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督學黃老先生失足落水,都大驚失色,齊齊撲到船舷邊。此時因爲大船已駛近岸邊,船速緩了下來,那位老先生只不過在船後十餘丈外的水中掙扎而已。
計歪歪見狀大驚,連忙大聲道:“快快,快去救黃老爺子,誰若救上黃老爺子,賞白銀一兩!”
白銀一兩在這些船伕來說可不是小數目,當下便有兩個水性好的船家脫了外衣,縱身跳進湖水中去。當此時地,吳天德不便展露身手,只是和任盈盈、藍娃兒二人也擠在船邊觀看。
那兩個船家賣弄本事,爲了一兩白銀不顧湖水寒冷,游到黃老爺子身邊,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身子,單手劃了回來。到了船邊,早有人丟下纖繩去,先把黃老爺子拉了上來。
黃督學立在船舷邊,渾身溼透,凍得身子哆嗦,臉色鐵青,頜下一叢山羊鬍子顫抖着,真是狼狽已極。這些士子文人中有幾位是他的學生,連忙擠上前來噓寒問暖。
黃督學眼看這麼多名流殷商圍在身邊,實在太過丟臉,爲了挽回顏面,忙乾笑一聲道:“剛踏船頭忽擺開,天公爲我洗塵埃;時人只道歸東海,一躍龍門便轉來。呵呵,這冬浴一番,倒也別有一番風情……阿欠!”
幾名士子不禁拍手笑道:“好詩,好詩呀,夫子出口成章,實乃當代名士也!……”計歪歪聽了把手一鬆,老夫子嚇得一把抓住了船舷,只聽計歪歪笑道:“原來老夫子是有意躍入湖中,嘖嘖嘖,打擾了你的雅緻了!”
黃老夫子嘴脣青裡透白,怒視着計歪歪,一時卻說不出話來。計歪歪走回船中央,大手一揮道:“開船回去,我們要繼續開會啦!”
知府崔呈秀正在後衙休息,聽到下人回報說那班富紳名流們回來了,現在已經到了武林路,連忙趕到偏廳,見幾個衙役正在房中閒坐,這些南方人怕冷,還在房中生着一盆炭火。
崔呈秀忙道:“快些,把炭火撤去,嗯……把窗子全打開,老魯,你去,灌幾壺沒燒開的水來沏茶,來人吶,去把那些帶釘子尖的板凳搬過來……”
這位飽讀詩書的知府大人雖然爲了榮華富貴有些不知廉恥,但是這種損主意還想不出來,都是聽了計歪歪捎來的那位京城上差的損招兒,昨日用來招呼了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爺先生們一天,效果着實不錯。
不過今日顯然這些招數他都用不上了,那些老爺們走進房來,拉着他的手熱淚盈眶,一致認爲冬季修湖,是高屋建瓴、高瞻遠矚,具有劃時代的偉大意義,直把崔知府聽得心花怒放,簡直連他自己都要相信這個舉動真的英明無比了。
崔知府連忙叫人拿出文房四寶,一衆士紳名流們有人的出人、有錢的出錢,唯恐落於人後。今天見了黃督學落水,他們心中都暗暗揣測是崔知府暗授機宜,叫衙役暗中絆了黃老夫子一跤,那可是有品秩的朝廷官員吶,這位知府都敢下手,若是再不識相,自己還說不定要倒什麼黴呢。這些人慣於見風使舵,既然已決定同意清湖,又何惜於一些漂亮話,怎麼也要顯得自己志向高潔吧?
吳天德三人也隨在衆人身後來看個究竟,見了這般景象,任盈盈瞧了半晌,輕輕轉過身來以袖遮掩,趁人不注意時悄悄舉起手來,對吳天德翹了翹大拇指,眸中帶笑,不發一言而去。
她此時容貌雖是一個面貌平庸的書生,但那雙笑眸可真個令人銷魂,盈盈一笑間,神采靈動,那翹指不語的動作,更是令吳大掌門浮想翩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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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清淤的大工程終於開始了,有那些富得流油的豪紳們出錢,那些文人墨客們大肆鼓吹宣傳,這事兒反而成了崔呈秀上任以來的一大政績,既然百姓沒掏錢,又有工可做,自然平民百姓們也樂見其事。
崔呈秀將此事稟報朝廷,還得到了皇帝的嘉獎。聲勢造得這麼大,梅莊四友縱然心思縝密得無以復加,又怎麼可能想得到是有人在打西湖底下的任我行主意?
爲了以防萬一,吳天德真是做足了功夫,果真對整條西湖進行修繕清淤,當然把重點放在了梅莊腳下那片水域。
十多萬民工同時動作起來,西湖上真是熱鬧非凡,向問天暗中監視梅莊,果然見梅莊四友來到湖邊察看,眼見主持清理西湖的是杭州著名的工匠‘小魯班’計崴,整條西湖到處都是民工勞作,聲勢浩大已極,又有官府役差督工、士子名流廣爲宣傳,不禁疑慮頓消。
梅莊在杭州也有些名聲,所以黃鐘公還備了一千兩黃金,着‘一字電劍’丁堅送到知府衙門捐資行善,崔呈秀清理西湖的善資已足,這筆黃金自然落入自家袋中,大喜之下,親筆大書‘西湖人家’四字,裱了大匾,吹吹打打地送到了梅莊去。
因爲計歪歪關照先重點清理梅莊一角的淤泥,所以無論是工具還是人力都儘量用在這些區域,只七八日功夫,清出的淤泥已足以堵塞西湖水源。爲了不引人注意,計歪歪令工人將污泥儘量向兩岸堆集,中間仍留了一道縫隙,便那一角的湖水不致完全堵上。
那被圍堵的湖水呈三角形,一面臨水,一面臨山,另一面被長堤所阻,堤外是一處園林,園子雖然不小,但園中景色較之小南園可是差得遠啦,這裡是一位退仕的戶部侍郎自家的園子。
爲了泄去西湖水,又由杭州知府崔呈秀出面,稍稍對他透露了魏忠賢修風水的事情,那位侍郎大人就連忙答應下來,以自己的名義出頭,僱了數百人修理園子,暗中將園中水池挖寬挖深,只待掘了長堤放水之用。
待一切準備停當,吳天德與向問天等人暗中商議行動之期,當下決定四人當夜進攻西湖梅莊,去救任教主的事雖然要緊,反而沒有什麼兇險,便由計歪歪主持截水放水、向問天帶了兩個昔年的心腹手下來,其中一人精擅縮骨之術,進牢救人的事便交與這二人負責。
聽得當夜便可救出父親,任盈盈興奮不已,藍娃兒卻比她還要雀躍,這些日子吳天德知道梅莊裡必然派人來湖上打探,藍娃兒容貌大異於中原人,所以嚴令她不得離開小南園。別人的話她或許不會聽,但是吳天德的話那自然不同,所以小姑娘在小南園裡呆得難受,有機會出去活動一番,自然高興得很。
梅莊距那角西湖水不遠,長堤走到盡頭,沿着兩排柳樹拾級而上,便可見幽靜中的梅莊身影。當夜月光明朗,樹影婆娑,柳枝影子落在四人夜行衣上,斑駁陸離。
向問天似到了舊遊之地,路徑甚是熟悉,領着三人轉了幾個彎兒,只見坡前遍地植着梅樹,老幹橫斜,若是初春梅花盛開,香雪如海,那風景定然如同仙境,這莊子建在這兒,想來也是由梅樹而取名。
穿過一大片梅林,來到一座朱門白牆的大莊院外,只見門前兩盞風燈,隱約照見門楣上“梅莊”兩字。向問天仰望山莊,雖在夜色當中,猶可見他一雙晶亮的眸子爍然閃動,似乎十分激動。
過了半晌,向問天才長長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們今日的目的只是救出教主,不宜久戰,梅莊中情形,你們都已十分熟悉,一會兒進到莊中,按照圖中所繪,由吳兄弟、小藍姑娘去莊中放毒,我和大小姐尋到莊角寄放火藥的那間石屋,只待山下湖上射出煙花火箭,立即同時動手,然後齊撲後院,逼迫梅莊四友下令炸牢,只要山下爆炸聲起,立即撤退前去接應教主,他……他在地底關了整整十二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想必身子十分虛弱,我們救了教主便立即逃走!”
當下四人分作兩路,閃身躍進院內。院中是好大一個天井,天井中左右各植着一棵老幹如虯龍的梅樹,向問天與吳天德彼此打了個手勢,各自閃身隱向左右暗處。
吳天德按照向問天所繪的梅莊地形圖,沿着左側曲廊繞至後堂去,在一排房前停下,見這排房子與前邊一排房子的後牆中間隔了一個長圓形魚池,月色下,偶爾還有幾尾大魚卟咚自水中躍起,濺起幾抹水花,在靜夜之中十分清晰。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時,吳天德側耳靜聽,不聞有什麼動靜,便回過頭來向藍娃兒招了招手。藍娃兒捏了捏腰間的鹿皮囊,那裡面盛了她寫下名單,由吳天德去爲她搞到的一些藥物配成的毒藥,這些藥粉毒性不烈,有些類似於藍鳳凰所制的‘軟腳蝦’,不過藥效更加持久,粉末撒在地上,足可撐得一個時辰。
吳天德先取出解藥吞下,藍娃兒小心翼翼將藥粉依次撒在那些房屋門楣窗櫺上,向吳天德引手作勢,二人一路行去,將幾排房屋前盡皆撒了藥粉,穿過中堂,俯身在葡萄架下,向後邊院落窺伺。
據向問天和計歪歪綜合而來的消息,那地牢就在後院黃鐘公的臥室之下,從這裡再往前是一片低矮的花圃,那院牆下是常年有人夜間值守的,所以不能貿然穿越。
山下湖中,計歪歪二更時分就已安排那些夜晚時偷偷留下的船工駛了大船來,將淘出的淤泥傾瀉於原來留出的那個缺口上,同時以燈光爲號,通知了埋伏在長堤那邊戶部侍郎園中的六十多個壯漢。
這些人不知計老爺要他們做些什麼,不過計歪歪不惜血本,這一晚可是給了每人三十倍的工錢,那些壯漢一想到扒開大堤後便可以揣着銀子去青樓找個風騷的姐兒睡覺,一個個都是精神百倍。
這時他們見了燈火,立刻從花叢中、樹林裡跳將出來,舉着鍬鎬撲上長堤,如狼似虎地將那長堤當成了倚門賣笑的姑娘,好一通作踐。
泄水長渠早已挖好,不足兩丈寬的長堤一挖開,再讓水流一衝,缺口愈發大了,湖水汩汩而下,泄向事先挖好的蓄水池中。
等到三更天向問天他們上山時,那湖水泄得已不能沒膝,水勢也緩了下來,計歪歪發急,跑到岸上要那些壯漢跳進水中將缺口掏得更深更大,又過了半個時辰,湖中積水一空,月光下但見油亮亮的黑色淤泥沉積湖底。
計歪歪跑到湖中趟了幾步,這些污泥經年累月沉積下來,已變得十分結實,淤泥表面又具張力,踩上去只不過陷下腳面而已,計歪歪大喜,連忙跑回岸上,點然兩支菸花火箭,射向夜空當中。
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猶如點點繁星散開,吳天德、藍娃兒見了立即長身而起,直撲後院。煙花甫一炸響,那值宿的莊丁也已發覺了,他們望着夜空正自發呆,不知非年非節的是何人半夜燃起煙火,忽見兩道人影自廊下一躍而起,疾奔而來,不禁駭然警醒:西湖梅莊安逸了十多年,終於有人殺上門來了!
埋伏的六名莊丁齊聲大呼,呼聲未畢,已被吳天德趟入人羣,刀光如匹練,狂風掃落葉一般將他們劈斬與地。吳天德終是不忍殺害這些小人物,只用刀背襲擊,但以他渾厚的功力、剛猛的勁道也砍得這些人骨斷筋折,暈倒於地。
藍娃兒卻無他這些顧慮,只是她縱身衝到時這六名莊丁已被放倒在地,藍娃兒見左手房中跳出一人,月色下一手提劍,一手抓着腰帶,似是匆忙奔出,一閃身便跳了過去。那人衝出房子尚未問明何事吵鬧,忽見月色下一道刀光凌空而過,駭然向後一躍,那刀鋒自衣帶上一劃而過,褲子脫手落地,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來。
這人嚇出一頭冷汗,也顧不得此時如何不雅,眼見藍娃兒又是一刀橫來,急忙橫劍一架,隨即長劍橫揮,嗤的一聲輕響,月光下藍娃兒覺眼前一道長長的電光疾閃而過,這人出劍極快,須臾之間已是連刺三劍,劍光橫空,如同道道閃電。同時那人借縱躍之機踢倒褲子,好在上衣肥大,遮住了羞處,又是在夜間,否則可真是羞煞娃娃了。若是原來,藍娃兒見了這凜人的威勢,已先有了怯意,必定敗於他手,此時凝神對招,這人連出三招,第二招便被藍娃兒窺出了一個破綻,第三招已發現三個破綻,當下趁那人一劍刺出,陡然出刀斬向一個空檔。
這裡本來傷不得人,可那人劍如電光,身法亦快,這一劍刺出用盡全力,身子恰恰閃向此處,倒像迎着她刀鋒而去。藍娃兒利刃飛快地划向他的小腹,但她也知這人武功極高,這一刀十有八九傷不了他,是以早早留下後招,準備趁他急閃之際搶攻一刀,不料便在此時夜空中白光一閃,只聽悶雷般一聲裂吼,隨即地面隨之劇顫,那人本欲縱開,被這劇顫閃得腳下一個趔趄,這一刀竟斜斜地劈在他的胸膛之上,只聽這人大叫一聲,仰面栽了出去,身子哆嗦兩下,再沒了動靜。
藍娃兒扭頭瞧見吳天德一柄彎刀這時間又斬倒了衝出來的六七人,直衝進大堂中去,連忙隨後跟上,卻不知剛剛窩窩囊囊死在她刀下的竟是個大大有名的江湖人物,‘一字電劍’丁堅。
梅莊四友聽到廝殺聲也匆匆奔向廳中,有聞聲而來的莊丁點燃了四壁燈籠,將大廳內照得燈火通明,吳天德、藍娃兒躍進廳中,只見迎面奔來四名老者,吳天德跨前一步,把刀一橫,凜然道:“前邊可是梅莊四友?”
那四名老者止步也向他們看來,只見居中一人六十來歲年紀,骨瘦如柴,臉上肌肉都凹了進去,直如一具骷髏,雙目卻炯炯有神,吳天德目光一掃,暗想:這人想必便是那位‘七絃無形劍’黃鐘公了。
只見身旁三人中,一個是極高極瘦的黑衣老者,眉清目秀,一頭漆黑的長髮束於肩後,手中提着一個漆黑的棋枰,大有古先賢遺風,只是他的臉色過於蒼白,看來有些陰沉。
另外兩人一個矮矮胖胖,頭頂禿得油光滑亮,一根頭髮也無,右手提着一枝大筆,另一個大腹便便,髯長及腹,背後負着一柄長劍。這四人風度氣質大是不凡,瞧了他們各異的長相,吳天德已猜到幾個人的名字。
那位居中的枯瘦老者踏前一步,如電的雙目一掃吳天德、藍娃兒二人,眉頭微皺,問道:“我們正是梅莊四友,閣下是什麼人,夜闖梅莊,傷我弟子,意欲何爲?”
因爲是非成敗,只在今夜,所以吳天德等人也未再易容,那老者見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英俊男子,身旁站着一個貌美如花的異族少女,想起黑木崖總壇傳來的消息,已隱隱明白二人來意,所以雖假意與吳天德對答,已暗暗示意三位兄弟準備動手。
這四人數十年相伴,彼此心意相通,黑白子三人見了他的手勢,腳下似是無意地向前移動了一下,已暗暗對吳天德二人形成包圍之勢。
便在這時,廳外一聲長笑,一個爽朗的聲音笑道:“梅莊四友,神教六癡,莫非要以老欺小,合力對付我這位小兄弟麼?”
語落,向問天、任盈盈二人並肩大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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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歪歪和向問天那兩位心腹站在長堤上翹首以待,過了半晌,忽見山上一道白光乍閃,隨即一聲巨響,雖然那裡距地面高遠,也覺地面爲之一顫,知道向問天已點然山莊貯藏炸藥的石屋,將那一片地方數十丈內夷爲了平地。
三人都把目光投向山莊,不過雖在月夜,也瞧不清莊中模樣,只見銀月橫空,山莊左角外枝葉之中隱隱露出雷峰塔尖。只望了一眼,那個精通縮骨術的高手康一帆忽地驚叫道:“你看那裡,快看,快看!”
計歪歪踮起腳尖,向山莊望去,怎麼也看不到什麼,正在疑惑,忽然感覺那雷峰塔尖有些傾斜,還當自己花了眼,他又定睛一瞧,只見那塔尖似乎又斜了一斜,然後便見那塔尖慢慢沒入林影之中,片刻後只聽又是轟地一聲,雖不如方纔那聲響亮,卻驚得他咋舌不已,半晌才失聲道:“雷峰塔倒了?”
這雷峰塔磚木結構,年久失修,原本就不甚結實了,人們又傳說那塔基下的磚頭具有神通,摸回家去放着,白娘娘便會保佑他一生愛情美滿,所以那些遊客還有附近的居民你摸一塊磚,我撬一塊磚,將那塔基也掏得空了,此時受這一震竟然倒了下去。
多嘴饒舌的計歪歪這次倒沒有多說話,怔了半晌才道:“幸好!幸好!我已遣了那些船工離開,否則這亂子可鬧得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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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內,一聽到那朗聲大笑,枯瘦老人神色已爲之一變,這人的聲音太過熟悉,當然是光明左使向問天到了。那提着一隻巨筆的老人心知向問天武功之高,在神教之中排名第三,自己兄弟除非聯手,否則決難勝他,是以一聽他聲音,立即大喝一聲,大筆一起,向吳天德左頰點來,想趁其不備先制住他。
向問天雖見他猝然向吳天德出手,但他深知吳天德內功之深,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習的是華山風清揚的劍術,真要較量起來,恐怕還要勝過自己三分,所以毫不擔心,只是嘿嘿地一聲冷笑,說道:“禿老三不顧身份,要撿人家便宜麼?嘿,打得如意算盤,只怕今日你要踢到鐵板了。”
他轉首望着那枯瘦老人忽然瞋目大喝一聲:“黃鐘公,見到本使爲何還不行禮?”黃鐘公淡淡一笑道:“向左使觸犯東方教主,已是本教的罪人,我何須拜你?”
向問天聞言不怒反笑,說道:“原來如此,哈哈哈,既然如此,不拜也罷!……”他忽地向旁一閃,指着任盈盈道:“那麼見到聖姑大駕到此,你是否該下拜參見呢?”
黃鐘公一見任盈盈,神色不由一怔,他知道任盈盈便是救走向問天的人,雖然她在神教一向地位超然,但她既已知道任我行被囚於此,這位聖姑那也是做不得了,可是一時卻不知如何應對。
旁邊黑白子忽然插口道:“聖姑遠居於崑崙山,我四兄弟避居此處多年,不識得聖姑相貌,怎知不是你胡亂找人來冒充聖姑?”
向問天斜目瞧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我與黃竹竿兒在這兒說話,你這小黑又來狂吠不止了,直讓我老向想起當年黑木崖上……”他說着忽然飄身而上,猝然一掌拍出。
他方纔笑吟吟地望向黑白子,黑白子已是心中一寒,他知道這位光明左使對人動了真怒時,臉上便笑得更加暢快,右手不由暗暗握緊了棋枰,小心戒備。這時見他果然一掌拍來,急忙舉枰相迎,向問天不等手掌接近棋枰,便已縮回,反手拍向他的小腹。黑白子又是移枰相迎,他這棋枰又大又沉,用來封擋格架最是合適。當下連架兩掌,擰身錯步,忽地舉起棋枰,朝向問天左肩砸來。
向問天大怒,身子略側,避開肩頭,忽地左手鐵拳硬擊在那棋枰之上,震得黑白子急退一步,他功力遠勝黑白子,見黑白子棋枰防守嚴密,乾脆放棄招術取巧,硬打硬架,黑白子退一步,他便緊追一步,又是一拳砸向棋枰。
黑白子一連受了七記鐵拳,內腑震動,忽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黃鐘公見狀連忙跨上一步,口中說着:“向左使手下留情!……”那手掌已疾拍向他的左肋。
黃鐘公的七絃無形劍是武林一絕,但他自知內功不及向問天,便使了出來也沒有用處,乾脆放下顏面,與黑白子聯手卻敵。但他一掌拍出,藍娃兒、任盈盈一刀一劍已齊齊向他招呼過來,任盈盈的劍招飄忽不定,左擋右封、前拒後御,守得似乎連水也潑不進去,委實嚴密無倫。
藍娃兒一柄彎刀快疾如風,窺個破綻便是一記怪招,以黃鐘公的武功修爲遠勝於她,但是每逢遇到她妙到毫巔的古怪刀法也不得不避其鋒芒。這位武林大豪一時竟被兩個女孩兒家纏住,脫身不得。
向問天去了後顧之憂,大展神威,眼看黑白子橫過棋枰,疾揮過來,砸向自己的左腰。待棋枰近了,他不閃不避,反手一掌拍向棋枰,右腳一擡飛快地踢向黑白子的小腹。黑白子的棋枰被他一掌盪開,那腳無影無蹤,疾撩過來,禁不住驚叫一聲,不得不棄了棋枰縮腹疾退,右手雙指一併,疾點向他的腿骨。
向問天知道他練有‘玄冰指’絕學,若被這一指點中,這條右腿便廢了,忽地收腿一蹬,上身前探,左手拳右手掌一齊拍在黑白子的前胸上,黑白子啊地一聲叫,狂噴鮮血,手腳揮舞着被擊飛出去。
再說吳天德這裡,他知道禿筆翁喜歡將書法融入武功之中,一筆一畫,使得固然精妙,但是武功一道,原本無論如何巧妙都有破綻,禿筆翁拘泥於書法筆跡,不但一筆一畫都錯不得,橫豎撇捺還要講究筆鋒用力,看在自己眼裡更是破綻百出,早早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這次動手,不比當初書中所說的與令狐沖較技,禿筆翁的筆上這次染了重墨,吳天德記得他這墨汁以藥水製成,若塗在肌膚上永世不退,因爲厭惡他汁水淋漓四濺,這才纏鬥至今。但他每出奇招,也必迫得禿筆翁疾退一步,丹青生見勢不妙,上來幫忙,二人夾攻與吳天德纏鬥起來。
又鬥片刻,禿筆翁筆上濃墨似已甩得差不多了,又來不及再去蘸墨,吳天德忽然窺個破綻,一刀斜掠上去,將他筆尖齊刷刷削去,禿筆翁吃了一驚,只見那彎刀倏揚便落,貼着一尺六寸的精鋼筆管齊刷刷削下來,只聽一聲慘呼,地上掉落四個血淋淋的手指頭,禿筆翁一生喜好書法,今後卻是再也寫不得字了。
此時,也正是黑白子被向問天擊敗之時,黃鐘公見勢不妙,袍袖揚起,雙掌翻飛間憑藉強橫的內力逼得任盈盈和藍娃兒向後一閃,自己疾退幾步,一把抄住黑白子身子,高喝道:“快退!”
禿筆翁忍痛與丹青生向後急退,四人一避進那道簾內,也不知黃鐘公扳動了什麼機關,簾上突然冒下一蓬濃煙,向問天等人不知那煙是否有毒,不敢急進,一頓之下,四人已逃得遠了。
向問天運足了內力,高聲喝道:“遍搜全莊,一定要找到任教主下落!”他高聲喝出這一句來便是給黃鐘公又貼上一劑膏藥,硬逼着他狗急跳牆,下令炸燬地牢了。
四人不敢自那簾內追出去,返身退到廳外躍到房上。廳中的那些莊丁眼看平時敬若神明的四位莊主都不敵而走,無人再敢出手,也不敢攔阻四人去向,四人掠上房頂,只追出兩幢房屋,便聽山下一聲悶響,雖然聲音不大,但夜中萬籟俱寂,以四人的耳力倒聽得清清楚楚。
向問天停下步子,強抑住狂喜的心情,對任盈盈道:“窮寇莫追,我們速速下山,想必大事已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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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歪歪三人立在堤上,這時因爲那聲巨響,已有不少人家驚醒,但是因爲巨響來自山上,倒無人注意這山下湖邊,雷峰塔一倒,頓時將那些醒來查看的人都吸引了過去。
三人又等了會兒,只聽西湖中一聲悶響,一大片泥巴飛濺起來,四處散落,帶着腥味的泥點濺了三人一頭一臉,計歪歪回過神來,一聲歡呼,領着二人急急奔向那爆炸之處……
向問天四人奔到湖邊,只見空蕩蕩一片銀亮的窪地,中間有個人影兒正向四人招手,四人也顧不得湖中泥濘,急急地奔了過去,只見計歪歪立在湖中,身旁泥土翻拱,露出一個口子。
不等四人問話,計歪歪已急聲道:“康兄二人已下去了,他們攜了炸藥、巨斧,這時不曾聽到響聲,想是那炸藥將鐵門也炸得鬆了,巨斧應該劈得開。火燭已被他們帶了下去,我們就在這裡等上片刻吧!”
四人也知這時急也沒用,聚在那洞口前齊刷刷盯着那黑洞洞的洞口,只覺得似過了一年那麼久,忽聽洞中傳出一陣哈哈地大笑聲,笑聲中一道人影兒翩然從洞中躍了出來。
那洞口雖炸得四下翻起,洞口卻不規則,此刻有些鬆軟的泥巴流淌下去,那人自洞口一躍而出,竟激得那些泥巴也翻滾炸起,幾人一齊仰頭望去,只見那人竄起之勢極高,箭一般直射向半空中,高高躍出地面六丈有餘,衝勢消去,人影在空中一轉,那人才緩緩向地面落來。
那人的身子,這時竟好像比鴻毛還輕,輕飄飄混不着力自半空中徐徐落下,吳天德見了這等奇妙的身法,不禁心中駭然。那人落下地來,雙腳踏在鬆軟的湖泥上,就好像輕輕地飄在那上面一般。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吳天德一眼望去,只看到蓬蓬亂亂的一叢毛髮,並看不清那人樣子,但那毛髮中有一雙眸子,閃爍着比黑夜中的野獸還要明亮的光芒,令人望之生寒。
第九卷 嵩山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