛是懶得理會江湖中事的。吳某學了一身武藝,也算半個武林人,對莫大先生等諸位武林前輩十分敬仰,這才直言相告。你若不信,大可靜觀嵩山的舉動,便知真假。
莫老前輩啊,你的機智、武功,在五嶽劍派中都是上上之選,挫敗左冷禪的陰謀,還要莫大先生多費思量。吳某言盡於此,事關衡山劍派香火傳承,前輩若還是遊戲江湖,大而化之,那可真是白瞎你這個人了。”
第三卷 福建平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