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華山來了一羣不速之客。
陸大有匆匆跑進正氣堂,對嶽不羣道:“師父,嵩山陸柏陸師叔、泰山天鬆道長、衡山向大年向師兄、米爲義師兄,還有幾位不曾通報姓名的前輩已經到了迎客亭前。”
嶽不羣心中一震,霍然起身,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疾步走出幾步,忽然頓住,對陸大有厲聲道:“快去喚衆弟子到正氣堂前來,還有……先去找你師孃回來,要快。”
陸大有駭了一跳,師父雖然嚴厲,卻鮮少用這種冷肅語氣說話,當下不敢怠慢,急忙向濯劍池跑。這幾日師孃開始傳授小師妹‘玉女十九劍’,這門劍法招式繁雜,常常一招劍法翻來覆去要學上幾個時辰,也未必能體會到其中精要,因此甯中則帶了嶽靈珊日日在濯劍池旁練劍,嶽不羣知道這套劍法難於掌握,爲免女兒分心,平時絕不讓弟子去打擾的。
甯中則正在池旁教女兒練劍,忽見陸大有急匆匆跑來,心知必有要事,不由玉面一緊,連忙迎上去,問道:“大有,跑得這麼急,出了什麼事?”
陸大有匆匆又重複了一遍,甯中則不禁臉上變色,她雖不知出了什麼事,卻一向相信丈夫的判斷,嶽不羣養氣功夫極佳,若非事情急迫,斷不會聲色俱厲地要陸大有急急來尋自己,又叫他集中華山弟子到正氣堂等候。
甯中則心中不期然想起衡山劉正風的事,心中微有憂急,連忙喚過女兒,急急趕向正氣堂。嶽靈珊落在後面,向陸大有道:“六師哥,爹爹什麼事急着要我們去?”
陸大有看看前邊疾行的甯中則,悄悄道:“小師妹,嵩山派帶了泰山、衡山派的朋友友拜山,還有幾位高手,我看來者不善,師父叫我將弟子都叫到正氣堂去呢。”
嶽靈珊急問道:“大師哥呢?”
陸大有道:“這兩日你隨師孃練習玉女劍法,大師兄常獨自出去,我也不知他在哪裡。”
嶽靈珊暗想:“衝哥定是見我隨娘練劍,獨自一人去濺玉泉習武去了。衆弟子中,他的武功最好,我得去把他找回來。”於是急急對陸大有道:“六師哥,你去找齊諸位師兄,我去尋大師哥回來。”
此時,令狐沖正在濺玉泉旁比劍。此時令狐沖的劍術一日千里,精進極快。獨孤九劍精妙絕倫、窮盡天下各門各派兵器的運用之理,集劍法精要之大成,確是一門極高深的武學,令狐沖生性灑脫,得了這門劍術,大有如魚得水之感,練得甚是勤奮。
那日,令狐沖被吳天德引進密林,聽他聲音認出便是那位自稱令狐鋒、戲弄自己和小師妹的神秘高手,走近了才認出是那位朝廷的大將軍吳天德,實在又驚又奇。
聽吳天德說完分別後的種種,令狐沖才恍然大悟。武林中人接受前輩高人的指點也是常有的事,令狐沖當然求之不得,風清揚有心要他學了獨孤九劍,與吳天德印證一番,自是傾心相授。
三天後風清揚要令狐沖與吳天德動手過招看看,令狐沖悟性奇高,學了三天雖然尚未得其精髓,劍法也已大進。吳天德對這門聞名已久的劍法,倒也不敢小覷,甫一交手,就使出自悟的天得一刀。他的刀法剛猛無儔,氣勢迫人,縱是學了破刀式的令狐沖,也不敢直掠其鋒,要知吳天德雖未學過獨孤九劍,他用刀卻暗合獨孤九劍的劍意,出手不循規矩,打鬥之際怪招迭出,手中一柄鋼刀,竟然時不時挾帶着些斧招、棍招,不倫不類、可也狠辣異常。
武功招式有高下之分,內家氣功同樣優劣有別。吳天德所練的混元氣功乃是道家氣功的總源,內家玄門罡氣中的無上功法。吳天德此刻內力,雖不如少林寺的方證、西湖底下的任我行那般深厚,可也遠非令狐沖可比。想想令狐沖在西湖底下與任我行比鬥劍法數百招,不曾輸於他,後來卻被任我行一聲大吼震暈,連梅莊四友那樣的內家高手都一齊暈倒,可見內功練到極致的厲害。
連鬥三次,令狐沖都被吳天德注入強勁功力的快刀壓制得難以施展,每次鬥到三四十招,都敗下陣來。風清揚終於忍不住破誓出手,一柄劍到了他的手中,那劍招直如行雲流水,任意所至,飄忽不定,二人交手二十餘招,風清揚的劍已點在吳天德的咽喉處。
在風清揚看來,以他的身份用了二十多招才擒下一個後生晚輩,自覺已是大丟身份,加上吳天德刀上有一股怪異力道,若不是他紫霞神功的內力修爲已經極爲高深,在驚雷霹靂般的快刀碰撞下,手中的劍縱不被吳天德斬斷,也必定像令狐沖一樣被被壓制得無法施展,心中也是暗暗吃驚。
吳天德苦思良久,暗忖風清揚浸淫劍法半生,若和他比快、比招數精妙,一時半晌如何可以達到那種境界?自己剛剛以刀招的巧妙去與他對戰,豈不是以彼之短,攻其所長?自己內功霸道,不若以拙勝巧,尚有機會。
第二日吳天德再與風清揚交手,不再追着風清揚的劍勢出手,橫削豎砍斜劈反撩反反正正就是那麼幾個簡簡單單的招式,無論風清揚招式如何古怪奇妙,吳天德全做不見,橫劈一刀,豎砍一刀,任你說什麼‘無招勝有招’,他卻根本不去接你的招,一手刀法簡陋已極,可謂是破綻百出,但他刀上貫注無窮內力,罡風破空,隱帶呼嘯之聲,就算你有幾千幾百種法子去攻擊他的破綻,總要先招架了他這必殺的一刀才行。
吳天德連敗數日,早已學了乖,風清揚劍術精妙,若要與他在招式上爭鋒,追着那輕靈飄逸的劍勢去打,自然不免被他尋出破綻,爲其所趁。此刻只有以靜制動,簡簡單單劈出的一刀,雖然無甚花樣,卻是攻敵必救,風清揚接招架開,變招誘敵時,吳天德根本不去瞧他的劍,平平淡淡豎着又是一刀直劈下來,逼着風清揚再去接他的刀。
風清揚的劍招舞得無論如何玄妙,吳天德只是不理。想你無論如何精奇的招數,也只有誘敵變化時有用,縱然幻化出千劍萬劍,要刺及人體時,終不過是一劍,要破這化虛爲實的一劍以吳天德的武功自然不難辦到,這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道理了。吳天德憑着這樣古怪的打法竟與風清揚鬥了二百餘招才敗下陣來。
風清揚瞧了吳天德半晌,哈哈笑道:“大智可以若愚,大巧可以若拙,武功之巔,各有不同的問道路徑,殊途而同歸。你的刀法雖然尚嫌稚嫩,若是潛心研究,說不定獨闢蹊徑,創出一門名傳千古的天德九刀出來。”
吳天德呵呵笑道:“晚輩沒有獨孤劍魔那樣的本事,天德九刀是創不出來的,頂多只有一刀。”風清揚奇道:“一刀?”
吳天德笑道:“獨孤九劍又何止九劍?”
風清揚撫掌大笑,嘆道:“風某以一身獨步武林的劍術爲傲,可惜終不過是承襲前人學問,不知何人有福氣,收了你這樣有悟性的佳弟子,將來成就一代宗師也不是不可能。”
吳天德心中一動,暗想:風清揚的名號雖然知道的人不多,可是知道的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連少林方證、方生兩位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也欠了他極大的恩情,若是認了他做師父,可不吃虧。再說這位前輩的風骨的確叫人仰慕,自己要學他獨孤九劍的奧秘,認他做師父,也是理所當然,於是坦然道:“不瞞風前輩,晚輩確是沒有師父,若是前輩不嫌棄晚輩愚笨,晚輩願拜風老前輩爲師。”
風清揚瞧着他,嘿然一笑道:“愚笨?像你這樣的小子也算得上愚笨麼?”
吳天德打蛇隨棍上,接口笑道:“前輩認爲晚輩並不愚笨,那是答應收下晚輩了……”就地跪倒,重重磕了三個頭,心中想道:“奶奶的,從此以後老子也是根正苗紅的人了,在武林中尋個好出身不容易呀,這一個頭磕下去,俺的輩份就和五嶽掌門平起平坐了。官場的官兒那是能上能下,這江湖上的輩份可是一跪定終身吶。”
風清揚老懷大慰,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將獨孤九劍傳給二人。令狐沖是依樣學習,接受最快。吳天德卻是隻學其中技擊之理,以爲己用,接受相對就要慢一些,不過現在風清揚對吳天德期望甚深,很希望他創出一種自己的絕學,而不是永遠生活在獨孤求敗的廕庇之下,反而更加耐心講解。
待二人漸漸領悟九劍的精奧,風清揚來得次數也漸漸減少,他在山中隱居已久,不喜見人,這回日日和兩人見面,已是極難得了。
此時吳天德盤膝坐在一柱古樹粗幹之上,一邊看令狐沖練劍,一邊琢磨着自己的刀法,忽然聽到林中有腳步聲傳來,立即躍下樹來道:“令狐老弟,有人來了。”
令狐沖伸手拭了一把汗道:“是什麼人?小師妹正隨師孃在練劍,應該不會來的。”
只聽林中傳來嶽靈珊嬌脆的聲音:“大師哥,你在麼?”
吳天德向令狐沖促狹地一笑,道:“大師哥,小師妹想你想得練不成劍了。”
令狐沖臉一紅,迎上去道:“小師妹,我在這裡。”分花拂柳般,嶽靈珊苗條的身子閃了出來,見了令狐沖喚道:“衝哥,你……啊,那人是誰?”
吳天德哈哈一笑,這小妮子有了愛情的滋潤,出落得更加楚楚動人了。他迎上前去道:“嶽姑娘,不才令狐鋒是也,哈哈哈……”
嶽靈珊愣了愣,猛然醒悟過來,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恨恨地跺了跺腳,嗔道:“大師哥,你……你找了朋友用計騙我的是不是?”神色雖然害羞,看來卻並沒有生氣。
令狐沖急忙道:“小師妹,不是這樣。”急忙將事情對嶽靈珊說了,嶽靈珊聽說他便是衡山見過的那位鬍子將軍,仔細看看果然有幾分相像,這才釋然。嶽靈珊急急地把嵩山劍派帶人上華山的事說了,吳天德聽了立刻想到應該是嵩山派挑唆劍宗弟子來逼宮了。
吳天德現在也算是劍宗弟子,感情上對那些中了氣宗奸計、被趕出華山的劍宗弟子頗有些同情,忙對令狐沖道:“嵩山劍派此次上華山,定有陰謀,我和你們一起下山,且去瞧瞧左冷禪又搞什麼鬼。”
嶽靈珊喜道:“吳將軍肯去最好不過,有你在一定可以收拾得了那些人的。”
吳天德心想:“吳天德現在可算不得將軍了,不過……以我現在的武功,收拾那些蝦兵蟹將,不用‘軟腳蝦’,他們也一樣是軟腳蝦!”